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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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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不过,愿意怎的就怎的罢,你几年不在家,我想也不作了,上秋连
咱们城里的钱号都一起收,咱们到奉天商埠地去作寓公去!唉,人活著有什么意思!”
父亲看着那一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倾斜了的酒杯。
    丁宁的脑子空空的,这是什么都不能医治的精神上的痈疽噢,时代在电解着他
的时候,他的视野里永远是不可磨灭的影呵!怎能补救呢,让他放弃大地主的王位
吗?让他跨进新兴资产阶级之群吗?让他枯萎在修道士的生活里吗?让他过一种世
纪末的狂放的生活吗?纷沓而匀衬的矛盾,只把一个有着不可分解的黏性的地位留
给他了。不可移动的田园,六十元当一元的毛奉票,从小培养出来的地主意识,对
于农民的无限的憎恶与仇视,才情的名士风,对于女人感伤主义的女性观,盛朝末
世的悲哀,宿命论的压抑性,遁世的向往,青春期黄金色英雄生活的对比,无可奈
何的失意的颓唐,如今,又有春风曾代子的董色的死的诱惑……
    丁宁不期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连忙用手把自己觉得异样了的脸色捂住,用眼
从手缝里偷偷地看父亲的心,看他内心的变化。
    终于父亲幽幽地说:
    “我走后,你也不用惦着,顶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你好好地骑马打枪,永远保
持你父亲青年时的气概,千万不要学我的潦倒终生,唉……”
    “父亲此去,就是一次短期旅行,多接近阳光,多吸收空气,回来再重新作一
个新人……千万,不要想得太多太深……”
    父亲脸上现出一个惨然地苦笑。
    “你什么时候去三奶家?”
    “——好,一两天吧——”



 
                                第七章

    三奶家——
    科尔沁旗大财主腐败的阴影。

    “真的,我来算,正月初七,二月初七,三月初七,四月初七……哎呀,整整
的三年了,没蹬门槛,今天是头一末,那里是家呀,简直的是外帮路人。”
    三十二婶今天显出特别的爱亲,特别的神气。
    “不,不,整整的二年半零一百八十天了,连小苫姐都两岁半零六个月了。”
小凤见着三十二婶今天掏出千百的精灵,千百的风韵,便得意地掀开她心底的秘密
——“二哥,你还没看见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长眉毛,大眼睛,眼眉当腰有条
线,两条眉毛分不开……”小凤并不管三十三婶在那边似笑非笑地恨恨地瞅她一眼,
便伏在炕上咯咯地笑了。
    依始便轻轻地在小凤的身上打了一下,故意地对着三奶说:“妈,你看你大孙
子瘦了,在学堂听说都不给饱饭吃。”
    “别胡说,来,宁,你真瘦啦……来,坐在奶奶旁边,奶奶吃不了你。”
    丁宁自悔这次不应该来。
    他在心里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便想着应该来一次像父亲所说的客串吗?……
    丁宁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才不会给予她们这女性的国度一种
失望。于是他便演剧似的压服了心底的真正的感情,而装扮出一种在这环境里所应
有所最适宜的一种逗弄的情绪。
    把脸上涂出了一层激赏的微笑,闲适地应接着。
    在沉默的也赞许的像在体味着他们的温柔和智慧似的,又好像故意地装着不理
会她们的咬派的那种神情……
    这正是更有力地挑逗呵,对于这些渴望温柔的影子们!
    “一根,两根,三根,三奶你比前年我在这儿的时候,多白了三根白发!”
    于是全屋于洋溢出纸糊的笑。
    “你这小野马,跑出三年零半载,早把奶奶给忘了,回来就数落我的头发,必
是盼我早白了好早死。”
    笑声蒸腾起来了,空气的每个分子都开始了紧张。
    花的风,吹进屋来。燕子也怀疑今天这屋里特异的集会,瞧瞅着,派进了两只
警探,双栖在画梁头。但是却又敌不过这笑声的威力,又踌躇着,啾喳着退了出去,
于是笑声更高了。
    要拿笑声来划分这屋里的两性线,是应该以一个清越的男高音来作中心,再用
另外的一堆女高音来伴奏的, 笑声是三十二分之一音符八拍子,谈话是Flute的急
流。
    一会三重奏。
    一会儿是四部合奏。
    报告异乡的野趣的是丁宁的salon。
    耶是再确切也没有的了。这些怀秘着闺怨式的气息的女性们,她们是怎样地在
热烈地睁开她们内心的巨眼,在眼睁睁地把她们自己认为不可能的快乐许给了丁宁
啊。她们在把自己一切的可能的憧憬,都编成了一幅悲剧似的也英雄似的生活的场
面,以丁宁来作中心了,她们在一致地要求丁宁能像一幅神灵的画片似的,把这些
神秘的奇异的思想往来在她们的面前重映出来。
    真的是那样的容易,就透视了她们自己认为永远不会被人猜取的内心的角度呵,
丁宁用着自己言语的音色,按着她们已经勾好了的轮廓在渲染了。
    自然的,在那说部样的词汇里,这是一幅激动心灵的画面。
    就在这推移之中,丁宁把自己混合在她们之间了,他剥脱了他一进门憎恶的心,
他换上了一种更近于刺戟的心理了,未熟娴的做作了,这基于丁宁要体验出闺怨的
氛围所给予人的什么样的感觉的一种探索的心理。
    

    于是是马掌牌。
    空气更紧张了,宋江的鼻子碰了一支青的脚儿尖,依姑的胳臂挨在了三十三婶
的膝盖,是谁的手像一条银鱼似的滑过了丁宁的左腕。
    “白脸!”
    “过岗!”
    “滚辘!”
    “怎的都是有事的衙门,偏是我不开张,一定有鬼。”小凤嘴里不平地咕哝着。
    三十三婶小声地说:“什么开张不开张的呀。”小凤子的脸暗暗地起了红潮,
但是又用最大的努力镇压下去,才故作镇静地“浪里白条”打出了一张。
    这样,一百单八将,便随着主人的爱憎,赌着自己的命运,有的是怎样的为了
那张的到手而哄出一片袭人的笑声,有的又怎的为着缺了一条好汉,而使主人见了
败仗。小凤也竟因为怕人看出自己的慌乱,连忙打出一张清手,好让射来的视线,
都别以她为焦点,而错打了么鱼。心里一懊丧——
    “怎的呀,十三婶的上家,便供着他呀,那不行,回回都是二表哥赢。”小凤
子咕哝着嘴。
    “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牌里出来家,我没说。”给依姑作细活的伍姑娘,便有
分寸地说。
    “那里就到这里来找亲家呀,你便这等的急!”三十三婶捡了个空,便想堵住
她的嘴,剥削了温静安妇的伍姑娘以后说话的机会。
    “你看十二婶就拿我们开心。”
    “唉,我自从作了媳妇才开心了,我作姑娘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开心。”
    “唉,十三婶……”伍姑娘气得涨红了脸,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害得把脸
藏在依姑的背后里:“小姐,你看十三婶什么也挡不住了,依姑,你怎不给我出出
气?”
    “你等着,一会儿就有人制服她!”依姑很神秘地微笑着,一面拿眼睛瞟着正
在捉牌的小凤。
    “干么依姑只管瞅我,我便只能作你们的话把。”
    “瞎呀,你看我们的娇小姐,又歪人,小脸蛋儿连瞅都不兴瞅,必定我们是肉
眼凡胎,瞅一瞅就化作一道清风飞了去!”又是三十三婶的接下音。
    于是又是一阵笑声。
    “和了,我又和了!”丁宁把牌放下数和。
    “有鬼,有鬼!”小凤着急地嚷。
    “没的事,没的事,我今年是太阳星照命,应该发财。”
    “算了吧,人家刚刚盼了个太阴星,你便是太阳。”
    “怎的呀……”小凤撒娇地滚到三十三婶的怀里,连笑带哭地又撕三十三婶的
嘴,又撕三十三婶的衣服,三十三婶这才故意地装出庄静的身分说:
    “来,好孩子,别着急了,反正婶婶给你作主,一定给你选个出色的,比你想
的那个还要好。”
    “也没见过这样的婶婶,哼,也就得……哼!”小凤还没说到这里呢,就像忽
然又想起一件可笑的故事似的伏在炕上咯咯地笑着,于是大伙的脸庞上也描画出会
意的笑。
    但是三十三婶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又重新回到牌桌上来理牌……
    依着她的意思,于是又成了局。
    如今,她正在想她的心事,她不能让这天许的机会错过,她正准备着把一些自
认为足够刺戟起丁宁的话语,安排在每一个空隙里当棵针。呵,今天,她的眸于是
多么激动呵,机灵的少妇的眼角是蕴蓄着怎样的过多的笑呵。而今,这笑,却为着
她的自己的计划而灌溉得更形娇艳了。她微微地嘘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瞟了丁宁
一眼。
    “十三婶,捉牌呀!”小凤用少女的触角,早就味识着婶婶今天特别的兴致的
来由了,便报复性似的来扰乱她的思路。
    “小鬼!——”十二婶恨恨地向她盯了一眼,“还用你替我操心,我不得掂对
掂对副!”
    “那叫掂对掂对副呵,我就有点看不出!”小凤却一点都不给她逃遁的机会。
    但是三十三婶并不管,因为这种秘密是盖在脸上的,凡是在这里的人,谁的耳
朵,眼睛,鼻子都是清清楚楚的,而小凤又何曾不是一个计划的同谋者呢?
    但是这场面在丁宁这里便引起了不同的作用,他除了对于三十二婶的过分的色
情的憎恶之外,他还觉得一切的东西都已褪色,污旧,再不讨人喜欢。但是,他又
想起父亲的面庞,他又想起父亲临行的殷殷的嘱托。我已经考虑让他去走,我就决
定让他走去!——他大声地在心里对自己讲。于是,他很俏皮地把脖子向上一梗,
便决定无论如何,在可以把钱借到手的这一个条件之下,一定和她们尽量周旋,而
且使她们满意。
    这样通过一个不大短的时间,差不多一整天都过去了。丁宁便又似乎像有了今
天又饮着多年想不起喝的陈酒似的那样风趣,虽然眼前的人物是太猥琐了,是太靡
弱了,但是对于这做岸的来客,却都一致地贡献她们所有的虔敬与妩媚。这在超人
怎样喜悦他的臣属这一意义上,也应该大度的流露出初被赏识的香味才是罢!
    桃色亢进了每个人的兴奋,窗帘掀起了一阵五月风,石榴香从婶婶的腮畔溜过
了,溜过了小凤的银鱼的曼臂,又溜进了丁宁的鼻孔。
    这正是五月初的花的季候呵,江南痴醉的娇娃,也应该记忆着知更鸟的瞧瞧吧?
如今,在这奇异的国度,媚眼儿的吱溜里,香水梨的香的海潮里,也从不少诱人的
韵致呵!飘逸的感念,使他看看窗外花的海,又把眼睛源在小凤,依姑,伍姑娘,
三十三婶的侄女,小凤的随身姑娘……和另外一些的女性的脸上。
    张妈一对活眼睛在对面转了,先用眼色和脸色对三十三婶说明了来意,知道已
经得了允许的示意,这才又用言语来表达
    “三奶请二爷过去喝夜酒。”
    “快去罢,才八点哪,三奶就请二孙子喝夜酒!——”小凤抢着说。“吃的是
什么下酒,别是又像请我吃的似的,凉肉凉透了心!”
    “嘿,轮到你哪,还有不透心凉的,现在轮到二孙子该透顶香了,你不服气也
不行,人家是二孙子,你是二外甥女!”依站把“女”字拉得特别长。
    “哼,女的现在也不让人呵!”三十三婶仿佛有点伤心似的接下来。
    “呵,都听你一个人的就好?”
    “呀呀,小凤你听我的,你听我的,你才不听你十三婶的呢,说让你不喝凉水
你吃冰,叫你不看闲书,你躺在被窝里看《红楼梦》!”
    “你看你也够个十二婶吗……等我十三叔回来再跟你算账。”
    “哼,你十三叔呵……”
    “二哥,我告你吧,十三叔一辈子也不用想回来了,上次花了二万块,买了一
个红缧县的县氏,还没到三天,城里就让土匪占了,直把十二叔的眼睛,气得活像
个一两士的大烟泡那么大!前天向三奶要去五万元,说这次非捐个税捐局局长不回
家,你看吧,这回一辈子也不用想回来了。”
    “你个小尖嘴耗子,就非得摊派你的十三叔不过日子。”三十三婶一边笑着呵
她,一边便脱逃了似的向西屋跑了。
    西屋。
    三奶已经端坐在炕头上了。十三叔的二姨太太二十三婶,立在旁边恭敬侍候着,
恹恹的眼皮,娇慵地搭着,每天晚上照例的浮出来的桃花色,又在笑著有个窝儿的
地方出现着。
    “哎呀,今天三奶,怎么预备这么许多东西呀,必是今天大请客!”
    “你个小剥刀,只顾对我说歪话,你还不给我满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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