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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容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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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蓦然亮了。门开处,十几个穿黑色旗袍的小姐,或抬头挺胸或低眉顺目,形态各异地站在门口。
  老歪忽地站了起来:“全体立正!听口令——向后转!”
  姑娘们羞羞答答地转过身去,老歪挨个地摸屁股:好好,都不错都不错……这个软和,好,就是你了!
  那姑娘慢慢转过身来,粗粗的辫子甩在肩膀上:“谢谢老板。”
  阿菊?!广胜差点喊出声来。



第九章 我本善良
  坐在市精神疾病控制中心值班室的床上,广胜问身边的米东:“阿东,李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米东叹了一口气:“去年冬天他就住进来了,我忙,也没空来看他。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好了,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了。广胜,上学的时候你们俩关系最好……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李文的情况,可他弟弟说,他在这里经常念叨你和杜哲友。”
  广胜很郁闷,大口地抽烟:“是啊……李文好的时候不喜欢跟我交往,我是社会渣滓。”
  米东扫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他一下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唉,人呐……还是心态问题。”
  啤酒节在广胜来到海岸广告的半个月以后开幕了。一大早,赵玉明就开车先拉着王彩蛾去了。走之前告诉广胜,呆会朱胜利来了,让朱胜利开着客货两用,拉大家去啤酒城先把气球拱门立起来,完了以后各人戴上工作人员的胸牌,进去随便喝,花多少钱公司报销。老牛腆着脸问,五千?赵玉明推了他一个趔趄,把你老婆让我睡三天就五千,一千以内!多了算老牛的。下楼的时候正碰上朱胜利上楼,朱胜利一听,高兴得直拍大腿,这公司真他妈来劲!赵玉明冷笑道,小胡,你刚来还不知道吧?喝我多少酒就得给我干多少活儿。朱胜利说,对头,这事成正比,这世道没有免费的午餐。来到楼下正准备上车,老杜开车拉着米东来了,广胜一楞,先让朱胜利拉大家走,自己上了老杜的车。精神疾病控制中心离啤酒城不到两公里的路程。
  米东现在是李文的妹夫,去年刚结的婚。李文一开始在市规划局上班,这广胜知道,前年广胜还跟他一起喝过酒。那是广胜召集的同学聚会,那天老杜去了哈尔滨没赶上。李文、米东、孙猴子他们都来了。李文带着他刚娶回家的媳妇,春风满面,意气风发,扬言不出三年他就是大陆的李嘉诚。广胜问他,做公务员怎么当李嘉诚?李文不屑地哼了一声,搂着俊俏的媳妇嘀咕上了。米东告诉广胜,李文在炒股票呢,目前为止已经赚了近百万,现在投资海上旅游项目,正准备辞职大干呢。那场酒喝得豪气冲天,大家都红着兔子眼,放声高歌:我们是世界的希望,身上洒满温暖的阳光……广胜随着大家一起尖叫,一起豪饮。间歇时,看着满面红光的李文,广胜躲在暗处时不时地发一下傻,感觉自己找不着人生的方向。
  广胜仿佛看见,多年以前的某个上午,李文穿着一条军裤,扛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面带局促,眼含羞容,站在门口的一抹斜阳里;这个上午的广胜叼着香烟在画一副色彩斑斓的风景画;这个上午的老杜在高声朗读:在苍茫的大海上……
  飞驰的车掠过喧嚣的商店与人流,无奈地一次次重复,广胜感觉两腿在发软,心也渐渐绝望。
  在车上,米东告诉广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去年秋天李文被告知他投在旅游项目上所有的钱被合伙人卷走了,一分不剩。此时李文刚刚提出辞职,手续正在办呢……痛苦悲愤中的李文开始酗酒,通宵达旦。有时候,灾难总是浪潮一样,一浪一浪接踵而至,李文押在股市的十几万被套牢以后,一蹶不振,如果忍痛割肉,剩下的钱不够买两瓶茅台……李文在一次巨醉以后,在黎明的微光中蹒跚回家打开了家门,赫然看见自己的女人正骑在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身上,舞动屁股,挥汗如雨。
  老杜用手机指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怎么还不来?这是探监吗?看个病人还得拿着介绍信?”
  白大褂女人把眼睛翻成了卫生球:“这是规定,再等等吧,不是你们找院长了吗?”
  刚才广胜他们来的时候,传达不让进,广胜给东方医院的张院长打了一个电话。张院长让他们先去值班室等等,他随后给精神病院的院长说一下情况。广胜苦笑了一声,好嘛,干什么也得走后门……抽了两支烟,白大褂接了个电话,冲广胜摆了一下头,走吧。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三三两两穿着条纹服装的人在悠闲地溜达,让人看不出这是些精神有障碍的人。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在捂着胸口有板有眼地唱歌: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天空多明亮。
  白大褂冲一个坐在花坛上自言自语的光头吆喝了一声:“李省长,你同学看你来了!”
  “李省长”忽地站起来:“呀呀呀!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啦!”
  米东站住了:“李文,看看是谁来了?”
  “哈哈!陈广胜!”李文大步迎了过来,“广胜,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还好,”广胜心说,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尽量让语气舒缓一些,“老同学,想我吗?”
  “怎么不想?人在高处的时候更应该时常惦记着共同战斗过的同志们不是?”李文的眼睛熠熠闪光,吐字迅速而没有章法,近乎剧烈咀嚼,“同志啊!党相信我,人民群众支持我,我在四化建设的征途上做出了一点成绩,江总书记就提拔我当了省长,我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了很远、很远、很远!我经常勉励自己,要坚强,不要被暂时的困难所吓倒,我也经常鞭策自己,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老婆怎么了?她喜欢床上运动就喜欢嘛,闲着也是闲着,闲着还光尿尿不是?要想到那些尚处在性饥饿状态下的年轻人。我时常告戒自己,你不要以为自己会飞就了不起,那是要脱离群众的哟,同志!会飞难吗?不难!你看我,插上两根鸡毛——上天啦!忽悠忽悠……”
  广胜的鼻子酸酸的,想哭。倒头看看米东和老杜,这二位的前襟已经打湿了一大片,像婴儿的兜兜。
  广胜的心像泡在刺骨的冰水中,阵阵紧缩,悲凉的感觉已然凝固,犹如重创之后留下的厚厚血痂。
  “李文,你还记得你给咱们班编的班歌吗?”广胜抱住还在喋喋不休的李文。
  “怎么不记得?”李文一把推开广胜,亮开了嗓子,“昨天奋斗像风又像雨,恍若一瞬间,似乎带点苦涩。阳光洒在我们肩上,温暖我的希望。拥抱蓝天,祖国母亲的心血流淌在我身上,期盼的双眼闪着泪光。啊,青春的时光,风雨中紧抱理想。我是国之栋梁,我执着追求美好梦想。啊,青春的时光,风雨中紧抱信念。寻找缤纷的未来携手共创明天的辉煌……”
  “啊,亲爱的学友,我们是祖国的希望……”米东和老杜接着铿锵的旋律和上了。
  广胜感到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孤寂与悲哀,这孤寂与悲哀不是飘向李文,而是飘向自己。
  八月灿烂的阳光下,广胜抱紧放声高歌的李文,涕泪满面。
  “胜哥,我要走了,”站在丽春美发厅嘈杂的门口,阿菊绞着手上的辫梢,幽幽地对广胜说,“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照顾……阿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想先回老家呆一阵子……我累了,真的。”
  广胜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直地盯着阿菊的眼睛看,如同照相机镜头,要把她拓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阿菊回身嘱咐搬家公司的民工:“小心点,别把锔油机碰坏了。”
  “阿菊,别这样,再住一会儿不好吗?”广胜想哭,“我不是已经给阿德找人了吗?他犯的事不大,很快就出来了。”
  “胜哥,你不用管他了……”阿菊的眼泪簌簌地掉了出来,在地下砸成几瓣,“没用的。”
  那天在千叶歌厅,广胜一直躲在黑影里不吭声,终于还是被阿菊看见了。阿菊似乎很麻木,冲广胜浅浅地笑了一声,胜哥也来了?广胜忍不住把她叫到了洗手间。阿菊告诉他,阿德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抢行人的包被抓了现行,在看守所押着呢。广胜说,那你就来干这个?阿菊打开广胜捏着她肩膀的手,干这个不好吗?你不是也经常来吗?我们在给你带来欢乐呢。广胜心乱如麻,你怎么能这样?你是个好姑娘……你不知道?阿菊往旁边闪了闪,我早就在这里干呢,还出台陪睡……广胜不相信,你很缺钱吗?阿菊哭了,我弟弟考上大学了,要学费,我爸爸也老了,干不动活儿啦……广胜听不下去了,站在嘈杂的走廊上给金林打电话,告诉金林自己有位朋友抢包被抓了,你看怎么办?金林大吼一声:怎么办?法办!
  阿菊,好好活……看着渐渐远去的货车,广胜欲哭无泪。
  晚饭没吃,广胜昏睡到了寂静的夜晚。躺在昏暗的床上,广胜大睁着空洞的双眼在想,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生活的路,阿菊的路在哪里?我自己的路又在哪里呢?这世界应该有我的一个位置,正如我始终相信有一个人站在远处静静地等我,可我不知道怎样走才能够到达,也许在我刚开始走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我该如何走完下一站的路程?广胜坐起来,趴到窗前,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曾经熙攘的街道。夜已深,人群散尽,车也蛰伏,璀璨的路灯发出华美的光影,月亮已经没了光彩。
  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
  看小船多美丽,
  漂浮海面上。
  海面上微风起,
  微波在荡漾,
  看微波起伏,
  随轻风荡漾……
  在这黎明之前,
  请来我船上。
  快来吧快来吧,
  我的小船呐,
  桑塔露其亚,
  桑塔露其亚……
  千叶歌厅昏黄的灯光下,老歪在搂着阿菊放声歌唱。
  广胜看见他穿着皮凉鞋的脚上,翘起很大的一块死皮,像一把尖利的刀子。
  送老歪去宾馆的路上,老歪边埋头啃一位小姐的奶子边埋怨广胜,那个妹妹是你什么人?还不让我睡?广胜笑了,她还真是我妹妹,干妹妹……这个不好吗?这个工夫地道,擅唱“后庭花”呢。那贱人像一只发情的老鼠一般吃吃地笑着,哥哥,尝过冰火九重天的滋味吗?给加点钱,我让你舒服得找不着北。广胜又塞了一百给她,伺候好了歪哥哥,我还给你发银子。
  到了宾馆楼下,广胜给了朱胜利五百块钱:“老胡,悠着点玩儿,明天去公司报到。”
  朱胜利接过钱,点点头:“知道了,你早点歇着吧,我有数。”
  天际蓦然划过一道闪电,随着一声闷雷,哗地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广胜站在淋漓的雨中一动不动,密集的雨点打得广胜睁不开眼睛。雨花飞溅的灯光下,一只麻雀坠落一般从雨中斜过,落在朦胧的路灯上面。
  鬼魂一样地走在空旷的街上,广胜号啕大哭。
  哭声让一辆黑色奥迪车放慢了速度。
  “胜哥,你怎么了?”贾静撑着一把雨伞站在了广胜身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贾静,呵呵,我在洗澡呢,”广胜扭头看了看轿车,“膀上大款了?”
  “不是,是石总。我们刚出去陪了一个装潢材料厂商,孙明也刚回家呢。”
  他妈的,都是三陪!广胜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冲进了滂沱的雨线。
  此刻的广胜,赤身坐在楼顶,外表死水无澜,心内波涛汹涌,万家灯火,在他的脚下剧烈旋转。
  张屐蹲在地下往一个模子里倒石膏水,广胜坐在背后问他:“小拖,这样能行吗?人家大工厂都是流水线呢。”
  张屐没抬头:“胜哥,他们那不叫艺术,一旦咱这个搞成功了,那在全市咱是第一名。”
  广胜替他擦着背上的汗水:“咳,一个破玻璃钢模特儿还那么多讲究?”
  张屐停下了手:“胜哥,这你就不懂了,他们的模特儿没有性格,你看咱这个……哦,现在还看不出来呢。反正我要把咱这个搞成一流的艺术品,将来成功了咱们都是大艺术家,咱不玩流水线那一套,没感觉。就一个一个的来,不重样儿!”
  “广胜,你来一下。”赵玉明站在门口朝广胜勾了勾手。
  坐在赵玉明办公室,赵玉明指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对广胜说:“这位是凯达霓虹灯制作公司的郑经理,有一笔业务需要你跟他谈谈,我马上要去广州,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面对中年人说,“郑经理,后面的事情你跟陈总说吧,我先走了。”
  “老赵,什么时候回来?”广胜送他到门口问。
  “差不多半个月吧,”赵玉明似乎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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