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爷直到现在亏空的也不过才三四万元,何况富聚公司还有……”
“哈哈!”刘掌柜这时几乎是哈哈大笑了,“我就说呢,老爷出手的押金咋能
够呢。噢噢,我就说,老爷的信用卓著,差一星子半点的,人家也不能不让他老作,
不过那小日本向来就不够人格,不讲文明,押金不够,他就硬掐脖给你划呀——我
说的呢,哈哈……我说的呢……哈哈,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的事完了吗?”丁宁很想严厉地问他几句。但立刻就压下去,很庄静地说,
“你放心,钱号决不能收。”
“是是,少爷,少爷,全仰仗着少爷。”刘掌柜又作揖打躬地满心满意地告辞
走了。
丁宁愤怒地摇了摇头。
父亲真胡涂,怎能用这样的一个市侩来做掌柜呢,一个猥琐自私的靠利子生活
的蚜虫!……
哎——他妈钱,今天又是钱——
丁宁把两手向外扔东西似的一撒,好像把钱都驱逐出去了似的,手还没收进来
呢——
门口是大管事的声音。
“你在这儿干么?”
“少爷吩咐这时候来的。”
丁宁听见是刘老二的声音,便探出头来附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刘老二便涨红
着脸露出狞笑走出。
“少爷节下许的节赏昨天都发给他们了,上下的年作都欢天喜地的,统共花去
一百零十元,就是从那九百五里出的。”
丁宁脸上微微地红了一下,“知道了。”
“他们说给少爷谢赏来。”
了宁意外地有点激怒似的:“用不着。”
“少爷吩咐的话,我也透问程老先生了,老先生起初还推辞,后来也就答应了。”
“这对他很有好处,他在这儿呢,只教灵子她们几个姑娘,也没有正经功课,
管管账,也不累,我是这个意思,我诚心让庶务跟会计分开,钱都从你手里过,中
间过程老先生一道账,东西由跑道的手进出,全凭收条……”
“少爷明鉴,这省去了多少弊病,实在的说,裁缝不偷布,一天三尺裤,一个
手叉子扒不开,这回隔好几道手,各方面都好,而巳程老先生是前清的秀才,绝没
有差池。”
“你现在回到屋里休息休息去吧,晚上恐怕说不定还要有事……唉,也难为你。
灵子,把我带的菊花茶给大爷两匣……”
丁宁两手绞着,有点负疚似的不好意思起来,但立刻就好了。
老管事又酸楚的在那里竖立着,很想伸出手来,说几句感动的话,但没有敢。
半天,半天,才机械地搓着手,迷惘地退出去。
丁宁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出去了,便把眼睛盯在墙上。
他想现在是必须作一点事了,否则我自己便要永远破碎了,这是我动手的时候
了,再不需要无益的思虑!
这时他觉得很快乐,心里有无限的轻松,他觉得脑子也似乎减去了许多的固有
的担负,不复是一个浓重的积压,而是一个轻快的机器。他把眼睛向外看看,他听
见二门外面,马嘶的声音,他很快乐。
我决不是想看大山在大家面前倒下的狼狈的姿态,我是想在这最后的一击找回
我一切的偿获,我不怨恨他,在他,他是对的……
窗外花栏里响起了灵子的淡淡的声音。
“你有事吗?”
接着便是一个嗫嚅的听不清的声音。
“呵——你去罢。”是灵于半允许半否认的声音。
然后是一种粗大的脚步的故意放轻的踏地声……
灵子把两手遮住两旁的光线,把脸贴在玻璃上向里瞧,看着丁宁已经望见了她,
便笑了笑,嘴唇动着,像是说什么,但是听不见。
门外是刘老二,故意让丁宁看见,可是还没进来,等着丁宁的唤声。
丁宁允许地点了一下头。
刘老二才小心地走过来,用着几乎是听不见的哮喘的声音断续地说:“他们,
他们……今天,人定时……在南园子……开会,大山领头……人定时候,在南园子,
他们都去,我打听出来的,真的。”
“呵,还有什么?”
刘老二心又跳了,他觉得应该还有什么才对,要不然是不能满足他这次的严重
的使命的:“呵,少爷,还有……”刘老二显出恐惧,嘴唇激烈地翕动着,“呵,
还有,少爷,我不敢说。”
“你说罢,尽量地说。”
“还有大山骂少爷,说少爷是……”刘老二的脖子根都红了,两眼艰难地瞪着,
“少爷,我不能说。”
“好,你去吧。”
丁宁的心又成了铅块。
他分明听见有无数的整齐的步伐向他走来,并不把他看在眼里,并不以他为一
个障碍物,只是以他为射击的鸽的,丁宁浑身的每个细胞都跃起来,他狂放的大步
在地上走着,两手拼命地搓着:“好的,好的!”
他立刻又坐在茶几子旁边了,两肩耸起,唏和着,口里像抽着冷气样的在那猛
想。
似乎是从窗外飘来的声音。
“是的吗?真的呵!”
“可不是,方才来人把大管事请去的,人刚过去!”
似乎是那一个又记起了什么,摇了摇手,声音便没有了。
丁宁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一定的,一定是二十三婶。他一点没有表示地又低下
了头。
第十二章
南园子之夜。
南园子今夜特别的阴沉,新镌的墓碑,静穆地在那里站着,夜氛沉肃悲抑地依
回,青磷上下悠浮。
黑暗里,闪出几十只发光的眼睛,好像是在低垂的桠枝里,又好像是在墓匣里
浮跃出来。眼睛是焦躁地凄迷地不安地左右回顾,是像倾听一个什么声音,似乎又
在想看出什么东西。
小叶松把天光遮住,白杨自惊的萧萧。
白石的墓基里,发出一阵低微的啁啾声。是两个很小的黑影在那里上下地跳动。
三缺嘴坐在石上发呆,他看见那黑影,却忽然地怕将起来。
两个黑影,像两个乌纸团似的,鬼祟的,狎亵的,一个把另一个又拖到村边的
黑洞里。
三缺嘴的老毛病,一急惧就要渗出的冷汗,又从他的脊背上透出来了。他知道
它俩干的是一种神秘的工作,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练丹,但是一会儿他又整个的
为他幻想中所勾勒的色情的夸张,把他占据了。他觉得他有着另外一种情绪,他已
消失了恐惧,他胡里胡涂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向亮的地方走去。
树趟子底下,程有背着手盘算着什么,老田凤坐在一个十字架旁的白石上抽旱
烟,全身的轮廓都隐在树影里,只有一点点的烟管的火星,在每一吸进去的时候就
亮起来。
三缺嘴什么时候,从后边绕到白老大的后边,狠狠地搂住,鼓送了一下……
“我×你个一千八百辈的活祖宗,你个下油锅的瞎眼的活损犊子,现在是什么
时候?”
意外的,今天白老大不但不像从前那么腼腆的回过头来嘻嘻地笑,反而好没声
的向他怒骂……
三缺嘴这才像刚睡醒了似的,怔了一怔,但是马上对于白老大今天的这种反常
的行为,引起了被辱的激怒,大声地回报:
“啛,小子,你今个装他妈什么正经,你的屁股,我还少添送了吗,他妈的姐
夫郎君打个哈哈,瞧着你啦,你姐姐还得跟我睡哪!”
杨大瞎今天也不知从那儿来的那股子楞劲,过来照三缺嘴的脸上就是一个响嘴
巴:“我×你妈,什么地方,你杂种乱嚷。”
一个趔趄摔到旁边的十字架上,三缺嘴刚想爬起来,照杨大瞎用全力地扑过来,
不期后脑勺上拍地一下,如同一个弹丸样的穿过……
抱住脑袋,回头一看,是舅舅老田凤,全身的血便都凉了。
老田凤咬着牙根,拿着一个三四两的铜烟袋锅的大烟袋,恨恨地说:“我把你
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的媳妇也不是看着谁的面子才给你娶过来的,你他妈糟蹋了
人家的闺女,杂种×的,你还不给我安分守己地装孙子,你倒大嚷大叫地喊起来,
让大家都活不成——今个你再闹,我说的就算,我活剥你皮。”
三缺嘴一面揉着脑袋,一边错着牙:“杨大瞎,好杂种,你今个巴结上大山,
就不认识老俺,好,咱俩有到这——好小子你是你爹捧的。”
杨大瞎一刻都不放松的,还热烈地跟着白老大谈,暗影里,趔趔趄趄的三缺嘴
拐过去了,在墙根底下的垂杨下边托着腮巴子发邪气。
十字架前一声也没有,只是有一点烟袋锅大小的一星火花在沉思般地燃烧着。
另一角落的声音,也从压抑里迸炸出来了,许多人的低低的说话声。
今夜的南园子,再不复是往日的南园子了,今夜的似乎是有无量数的灵魂在出
动,在激荡……
张大白话拍着巴掌发激歪,李二秃一声不响地只顾搔脑袋,花占魁不哼不哈地
用着养得整整二寸长的小手指的指甲,不紧不慢地剔着黄板牙,右手用着架乌宠似
的姿势架着一个擦得亮晶晶的大水烟袋,咕嘟咕嘟地吸着。
声音从每个树荫里传来,再反送到每个角落里去,人都拼命地压住自己的喉咙,
怕把声音逼高,但是有时因为激恼,或是更兴奋的感情,把喉咙扯破了似的扯起了
一道锐响,于是对方也就更冲动地扩张开喉咙,想用更大的声音说服对方的无益的
固执,可是一听见旁边那一群的咬着牙向这边投过来的恶骂,“你他妈带来心没有?
乱叫乱嚷!”于是声音马上就驯服地低落下去,于是连忙就用极船碎的语声,来遮
去了邻伴投来的不客气的干涉。不过,没到一刻工夫,必然的邻伴又会传过来比自
己方才迸出的还要高昂的声音,于是这边再去大声地镇压,终于各方面的声音便在
不知不觉中向上长了。
骂詈,烦嚣,讨论,兴奋的沉思,切齿声,恨恨的哼界声,一切都像谋叛的活
鬼似的,徬徨的,疑忌的,不知所措的,在这满长着小叶松的地狱爆裂出来。
初三的眉月,幽灵似的挂着,给南园子一种苍白色的悲哀。
园里一切都是淡墨色。
除了从白石的十字架往南数,有三个白石的墓基,还能保持他固有的安静,其
余的,都留给这兴奋的噪噪了。
是张大白话高亢的声音:
“谁他妈不推地谁就是我的孙子,咱们是一刀一个透眼的窟窿!……我×他妈,
这年头儿人还能过的去吗?我把三天地的文书,糊上了风门子,我就来个王大郎挑
扁担走他娘,我上江北的干活计的有,我翻翻烧。”
“你干啥又大吵大嚷。”李二秃又搔脑袋。
“他奶奶个×,穷人都逼死了,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还不许吵,那个官家出的
告示,大清律的那一条!”
“不是那么说,这是大山看情面借给咱们的南园子让咱们好商量,这你得有个
将就对付。”
张大白话用着向来看不起他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一声:“哼,奴隶性!”
李二秃思思量量地摇着头,禁不住用手去搔头上黄皮疮的脓皮。
正在沉思的李大邪火,忽然抬起了瘦小的头:
“张大哥,你说那个可真打动了我的心,我要不是让你大嫂累着,我早就一跨
车子推上去了,听说那边黑土地,一掘一丈二,一年一个。现在豆子都像脚指盖一
般大,一个小伙子要过去开一方,落一方——”
“说的就是呢。”张大白话脸上露出矜持的喜气,“鸳鹭湖的马明,搁江北混
得挺字号,他托人雇我作打头的,一年二百块。”
“那你怎不去哪?——”是花占魁轻藐的声音。
“我这就去——”大白话红涨着脸大声地喊,“今天谁要他妈的不推地,谁就
是大家伙揍的!”
“咱们一齐推,都上江北去,你大嫂好死赖活的我也不管她了。”李大邪火低
下了头。
“好,一言为定,谁不去,谁他妈的就随着太阳老爷落!”张大白话腾地站起
来,两眼发光。
“那不行。”花占魁又狠狠地吸了两口水烟,看着那个烟实在是着得不可再着
了,只能吸进来一口烟袋油子味,这才连忙把烟灰吹出,慢条斯理地说,“那不行,
那地方水土硬,水,都像儿马尿似的,红红的,红红的,喝了的人手指节都像小棒
捶似的粗,女人,一到那,不到两月,没好……我知道的多。”说着又斯斯文文地
捻了一颗烟团,又咕噜。
李大邪火把头沉沉地低了下去,直到不能再低。
“那都是胡说,要那么说,人到那就都得绝种了。就说咱们这个地方罢,开荒
斩草还不到小三百来年,也都没变成男人国呵,大姑娘虽然涨价了,那都是让李乡
绅那样的给占去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