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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和满足,就又接着说了句:“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们坐在堤上乘点凉风也好,清静清静,换换脑子。”
大家席地而坐,凉爽的晚风拂在谢晓燕脸上,格外清凉。这时候,她听见河水轻轻地唱着,奏着悠扬的小夜曲。月光在波尖上跳跃,如一群仙女们在沐浴中嬉闹,相互泼弄着水,淡淡的雾霭笼着,如裹在她们身上薄薄的轻纱,白嫩的肌肤闪着诱人的光泽。岸边绿茵茵的草地,给蜿蜒晶莹的河水镶了一条青色的花边,一朵朵浪花飞溅其中,似仙女们在波中跳着轻盈的舞步;夜空中的几朵白云,似她们手中曼舞的纱巾;远处闪烁的星星,则是缀在纱巾上的钻石了。稀疏的星光灼耀,和着她们舞蹈的韵律,别是一番味道。几只萤火虫在河边翩飞,她们手持小小的团扇,扭着柔美的腰肢,用纤纤的玉手扑着流萤,该是多么美妙的景象呀。远处村里点点如豆的灯火,点缀着安详平和的夜,积木般稀疏的村舍,时隐时现,像她们居住的小屋,也许,她们常来到凡间,过上几天浪漫新奇的生活呢。晚风轻轻地拂过,几株弯弯的垂杨柳,似她们梳理着柔顺的长发,一副娇媚的样子,一往情深地望着远方,丰姿绰约地等候着自己的情人,眼里漾出柔美的甜蜜来。在这天然的和谐气氛中,人宛如进入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童话世界。谢晓燕望着眼前的景物无边地遐想着。
“李头,我的假可以批了吧。”鲁岩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同意,检查组下午都走了,不过只能批三天假,我的权限就这么大。”李辉回答得很爽快。
鲁岩听后并不满意,站了起来,右脚用力踢起一块堤上的碎石,石头被他踢得往堤岸下快速地滚动,“咕咚”一声掉进河里。谢晓燕一直观察着他,自从那天看了他写的日记之后,谢晓燕发誓再不理他,可他的音容笑貌不时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冒出来,又那么想见到他,能看着他的表情,听听他讲话都好哇,思念却更浓郁了。谈恋爱的女人嘴和心往往处在一种矛盾状态,尤其是陷入情感中的女人,大都犯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嘴上刚下的决定,内心又马上反悔;口上说不爱,心里想得慌;嘴上说不理你,可心里巴不得你回身去找她。难怪有人说女人心口不一呢,这话一点也不假。看他不高兴的样子,谢晓燕不由问他:“鲁岩,回家有什么事吗?”
“他父亲病了。”李辉抢先道出了缘由。
“这么远,路上搭车又不方便,你就多给他几天假,行吗?我的李大队长。”谢晓燕代鲁岩向他求情。
“是呀,一来一回,在家呆一天多点,有鬼用哟。”萧云紧跟着来了一句。
“好吧,就一星期,咋样?”李辉见谢晓燕替他求情,也为了缓解刚才的不愉快,就松了口。
“行吧,那我明天就走。”鲁岩的口气里感到满意,语气也软和多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别说走就走,你的事办好了,我的事还没说呢。”萧云担心就此散伙,连忙站起来一把拦住了鲁岩。
“不就是让李辉看你的情书嘛,这黑灯瞎火的,想看也看不见呀。”鲁岩见被她拦住,话来得一针见血,道破了她的用意。
“是啊,我就是想请李副队长给我分析分析,出出主意。”萧云一副着急的样子。
“我看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别老想钓大鱼,最后泥鳅虾米都不上钩啦。”鲁岩讨厌被她拦着,冲她开了火,话说得直来直去,来得还挺快。
“你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又没问你。”萧云顶了鲁岩一句。见她急不可耐的样子,鲁岩乐了起来。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辉也站了起来,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他觉得有这么多人在场,事情好办些。
“我男朋友老写情书来,我还一封没回呢。”萧云说得很自然。
“那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李辉问道。
“她想普遍撒网,重点捉鱼,她嫌麻子哥这条鱼太小啦。”鲁岩又说起了俏皮话。
“鲁岩在这净添乱,我想单独跟你汇报一下思想情况。”萧云说出了心里话,并向李辉逼近了两步。
“我看还是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都是自家人,会替你保密的。”李辉不由后退了一步,他担心谢晓燕和鲁岩离去,把他跟萧云撂在这荒野里,不由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不喜欢的人老追我,我喜欢的人不理我,这该咋办呢?”萧云的话题很尖锐,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下子把李辉给噎住了,连谢晓燕的脑子也转不过弯来了。
“这还不简单,跟不喜欢的人过日子,跟喜欢的人聊天,生活和爱情两不误,一把抓全齐。”鲁岩一句解围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那不是脚踩两只船了?”萧云被鲁岩的话引向了岔道,顺着他的话问道。
“只要脚多,踩它四五只都行,保管浮力大。”鲁岩又来了一句。
“你骂我,你才是蛤蟆呢,你真坏。”萧云听出了话中之意,紧接着回了一句。
“情感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讲个缘分,行不行还得靠自己拿主意,但千万不能挑三拣四,挑肥拣瘦,挑花了眼。”李辉讲出了自己的忠告。
“我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萧云两眼直盯着李辉,正想往下说。没等她说完,鲁岩马上插了一句:“近在城里,对吧。”李辉紧接着鲁岩的话,来了句:“我看鲁岩说的有道理,人要知足,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心比天高,命可比纸薄呀,我们走吧。”说完,谢晓燕也起身跟着大家往回走,一路上谁都没说什么。
这次聚会有种缓缓而来,匆匆而去的感觉,就像一篇文章只开了头,却没有结尾。谢晓燕想跟鲁岩单独聊聊,始终没有机会,一路上她只不过是让鲁岩代向他父母问个好,他“嗯”的应了一声,便沉默不语,只顾埋头走路。谢晓燕看见萧云紧跟在李辉身后,眼中噙着泪,萧云的心里话被鲁岩的俏皮话支开了,她的心意谁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她仍一往情深地望着李辉的背影,一句话也没敢再说。李辉的领导权威,在萧云面前体现得最充分。
张队长最近日子过得很踏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上午,张队长到田间去转悠,望着眼前稀稀拉拉的麦子,心里直犯愁,麦子呀,你们为什么也不替俺争口气呢?你们长得壮,俺也气粗了,腰杆也硬了,那是走路打腰鼓,走到哪儿响到哪儿。可怎么偏偏遇上这么个鬼天气,把你们也搞得像个病痨子似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一点精神,何书记见到你们还不知说点啥呢。他心里明白,县工作组对各项工作都很满意,赞扬声不绝于耳。张队长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和理智的心态,他不会让自己淹在表扬的唾沫星子里。他对何书记要来队里割麦,心里有几分担心,万一露了馅,前功尽弃不说,这顶乌纱帽保不保得住,都还有点玄乎。李辉这次表现不错,要不是他极力坚持,俺一个人还真有点顶不住,这小伙是个官场的好材料,日常多修剪修剪,说不定是个栋梁之材呢。
这次何书记又提出抓副业生产的事,凤凰鸡的事绝对不能铺开养,这不是断自己的财路嘛,俺家传秘方,你想要就要,想贡献就贡献了,你做梦娶媳妇,想得怪美,俺才不傻呢。这既不实惠,又背责任的事,谁也不会干。就算搞起来了,最多报上给俺吹吹,大红花胸前戴戴,锣鼓前边敲敲,当时红得发紫,一阵风头过后,俺还是俺,变成一个蔫了巴叽的紫茄子,扔在路边没人拾。再说产量一上去,价钱就下来了,赚了钱大家都夸你、捧你,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闹鸡瘟亏了本,还不得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个半死,出力不讨好,干起来图个啥?不过副业也得搞点,要不然何书记那儿也不好交代,可以利用小清河养鸭子,鸭子、鸭蛋都可以卖钱,但规模不能大,万一上边风向一转,杀还来得及。这事得跟李辉商量商量,看派谁去合适。
过去中央有个小平头说,不管啥颜色的猫,能逮老鼠就是好猫。让咱农民想干啥干啥,这话有水平,又好懂,又实在。看看地里的庄稼、菜,凡是长得好的,都在自留地里,傻瓜都看得清。可转眼他就被打倒了。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谢晓燕她爸在省里担任副书记,管农业。带头提倡包产到户,号召家家种红薯,只要交够公粮余粮,谁种谁得。大家的积极性顿时高涨,红薯的命也贱,咋种咋活。秋收后,家家晒的红薯干,白花花的一片,天天吃红薯,吃得直烧心,可不用吃观音土了,也不再饿死人了。灾害那时的日子可真苦呀,草根、树皮能吃的都吃光了,村头的几棵大榆树都扒光了树皮,给吃死了。开始人饿的时候,瘦得厉害,皮包骨头,就像根草,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后来人就浮肿了起来,腿肿得像水桶,头大得像南瓜,身子一按一个坑,半天起不来,肚皮鼓着,敲着“嘭嘭”响,吃草根树皮拉屎都拉不出,相互撅着屁股抠,抠出来的都是硬邦邦的羊屎蛋,吃观音土光能顶饥,就是拉不出屎,人都活活给憋死。你说这办好事的人咋这么倒霉呢,“文革”运动以来,谢晓燕她爸提倡种红薯也变成一条罪状,街头大字报上的漫画上,她爸的乌纱帽两边挂着两只大红薯,还说她爸是红薯书记,你说这救命也救出罪来了。
咳!不过反过来一想,让农民想种啥种啥,谁还服咱管,当领导的咋还有油水呢?还得突出政治,地里长草长苗都无所谓,既省心又省力,反正苦日子咱也过惯了。俺这偏僻山村,谁都理解,贫穷是天生的,是娘胎里带的,穷乡僻壤年年有点进步,混饱肚子就行。万一有退步,吃返销粮,那是天灾闹的,老天爷谁惹得起,说人定胜天是一厢情愿,还是人算不如天算。要紧跟上面走,党叫干啥就干啥,领导指哪就打哪,记住千错万错,路线不能错,大头头都挡不住倒台,何况咱这小萝卜头呢。何书记是部队干部,不懂地方的弯弯绕,一来运动非倒不可。俺只要政治先进,经济穷点都行,穷则思变,穷则好赚钱。有点成绩,吹乎吹乎;材料写写,编巴编巴;脑袋瓜转转,想想招数;形势瞅瞅,紧跟上面,金字招牌就挂在门口了。先进典型当上了,不用你开口,钱都送到家门口,想花花不完,想使都使不了。张队长的手指不由搓了起来,像在那点着数不清的钞票,点得心里直痒痒。他悠然地站在田头,自得地哼起了小曲:“春风得意喜报送啦,谁不把俺状元郎来夸……”他唱完了,从腰间抽出烟袋锅,点上,浓浓地吐出一口烟来。
这时,只见萧云急匆匆地跑过来问他:“张队长,李副队长去哪里了?”他抬头一看她跑得脸红红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着急的样子。
“他去县里开知青大会了,你有啥急事?”张队长很关切地问道。
“晓燕晕倒在地里了。”萧云喘息未定地说。
“走,看看去。”张队长把烟锅在鞋帮上一磕,往后腰上一别,紧跟着萧云去了。
谢晓燕昨晚与鲁岩、李辉分手之后,一夜没睡着觉。她一直担心鲁岩父亲的病,瞧他那焦虑的样子,看来病得不轻,这病会不会跟爸爸把他打成右派有关,因为人的情绪与健康有着直接关系,会不会是爸爸害了他呢?想得越多就越睡不着,牵肠挂肚的,心里格外沉重。加上在河堤上吹了凉风,半晚浑身发起烧来。第二天,谢晓燕早饭也没吃,强撑着下地,没干一会儿,就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时,只见四周白白的墙,闻到一股来苏水的味道。医生护士忙前忙后,量体温,开药,打针。身边的陈建告诉她,这里是公社卫生院,萧云送你来后去找李副队长了。陈建说话柔声细气的,对谢晓燕一说话脸又红了。他长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他要是个姑娘是不是也很美呀。谢晓燕望着陈建,感到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抬个手臂都困难。她从小就多病,省人民医院的大夫护士都认识她,叫她小老病号,妈妈叫她病秧子、药罐子,爸爸说女儿的病都是妈妈给叫出来的。自从下乡以来,身体好多了,很少生病,这下可病倒了。谢晓燕听见护士在议论,三十九度七呢,她感到了针头扎进肌体的疼痛,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当谢晓燕再次醒来,看见萧云和张队长站在病床前,他们关切地望着她,萧云惊喜地叫着:“醒过来了,醒过来了。”萧云凉凉的手摸在谢晓燕发烫的额头上说:“好烫哟,烧还没退呢,医生,快想想办法吧,会烧死人的。”
“啥死人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