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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李斯-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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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王不能说毫无忧国之心。为了抗秦,他正在实施一项诡秘的“美女计”,号召境内适龄美女,为国献身,由朝廷统一以高价卖给秦国。据说这样既能瓦解秦人斗志,又能耗尽秦国财力,从而以柔克刚,消解掉秦国侵韩的攻势。这个主意是一个智囊出的,韩王听了拍案称奇。  
  韩非听说此事后,百感交集,特别写下一篇《说难》,以感叹游说君王之难,开篇即云:“说难,难在逆君王之心。”他恨自己猜不透韩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失意之余,韩非决意离开韩国。他到兰陵,一是想拜天下名师,充实一下自己;二是想会世间才俊,结拉一些关系;日后有了机会,再图发展。  
  就这样,韩非拜了师,在兰陵住下。他很快成为荀卿门下的第一得意弟子,让李斯有些相形见细。韩非与众不同惯了,自己浑然不觉;李斯自愧不如,似也不太在意。  
  同窗一载,两人很快成了好友,虽说不上情同手足,却也志同道合,常常一同出城游玩。或登苍山,坐亭观云;或临阳湖,凭栏听浪。也在一起切磋学业,谈论古今,所谈无非是辅君之道、救国之策及御民之术。几番交心恳谈,李斯对韩非愈加钦佩;韩非也对李斯刮目相看。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眼见着又到了春天。韩非见候鸟北飞南迁,便长吁短嗟起来,思乡忧国之情,一起聚到心头。李斯虽不忧国,也不思乡,却也陪着一起伤心。  
  韩非毕竟思想新锐,在兰陵的时日一长,就看出荀卿的老朽,渐渐地对先生尊多敬少。如今,荀卿讲学已讲不出新意了,每天翻来覆去的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几句老话。说到王事霸业,治国治民,仍是“礼义”二字不离曰,既不着边际,又脱离实际,叫人听了顿起怜悯之心。  
  那日,荀卿和弟子们一起讨论称霸之道,韩非听着好笑,忍耐不住,竟与众人论争了起来。  
  那是夏季,烈日炎炎,如烤似蒸,堂内闷热得叫人呆不住了。荀卿破了多年的规矩,放弟子们出了“劝学堂”,在堂外授课。南院有一棵绿荫匝地的大槐树,树下摆下一张桌子,端来几个凳子,又煮了一壶大碗茶,师生们就开始在槐下论政。  
  荀卿先讲了一遍“国无礼则不正”的道理,接着发挥说:“汤、武得天下,非夺之也,乃行仁义,修礼法,天下自然归之;桀、约失天下,非丢之也,乃行不义,乱礼法,天下自然亡之。”弟子们听了,频频点头,都抢着发言。这个说“人无礼不生”,那个讲“事无礼不成”,又有人总结:“国无礼不宁。”  
  荀卿听着,抚须微笑,很有些得天下精英而教之的成就感。韩非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涨红了脸,打断了几位的话,大声说:  
  “诸、诸君差矣!”  
  众人一惊,荀卿也微微一楞。韩非憋了许久,此时决意畅言一番。奇怪的是,他一讲起来,竟如大江直泄,滔滔无碍,也许因情绪激昂之故,连磕巴较平时都少了许多。  
  “先生礼—义之论,没错。但时代不同了,如今不适、适用了。圣王时代,人少地多,草木丰则衣食足,财不多而物有余,民众是不争,礼义可讲。那时,为政不易,领导难,当。尧,住在二十平米的破茅草屋里,吃粗粮,喝菜汤,穿一身麻衣,其生活水准超不过今日之门卫;禹,天天早起,扛锄下田,要干、干体力活,两条腿累得精瘦,其劳动强度过于今日之劳—役。君王中间,无人想受那份罪,能—不相互礼让吗?  
  “现今之时,人—口多而底子薄,供养差而财物寡,百姓不能不争,礼义难讲。不说国君,就说一个县令,日日宴请,夜夜欢歌,居有华屋,出有公车,子孙都跟着享福,谁、谁人不想呢?争位夺权,能不打、打得头破血流吗?”韩非顿了顿,提高声音说:“以过去宽缓之政,治今天急世之民,好比无疆而骑野马,危矣!”  
  荀卿门下的那班弟子,哪里听到过这般大胆透彻的言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槐树上垂下好几根小吊死鬼,在众人头顶上晃悠着,竟无人留意。  
  荀卿脸色有些沉,端着茶杯,低头细品,然后缓缓地问道:“依公子之见,今日该如何治国呢?”  
  韩非见荀卿问他,更来了情绪,索性放开了说:  
  “庶民怕什么?权、权势也。他们素质低,有几人懂—得礼义?孔子,天下圣人,行仁义于海内,从者仅七十人而已;鲁—哀公,南面称孤,境内之民,谁不臣服?非鲁衰公比孔子更有仁义,乃庶民惧畏权、权势也。  
  “百—姓者,如家中不肖之子,父母说之不听,邻居劝之不睬,师长教之不改,抓进官府,关而苔之,马上老实。重罚,民众畏之。著文鼓吹邪说之儒、儒生,持械扰乱社会治安之游—侠,挟国外势力以自重之纵—横家,君王左右结成帮派、自谋私立之侍臣,以及不事耕战之工商个体户,皆应予以严—惩,诛杀无赦。抓一二典型,杀鸡骇猴。厚赏,民众趋—之。勤于耕种者,奖,以劳作之时日论酬;勇于争战者,赏,以斩获之首级计功。树三四模范,举国效之。赏罚之外,严—禁庶民胡思乱想。那些华而不实、蛊惑人心、乱七八糟之书,一律烧掉。以律法为教材,让官员作教员,使天下是非一个标准,人人言谈归于法,行为合乎律。耕者,只知用力刨土;战者,只懂英勇砍头。国君若能如此依法治国,国家焉—能不强?!霸业指日可待,功绩必超五、五帝,直—逼三皇。”  
  一席话说毕,韩非额头津亮,两眼放光,一派神采飞扬。  
  全场哑然。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好。只有荀卿还沉得住气,不慌不急地品着自己的茶,听到后来,竟不时地微微点头。  
  李斯有些看不下去,怕荀卿过于难堪,便说:“韩非学兄所言成理,只是先生所说的‘礼义’,恐不能放弃。治国若不以‘礼义’为基础,日后就是成就了霸业,恐怕也是不仁之霸,不义之业……。”  
  “窃、窃以为,”韩非打断李斯的话,“正—是奢谈礼、礼义,才造成六—国今日之弱;也、也正是实行新法,方—使秦国有威震天下之—强。”  
  李斯不服,争辩说:“天下大势,得道以持之,则安;无道以谋之,则危。斯虽不才,先生之教诲,不敢忘也。我等宁效力于礼义之弱国,不愿助封于不仁之强国。”  
  “话—虽这这么说,”韩非冷笑道,“只是恐—陷不久,楚、韩,连—同齐、燕、赵、魏等国,都、都会成为秦国案—板上的鱼—肉了。君又将于何—处效力呢?”  
  正说着,只见一县府小吏,飞也似地跑过来,在荀卿前单膝跪下,气喘吁吁地报告说:  
  “凛报大人,都城飞马快报:东周已为秦所灭。秦人将东周君逐出故都,囚于古梁城西四十里处的阳人聚。周室从此不把。春申君下令,境内一级戒备。”  
  众人陡然心惊,一齐望着荀卿。荀卿端着茶碗,也一动不动。静默中,只听”嘎——”的一声,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头顶槐树枝头的老鸦,突然长叫了一声,像是听倦了争论,“候”地向西北方向飞去。众人又被吓了一跳。  
  那边,荀卿也仰天长叹了一声,一边慢慢放下茶杯,一边缓缓地说:  
  “中原看来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五   
   
  荀卿在那天“槐下论政”之后,曾对身边几个多年跟随自己的弟子私下评论道:“韩非才质超群,可惜太露锋芒;李斯心智过人,只恐过于忠厚。但有二子在,吾道不穷矣。将来出将人相,楚国有望,秦亦不足惧矣。”  
  当时,周室为秦所灭的消息,像一片愁云,久久罩在众人心头。那日益逼近的威胁,弥漫在空气里,人人都能嗅到。  
  同王室之衰微,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各国诸侯表面上还维护着中央的权威,实际上早就不再进贡纳税了。周天子更是名存实亡,如同九只宝鼎,不但形同摆设,而且还被人家搬来搬去。几年前,秦人将周天子逐出都城,迁到郊外的一个名叫惮狐聚的小村子里关押起来,同时将九只宝鼎,除了一只在途中落人了泅水外,全部搬到了秦都咸阳。周朝虽亡,仍有一位东周君在,辖着一个只有七邑的小国,维持着周室的血食祭把。周室一脉尚存,六国就多少有点虚幻的安全感,好像国际秩序仍有保障似的。如今,秦干脆灭掉了东周君,其吞并天下的虎狼之心,已昭然若揭,六国一下子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荀卿私下承认,天下大势或许真被韩非说破了。六国早晚要被秦国所灭,成为其案板上任意宰割的鱼肉。  
  当年离开稷下,他游说各国,到过咸阳。秦国的强盛,特别是律法之严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府宴请时,二十多个陪宴的官员,都是列队入场,齐刷刷地坐下,齐刷刷地动著,吃到最后一道菜,更是一声令下,不管吃完没吃完,全体起立,齐刷刷地走了出去,头都不回一下。那令行禁止的劲头,让萄卿感慨万分。他曾特地写了一篇题为《治国之典范》的旅秦游记,发表在秦廷的朝报上。  
  给荀卿留下更深印象的,是秦相范睢其人。  
  范睢是秦国政坛上的传奇人物。他原是魏人,庶民出身,因遭人诬陷,被整得死去活来。他后来逃到秦国,一言说动了秦王,立时飞黄腾达起来,被封为应侯,拜为丞相。  
  初次见到范睢,荀卿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样子不似他的名声那般具有传奇色彩。他相貌奇丑,身材瘦小,又肩斜脚跛,只有一双眼睛令人望面生畏,目光所及,使人心跳骨寒。  
  像是自我解嘲似的,范睢见到荀卿便说:“从政危险呵!”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自己瘪着的嘴:“我的牙都是被一颗颗敲掉的。”  
  荀卿听了心惊,知道范睢不会对他那套礼义之学有兴趣,秦国也绝非他效力之地,于是说了些仰慕的客气话,就赶紧告辞,离开了咸阳。  
  十多年过去了,秦国真成了“虎狼之国”,绝灭周室,虎视六国,大有扫平天下之势。  
  六国之中,赵、韩、魏、燕,皆弱小之国,非秦国之对手;齐国虽大,但积弱不振已久,亦无力抗秦。算来算去,就剩下楚国还能和秦国抗衡一下。只是楚国多年来政治昏乱,武备松弛,国力远不如从前。将来,若春申君能用韩非、李斯,荀卿心想,楚国或许还有希望与秦一战,争霸中原。  
  荀卿没有想到的是,韩非一心爱韩,无意留楚。一个多月后,他突然来辞行,说要中断学业,回国救亡。他准备再次上书韩王,希望韩王这次能采纳他的救国方案,励精图治,抵御强秦。如仍无结果的话,他将跃马横戈,战死疆场,以明爱国之心迹。  
  为韩非钱别的酒宴上,一片慷慨悲壮。  
  李斯端着酒杯,领着几位同窗弟子,走到韩非面前,向他敬酒,说:  
  “韩兄,今后有用得着老同学的地方,尽管说话。大家一定尽力。”  
  众人一片附和:“一定一定。”  
  韩非赶紧站起来,端杯回敬,说:  
  “我韩、韩某将来若是在韩—国混、混不下去了,投—奔各位,万、万望不要嫌弃。”  
  众人忙说:“哪里哪里。”  
  李斯说:“我们将来投靠韩兄还来不及呢。”  
  众人又一片附和,说:“正是正是。”  
  韩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往地上一摔,向荀卿和众人重重一揖,说了声“韩非就—此告、告辞了”,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一干随从,向着落日方向疾驰而去,说是要在天黑前,先赶一段路。跑出了几箭地,一声马嘶,只见韩非勒住奔马,调转身来,向这边又高高拱了拱手。这边众人也一起纷纷抱拳。  
  苟卿心里感动,又觉得有些无奈,看着韩非一干人渐渐消失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  
  韩非走后,他将楚国的未来更多地寄托在了李斯身上。  
  数月后的一个晚上,荀卿正在书房“须央斋”里“三省”,忽见李斯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黄绸包裹。  
  黄绸打开,里面是一叠叠二尺多长的竹简。“这是先生的文集,”李斯说,“已全部抄清,共三十篇,十万二千五百四十三字。”  
  荀卿摊开竹简,双手轻轻地摩挲着,激动地说:“日后儒学不绝,子之力多矣!”  
  李斯恭立一旁,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轻声说:  
  “弟子是来向先生辞行的。”  
  荀卿一楞,望着李斯,摇了摇头,叹气说:  
  “我知道你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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