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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蛟的钱花在哪些地方,她比他清楚。
朝中诸臣多有不服者,女子为将者有之,但女子为相者……吏部尚书袁东城便进言:“王上,臣以为凭殷相的手段,两百万实在是太儿科了。”
朝臣有心看殷逐离笑话,多有附和,殷逐离笑眯眯地观望,沈庭蛟虽有不耐,仍是沉声问:“不知道袁尚书认为多少合适呢?”
袁东城未答,那秦师已然开口:“臣以为,三百万方能显殷相神威。”
沈庭蛟看向殷逐离,殷逐离无所谓:“不瞒陛下,其实两三百万确实不值一提。”她两只眼睛转了一圈,将朝堂上诸人都打量了一遍,“我记得殷家有本账薄,改天倒是可以……”
她话未落,朝堂上已经是哄乱一遍,诸人将袁东城一顿痛斥,袁东城很严肃:“陛下,近些年大荥百业待兴,处处都须用钱,户部也是处境艰难。臣觉得一应开销不能单从户部节省,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方好。”
殷逐离弹弹指甲,语声软糯:“袁尚书不要勉强啊。”
袁东城一脸浩然正气:“臣一点都不勉强,请王上从长计议。”
沈庭蛟坐在龙座上,十分无奈——有没有人能告诉他,这群人到底贪了殷家多少银子……
殷逐离是个闲不住的家伙,户部的事务熟悉之后她便经常在外闲逛。户部尚书赵毓知道她后台硬,也不敢管她缺不缺勤,她便更乐得自在了。此事正值工部申请拨款六十八万两修葺皇家祖庙,她没事就过去转转,几次下来便被工地的头儿发觉。他是个警觉的人,见殷逐离经常同出入的工匠搭讪,也就留了几分心思。
殷逐离在工地周围转了半个月,每日里吃茶喝酒,瞧得人浑身不自在。这一日,她更是带着尚书赵毓、侍郎陈光天、巡官刘祈民、张继祖一并过来喝茶,见工人收工,便同一个砖瓦匠搭话。正闲聊间,外面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将三人围在中央。不由分说,乒乒乓乓轰隆哗啦就是一通乱打。
殷逐离是没事,她的尚书、侍朗和巡官就有点惨。赵毓哪晓得竟有这种暴徒,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他立时就捂着流血的头大喝:“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哟!还朝廷命官!”暴徒中终于走出一人来,此人身形矮胖,满面油光,摇着描金折扇,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管你爷的闲事?”
他有恃无恐,赵毓和两个巡官皆一头雾水地看向殷逐离:“我们管了什么闲事?”
殷逐离摊手摇头:“我们不是来喝茶的吗?”
“少他娘的给爷装糊涂!”来人估计瞅着赵毓穿得最气派,像是主事的,立时就狠踹了他一脚,赵毓哇哇乱叫,那家伙冷笑,“你们在这里晃了几天了吧?都查到了些什么?”
赵毓还没开口,殷逐离迅速道:“我们什么也没查到啊大人,我们只知道修葺祖庙的砖只有外面是青砖,里面都是些砖橛子,金丝楠木的陈设其实就是用的金丝柚木,瓷瓦虽然是报的鸡血红瓦,但用的其实是黑无光,我们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大人!”
她一通话说完,赵毓和一个侍郎两个巡官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地和她出来喝什么茶啊——殷相,你真的不是想让我们被人灭口么?
果然那矮胖的家伙朝着赵毓又是飞起一脚:“看来你们是留不得了。”他蹲下…身…去,冲哀嚎中的赵毓杀气腾腾地道,“敢到这里来捣乱,知道这活是谁接的吗?老子说出来吓死你!”
几个人又气又怒,他们都是户部大员,走到哪里人不给几分面子,哪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倒是殷逐离颇感兴趣:“那你先说出来吓吓我们吧!”
那家伙立马又平白涨了几分威风:“哼,来人,先将这几个人抓回去。”
当一行五人被抓回去的时候,赵毓和侍郎陈光天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那座府坻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郡王府。是郡王沈定阳的府坻。沈定阳是圣祖皇帝沈晚宴的堂兄,算起来还是沈庭蛟的堂叔。
胖子将他们从后门带进去,这才开始挨个审讯:“都给爷挨个靠墙蹲好!你!”他指指巡官刘祈民,“先说,你是何人,是谁指使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刘祈民非常无奈:“我和他,”他指指张继祖,“从四品户部巡官。”
胖子微怔:“户部的人?”他随即又反应过来,指指陈光天,“呵,那你呢?”
陈光天老实地蹲在墙角:“户部侍郎,陈光天。”
胖子半点不惧,又指指赵毓:“你打算给自己……编个什么官儿啊?”
赵毓大怒:“什么叫编,你爷爷我是户部尚书赵毓!”胖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户部尚书?瞧你那怂样,哈哈,户部尚书,你是不是还想告诉你爷那婆娘就是右丞相殷逐离啊?”
赵毓看看殷逐离,又看看那笑得颠狂的胖子,终于凑近他咬牙切齿地道:“可是那个婆、娘……真他妈的就是当朝右丞相、文煦皇后殷逐离啊!”
胖子笑得差点断了气,一身肥肉乱颤了半天,始才大声喝:“你怎么不说她是皇太后啊!娘的,都给爷乖乖地呆这,晚点送你们上路!”
沈定阳已经在房里走了两刻钟,他在窗外看见里面的人时,差点没倒地昏厥。他的管事被他狠踹了好几脚:“废物!你抓人的时候怎么也不问问清楚!什么人你都敢往府里抓啊!”
那胖子也嚣张不起来了,他皱着一张脸都快哭了:“王爷,小的也没想到随便一抓竟然就真抓着了文煦皇后啊,不过爷,按说咱这工程,也不该户部的人管啊。”
沈定阳在等工部尚书陈敏,他冷哼:“少废话,立刻去备一份厚礼,速去!”
陈敏过来的时候,就接到了这块烫手山芋。他掌管工部多年,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物,他知道这事如果真被捅出来,后果有多严重:“郡王,您不了解这个人的脾气,她是有意寻衅滋事,这个梁子是结定了,且你我之事一旦被挖出来,大家都跑不了。依我看,如果没别的人知道她的下落,不如……”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朝里想她死的人多得是,只要我们做得干净利落,您是王上的堂叔,王上也奈何您不得。”
沈定阳擦了一把汗,还是不放心:“可是王上对这个女人,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一旦她出了事,王上定然会详查。谋害国母,可是要诛九族的啊!本王计划送份厚礼……”
“郡王,您的身家不会比她更富有,”陈敏如何不知此事非同小可,但自己的命总是比旁人的命重要许多,“一旦工程的事儿曝露,我们都难逃一死!”
殷逐离和赵毓几人被一关就是一下午,赵毓有些不踏实了:“殷相,按理说郡王早该来请咱们了。下官同他总算还熟识,他耽搁到现在,只怕……”
殷逐离和他玩九宫格,见他心绪不宁,只提醒了一句:“认真些,你快输了!”
赵毓之前其实不会玩九宫格,还是跟郝剑学的,官场上伺侯上司是门学问,投其所好更是必须的。及至下午,沈定阳仍未至,倒是下人送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上来,而一桌饭菜刚送到房里,宫里的禁卫军就包围了郡王府。
殷逐离命人将一桌酒菜全部打包,令张青派人检查,果然查出菜里含有剧毒。张青以蓄意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控制了沈定阳和陈敏。
这件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诸大臣几乎空前联合。原来很简单,殷逐离知道太多,她手里更握着众人的大尾巴,如果冷眼看着她将郡王搬倒了,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大司徒诸葛重明和着一众大臣赶到了郡王府,语声冰冷:“殷逐离,你虽身为朝廷右丞相,但王上给你的权限,不过只是兼领户部,你不司田地、税赋,却来查工部的事,难道不是越权之举么?”
朝臣竞相附和,殷逐离冷笑:“诸葛大人,如果我是你,发话之前就应该调查清楚。首先,我并没有干涉工部的事情,您知道郡王是在哪儿莫名其妙地将我同我户部的官员抓回王府的么?当时我只是和部下在太白茶楼饮茶。”她弹弹指甲,不紧不慢地道,“王上是命我领户部事务,但王上有下旨不许殷某在太白茶楼饮茶?否则就要被郡王抓回王府,秘密毒死么?”
诸葛重明被噎得无话可说,众臣也终于明白——她不是不玩,她是要玩大的。
还是刑部尚书方岩试图打圆场:“殷相,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郡王爷也是皇亲国戚,如何会做出这般事情呢?”
殷逐离寸步不让:“那么方大人的意思,就是殷某自己将自己的部下打了一顿,然后和将他们和自己一起关进了郡王府,又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桌菜,然后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方岩见她确实再无回旋余地,也不再说话。诸葛重明等人并不同意张青押走陈敏和沈定阳,这二人知道的也不少,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万一牵扯出来……场面十分肃杀,最后还是沈庭蛟亲自赶到郡王府,将人押回了刑部。
这是个烫手山芋,沈庭蛟甚至自己也清楚,朝廷诸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殷逐离做了件他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只是如此一来,朝中诸人如何能够放过她?
殷逐离以这件案子牵出了祖庙修葺工程的事,沈庭蛟立刻派人前往祖庙,经实地重新估算,一笔拨款六十八万两白银的工程,实际耗资不足八万两。他终于开始知道他的钱都用到了什么地方。而即使是殷逐离亲自前往调查,他们也敢毒杀,这些人的胆子又肥到了何种地步。
证据确凿之下,沈定阳无可抵赖,沈庭蛟同诸臣商议了两日,原定将其财产充公,全家贬为庶民,陈敏判抄家流放。最后沈庭蛟看见二人家产数额,一怒之下以朱笔勾了斩立决。工部有四十余名官员受此案牵连,其涉案金额之巨,震动帝都。
沈庭蛟下令严查,何简向沈庭蛟进言:“陛下,此事不宜再详查下去了,微臣建议陛下立刻颁立新的法典,此前官员贪污受贿之事既往不咎。”
沈庭蛟仍在盛怒之中,拍案冷喝:“如何不咎?先生可看见那陈敏区区一个工部尚书,他的家产竟然……”
何简打断他的话,语态严肃:“陛下,您可知皇后娘娘先前为什么执意离开大荥?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如今陈敏、沈定阳被判立斩,其余官员焉能不惊?陛下,若您这朝堂受过贿赂的官员十有贿…赂…,您如何肃清?”
沈庭蛟怒意不减,神色坚决:“那朕就杀光这些蛀虫!”
何简轻声叹气,但他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立时便想到劝服沈庭蛟的办法:“王上,西汉有名臣晁错,景帝甚爱,可七国之乱时,他仍被腰斩于市。帝王更须进退有度,一旦因举措不当,激起兵变,情势就非人力可控制。而群臣不会怨您,他们只会怨恨文煦皇后。自古明枪易躲,暗剑难防,一旦将他们逼急了,皇后娘娘性命堪忧!”
沈庭蛟神色微变,眸中怒火渐渐熄灭。他是极憎恨贪得无厌之辈的,眼见山河凋零,百姓潦倒,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却个个中饱私囊,他恨不能将其屠尽斩绝!但何简所言却直指要害,殷逐离……
何简见他眉头紧蹙,也缓和了语态:“王上,您真以为娘娘从定阳王身上下手只是偶然吗?定阳王是您的堂叔,您从自家人身上动手,于内可威慑群臣,于外更可博一个亲疏同罪的贤主之名。陛下若因此大肆诛杀朝臣,岂不是有驳娘娘此举初衷吗?”
沈庭蛟靠在龙座上,足足思索了一柱香的时间方道:“朝喜,立刻宣长安三品以上大员入宫议事,朕要重定大荥法典。”
朝喜领命而去,沈庭蛟下了龙座,徐徐行至何简面前,冲着何简深深鞠躬,什么话也没说。
重修大荥法典之事一经提出,立刻得到了群臣拥护,尤其旧罪不究这一条令朝中诸人都放了心。于是沈定阳的事在朝臣中的影响也渐渐淡了下去。朝中诸臣热议着新的法典,殷逐离着一身紫色朝服安静地站在文臣前列,沈庭蛟不时看向她,她朝帝座上的他浅浅微笑,目光清澈如旧年月色。
沈庭蛟移开目光,那离群高设的帝座不再孤寒。
夜间,沈庭蛟于安庆宫设宫宴,宴请群臣。那一阵子殷逐离不宿在宫里,沈庭蛟有意放养她,也没过多纠缠,是以她很是自由了一段时日。
这次入宫正值五月底,蓬莱池水波晴柔,荷花再绽,馨香远扬。这一场离开回来,花开依旧,人事全改。她负手站在池边的老榕树下,宫道前经过的大臣不断同她寒暄。如今王上赦了前罪,他们对殷逐离的敌意也淡得了无痕迹。
殷逐离至少从表面来讲是个和气的人,如何会同他们过不去,最终仍是谦让着进了安庆宫。安庆宫临近御花园,有水榭一座,檐牙高啄,长桥卧波,景色怡人。
宫宴惯例,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皆列席殿中,三品以下官员的席位都在殿外。殷逐离举步入殿,按理她是右丞相,低何简一等,但她又兼着皇后,所以座次排在最前面。
沈庭蛟根本就没走上帝座,他直接在殷逐离的矮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