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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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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似的——那真是!”黄大爷使劲抽了一口烟,刚想接下去……
    “听说是抢亲呣!”花占魁又提起了兴头。
    “说起那话可长了,要论人家丁府上,说谁的,谁不得敞着口儿给,可是那时
候,要论说莹姑娘的模样儿真算是全城的都督,就是现在的老爷,那时还是金花秧
子,在戏台底下看中的,便托人非娶不可——”
    “听说是糟拌死的呣!”
    “那是!过门之后,顶得脸,挺占上风,是老爷的心上人……就是跑鬼子那年
作贱死的……”
    “这个少爷就是她跟前的吗,怪不得那么牙爪!”
    “那呢,师长才是哪,这个是——”
    “他妈的,今个可让我掏着了,今个可让我掏着了!他妈的!”三缺嘴还没迈
进门槛呢,便震山价喊,满脸的大汗。
    “你掏着啥啦!”花占魁好奇地问。
    “我就说呣,年前年后总得有他妈一道财气,这回算他妈的让我掏着了!”三
缺嘴矜夸地向花占魁走来。
    “什么便宜的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花占魁又向前移近了一点儿。
    “他妈的,我买了两双皮鞋,你说多少钱?”三缺嘴把两个灰色的纸匣,卖弄
地从腋下拿出。
    花占魁这才看见那个奇异的匣子,自己埋怨自己的眼力不济。
    “你他妈穷小子还配穿皮鞋!”
    “你不用管了,你猜多钱?”
    “几双?”
    “两双!”
    “两双,两双还不得——六块钱,六块!”
    “什么?多少?六块!六块你买一双呣,许不大离了!”三缺嘴的神气颇有几
分看不起他似的。
    “八块,再多一个子儿,你小于也动不起庄!”
    “我实告诉你罢,哈哈——”三缺嘴得意地笑了,露出一溜虫蛀的黑牙,“连
鞋带匣,才他妈一块六毛钱,八块,八块,我他妈挫骨头渣子我买它!”
    “假皮子,假皮子!纸的纸的!那他妈的没冒,我吃过亏,我经过的,我经过
的多!”
    “这个可不比那个,一不渗水,二不拖泥,三不打哧溜……”三缺嘴像藏着至
宝似的,把匣子小心地掖在身子后边。
    “你别他妈秃露眼子光放屁,拿来,我看看……嗐,原来是橡皮呵,你搁那儿
买的?”
    “呵,什么,象皮?那可是好东西,马下骡子猪下象,象要下出来,三月一拉
皮子,一年就长一房多高——那结实呀,从前金銮殿前的一文一武……”黄大爷也
俯过腰来,眯缝着眼不相信似的细瞧。
    “不是,这是橡皮,不是象皮。”花占魁瞧不起他似的急口地剖辩。
    “说的就是象皮呵,我知道,要是在从前,金銮殿前头皇上封的……”
    “不是,不是,这是日本货,什么?——太——阳——牌——自由——鞋!呵,
劳——动鞋!”花占魁侧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灰色的软匣皮子,一个字一个字地
读出来,读得很重,读完了,才又向大家很矜夸地扫了一眼。
    “呵,日本货!”二秃子也凑过来看。
    “日本货没好的,都是骗咱们清国钱的!”黄大爷像见了毒药似的那样害怕,
一边摇手,一边就往炕里委。
    “可别说那个,你身上穿的就是日本货!”——看见大家已经不像方才那样的
热心与激赏,三缺嘴便向着黄大爷大声地说。
    “放你娘的屁,我这是王家机房的真正的老机头!”黄大爷拉起了身上的浆捶
的大褂,气得胡子都有几分发抖。
    “这可是大爷你说的,这可是大爷你说的呀,可别一个嘴拉出俩舌头来呀,王
家机房去年封的纺车子,一直到现在让日本货顶得没开机!”
    大家伙听了也都哈哈地笑了。
    黄大爷脸上红了一下,方大声地说:“这是去年我陪送匾丫头出阁留的厚成,
用你个杂种嚼舌根!”
    “嗯,这还有个八谱①,可是厚成完了呢,还不得也得给日本小鬼赶网!”三
缺嘴得胜地端详着自己的鞋,二秃子拿起一只来,里里外外地看。

    ①八谱,差不多之意。

    黄大爷第一次受他的抢白,心中老大不快,嘴里拼命地吸烟。
    “你今个可真有点犯上了!三缺嘴!”
    “大爷不是我冒犯你,实在是实情。你看吧,慢慢咱们爷们的高粱米种也得用
日本种了。怎么说呢?从前咱们谁家种白谷子,自从日本人一说白谷子好,是不是
你我都种白谷子了,明年谁家要吃点黄谷子就得登天!现在咱们什么事就得跟着人
家的屁股后头转。人家说是一,咱们就不能说是二。”
    三缺嘴一面满嘴吐着吐沫星子,一面把鞋子用纸包好了,放在行李底下,完了
又着实按了一下,才郑重地回过头来。
    “不用说别的,就说人家日本鬼想的洋法子,配的猪种吧,元宝耳朵大身子,
胖得像个牛犊子似的,浑身是膘,哈巴哈巴地都喘不出气来!”三缺嘴今天非常得
意,口吻里很有点盛气凌人
    “那猪肉,我吃过,泄口,泄口①!”

    ①泄口,即吃了没滋味,甚至有邪味。

    “啥,你胡说,泄口,泄口不撑冒你眼珠子!”三缺嘴一看花占魁竟敢于驳正
他的话,便非常地气恼。“泄口,泄口,人家使的是绝法子,咱们的小鸡子到人家
的手里一摆弄,就出二百四十个蛋黄还有多,咱们他妈的怎的,咱们的铆个大劲,
拉出蛋黄子来,才一百二十蛋,这不是绝法子?这不是绝法子?我在公主岭亲眼见
过,你们,你们,哼!”
    看着三缺嘴这种瞎冒邪气的好笑,大家都有点不理他了。
    花占魁一看这小子今天买了一双便宜鞋,便把我花占魁都不放在眼里了,心里
非常地气恼,便想当着人面给他个下不来台。
    “三缺嘴,你小子,你就拿日本人当祖宗去吧,你明个要有儿子,一下生便是
两撇小仁丹胡!”
    “你妈拉个×,你他妈高颧骨,小矮巴子,才他妈像真的小日本哪!”
    “你——妈拉个×,你妈要不让小日本上炕,你他妈怎的就非得偏向着他说不
可呢!”花占魁本来有几分说笑话的打趣他,可是看三缺嘴居然会骂到他的尊容上
来了,便只有短兵相接了。
    “我向着他了吗,我向着小日本了吗,我向着他我天打五雷劈!他要灭良心,
他今天半夜子时就得咽气!”三缺嘴很有点老羞成怒了。
    “你他妈说谁呀,你家里有他妈的什么样的阔嫖客?你便目中无人!——你三
婶贴上了小日本啦,你就敢对我挺腰。”
    三缺嘴意外地浑身一抖,出了一通黏汗,但是更红着脸,直着脖子喊:“放你
娘的屁,他家里狗屁的事,我管得着吗?”
    “你们都是一律的根种!”
    “你妈拉个×,你是什么根种?——杂种×的,我给你开瓢,我看看你狗肉包
子包着的是什么揍的馅?”三缺嘴一看因为三婶和李翻译不清楚,便把自己也打到
洋奴堆里,跳着脚劈手就打过来。
    “你动手,你动手,我把你的小腿子摔两截!”
    三缺嘴一听见是舅舅的声音,眼前便一黑,全身的强硬都酥软下来了。
    “杂种×的,我怎么会把你带出来了呢,给我丢人!”老田凤走过来,举起了
烟袋便向着三缺嘴的头上打。
    三缺嘴一只手护着头,一面便吃吃地说:“他,他,他,他说我三婶——”
    “没的事,大家说闲嗑儿,人劝他别买日本货,他就吵了!”黄大爷秉着大事
化小,小事化了的热心,夹在中间来劝解。
    “杂种X的, 看大家都盼你好,你怎么都拿着好人当作驴肝肺呢?我就说呢,
人家他妈的不买日本货,偏你他妈的买就犯款!”老田凤觉得花占魁背地里欺负三
缺嘴实在太给他难堪,所以话一出口便带着火星子。
    “没有说他,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黄大爷一听老田凤话里有话,就连忙
又横在中间给大家破解。
    “偏是他妈的出了你他妈这样一个大游杆子①,鸳鹭湖的人可都让你一个人给
丢尽了,真现世,我都替你寒碜!你还恬脸活!”老田凤指着三缺嘴大声地骂,又
跳过来要打他。

    ①游杆子,即二流子。

    老田凤本来就看不起花占魁的不尴不尬的鬼样子,又加今天在衙门口大堂前的
照壁上被小捋给捋去三块钱,想不到在事情头上闯了几十年的他,今年也居然会在
海水浪牙的大堂前栽了筋斗,真丧气——一年也不能顺当了……心里一想怒气便更
盛了。
    花占魁一听话里骂的正是自己,可真火了。
    “我可告诉你,姓田的,咱们是祖上三代好几辈子,亲上接亲,戚上结戚,咱
们人都有个脸面,你是高山点灯名头大,海里栽花有根恒,凤凰城上的得胜鼓,传
你的名儿到九州!你是田四爷,你说我游杆子不假,你可得给我拉出边栏四至来,
我是游了你的老婆了,我是游了你的闺女了!我姓花的坐不更名,立不改姓,外号
叫花大游杆子,托了我大哥的福,横草不吃,坚草不拿,坐吃山空,早就挂了号了,
你小于怎的,你能把我怎的,你有多大脓水?你就当着大家挤咕挤咕,我就算叫了
号了,我让你当着大家翻个白,让你看看!”
    花占魁说完了扔下了水烟袋就跑过来,向老田凤的怀里就撞头,嘴里乱喊着:
“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就交代在你的名下了!”
    “你来,你小子,你来,我今个就跟你拚了,我今个就算听你胡了,你手把我
怎的,我知道你老爷是刀笔邪绅刘铁笔,我看你能把我怎的,你今个敢动撼动撼我,
你动撼我一根汗毛,你得跪着给我扶起来!”老田凤四叉腰子举起了烟袋就向他的
头上打下去……
    “你们是怎的了,呵?你们都不顾颜面了,这是伙房小店吗?这是,呵!这是
鸡毛房吗?呵,要让上房知道了可怎么办?呵,你们都疯了吗?”黄大爷破死命地
相拉相劝,心里埋怨他俩的不知好歹。
    功了半天,幸而还是王发和万牛子他们从街上买东西回来,把他们强死巴活地
拉到南园子去和解去了。
    屋里,黄大爷心里恼恨他俩的不给自己面于,在炕头上和老刘发不住地唠叨。
    “哎,都是没到火候,压不住五火呵,人活着还有舌头碰不着牙的吗,万般都
得往开了想呵,没有过不去的呵!啥事要往开了想,一天云彩就都散了!”黄大爷
喘息了一会,才对着坐在旁边的刘老爷对着了烟袋,感慨地谈着。
    “要拿昨天的事来说吧,要都像李大邪火那么办不就砸锅了吗?”
    “就是说呢,我昨天为了这事一夜都没睡觉,我就纳闷,少爷到底是什么心思
呢?”
    刘老爷暗暗地笑了一下:“我想呵,少爷是这个意思——”刚说到这里,可是
自己反而也觉得摸不清楚——
    “不过大山这小子太混蛋了,他们简直杆儿的骗咱们哪,他一口应声地说已经
和少爷打通关。说咱们只要一推地,少爷便要怎么的就怎么的了。那成想,跟少爷
一对证,怎么样?结果满不是那回事。人家就不怕你推,不推也不成。咱们本来的
法宝都见了金钟罩了,让人拿着咱们的榔头打咱们的脑袋!这叫什么事呀?唉,真
是人心大变,说不定大山这小子还是少爷买出来使托的呢!”
    “黄大爷,你可别说那个,那天不是你我都主张推吗?最后不还是由大爷的嘴
出的公吗?——那么说咱们也吃了钱了吗?”
    “我不是说那个呀,我就是猜不开这个闷儿①!”

    ①闷儿,就是谜子。

    “哎,他们是血心对待咱们噢,你怎么还埋怨人家呢?”闯进来的是杨大瞎的
声音。
    “什么,都是他骗了咱们了,现在他妈弄的非上江北不成,我的新捉的鞑子马
往那销放呵——”是白老大带颤的声音跟在后面。
    “不能,那不能,大山不是那样人,不过,少爷——那小——子诡计多端,把
他也制了!他也没想到——”
    几个青年小伙子,踢趿趿地先走进屋来了,如同没有看见这两个老头子似的大
家又热烈地谈着。
    黄大爷刚想问问他们老田凤他们和解了没有,用不用我亲自出马?一想起田凤
打架的时候他们并没在屋,便又把老眼一抹搭,又掉过头来和刘老爷低声地说话。
    “大白话,你得跟他说,是咱们对不起他。”杨大瞎要哭了似的又揉了揉眼睛
在那儿痴想。
    “哎,我是刚强志气一辈子,想不到到了今个会变成了个不出火的炮仗!唉!”
李大邪火自谴地摇着清癯的斑白的头颅。
    “昨天你怎不说话哪,今天才想起对不起来了。”白老大埋怨着杨大瞎,用脚
无力地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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