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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是不是太高。可是,无论他如何去搜索,却一些儿都记不清了。
可是,四太爷却又像没事一样的,在那里端坐起来,等着他的陈述。他这才放
下心来,连忙用了极低的声音,机密地凑上跟前:“就在明天,趁着大神捉弟子①。”
①捉弟子,开始有狐仙附体,最后成为职业的巫祝,也就是大神。
“唔……”
“他想再求太爷几天地。”
“唔——”
“这次不过是借她的口,镇压镇压,不过太爷,也得看在她往日的……”
“那倒好办,你只让她把事情办好为根,把借她口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给
她,丝毫不要遗漏!”
“让她下来说,咱们府上是命,风水占的,前生的星宿,现世的阴骘,家仙的
保佑,阴宅生阳,阳宅生阴,阴阳相生……还有,那些话,也都告诉她,让她说尽
了……是,太爷,还有什么吩咐?”
“唔……”
黄大爷拿起了烟袋,便起身。
“呵,记住告诉她,说北天王是恶贯满盈,天罚的,你懂吗?咱们是仙财,多
说点……前世的……听见了么?……”
“是,是,明白,我明白。”
太爷用眼睛看着黄大爷退出去,又拿过来那本刚刚亲自作好的《家仙锡福录》
来细细地端详。
轻轻地捻着几天来未曾过的胡须,又用牙梳生气似的使劲拂了两拂……
果然,明天——
太平村。
一间破狼破虎的小马架,两道红烛高烧。四周围围定了铁筒似的人,大神临风
似的跳上跳下。震恐,不解,急切,紧张的情绪,通过了每个人的心灵。大家都注
意地看着大仙的一举一动,想在那里懂得了自己的命运,也懂得了丁四太爷的命运。
响腰铃震山价响。
噹子鼓,丁丁东,丁丁东,东,东。
穿火鞋,缕红绦,吞整纸子香,一切都在人的惊奇的震慑的注意里滚过去。
于是李寡妇,一个膀子挎了两把扎刀,左手中另外的一把,没命地向下边的刀
刃子上钉,卡,卡,卡……
又是腰里带的四个铁钩子,一个钩子上挂一桶水,全身像一窝风似的轮起来…
…
噹子鼓,爆豆似的响,扇拂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情。炼丹的丹球、在每个人的
眼前都浮动起来。神秘地震恐地希冀地,也看热闹地瞪起两颗眼睛,丹球慢慢地凝
固了,凝固成红毡桌前的半斤对的牛油烛。
眼睛凝住了看着红烛,大神还是超乎自制似的狂妖。
扎拉子①满脸冒着油汗,心里非常的玄虚,左说右恳,大仙总是凶凶妖妖地乱
砍乱跳。
①扎拉子,是大神的副手,专门答话的。
鼓,拼命地打,扎拉子把腰系得更紧一点,沉住了一口气,又连忙哀告:
“大仙家,您在上细听回禀呵,你弟子为这事煞费苦心哪!东街商了李老好呵,
西街请到伍乡绅哪,都一口同音答应定呵,大仙家你要啥,一定许你啥哟。你要黑
毛子②成对对呀,你是要成坛成篓的大麦麯③哟。只要不要全屯猪瘟病哟。你只要
不让人上吐下泻两头拉哟。您仙家是功成果满的体面仙哪,您九州之上,胡月英的
名儿到处传哪。你为何和他们颟顸人一般见浅哪,惹得他们鸡犬不宁,家宅不安哪。
你有什么只管吩咐你弟子呀,你弟子一定得为仙家跑在马前哪……”二大神硬着头
皮,心虚胆怯地喝咧着,把噹子鼓敲得响得不能再响地响,好来仗自己的胆。
②黑毛子,指猪。
③大麦麯,指酒。
人们听得二大神这回答对得不错,刚想交头接耳,说大仙姑这回一定得赏脸了。
“呀——呸!”忽然香案前裂帛似的一道怪叫,方才刚摆上的供品,都连碟带
碗地飞了下来。蜡烛汤子烫了一个小孩子的一脸,小孩不由得热辣辣地大哭。大人
连忙把他拉在一边,生气地拧了两把。小孩睖睁了两只大眼,不知是哭好,还是不
哭好地向着大神凝神。
“我不早就说吗,我要那丁老头子亲来见我?呵,可是你们却还来跟我打哑巴
缠……呵,你们是什么心思?呵,呵?”噗的一声,一杯热酒冷不防地泼了二大神
一脸。
“呵呵哈!”大仙姑看见二大神两只手忙着去抹漫在眼睛里的酒,便疯狂似的
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家住在疙疸岭的疙疸洞呵,我有千年道行的老仙家哟!…
…呀呸,哈哈,我胡月英,哈哈哈!”
“我说好言你们不搭下语哟,我发下了下马威风,你们好比耳旁风噢……”
“好东西,我让你们不见仙的见了鬼哟,我让你们不信仙的再也不用信仙噢。
我让你三天之内猪全死呀,我让你上吐下泻两头拉哟。我点名叫姓,叫那老丁四他
前来幔香斗①呵,你们铁打的耳朵,跟我打花岔呀。呀呸,我是胡三太爷的大仙姑
哟,我胡月英,今个让你们认识认识奴家呀。你出去不出五里地呀,谁家的小猪不
吃糠呵,你出去不到五里地,谁家的小伙子心口疼得慌噢……我让不信我的人不得
好死,我让你不交出丁四太爷出来的阳间寿短阴寿长噢。三十六着你们通盘打算哪,
我抱马麟童②你给我拿过歪脖子小凤凰③噢,咳,呀呀呸——”
①幔香斗,一种敬神的仪式。
②抱马麟童,也是二大神,可称之为法名。
③歪脖子小凤凰,鸡。
敲着噹子鼓的扎拉子,连忙擦了额角头沁出来的大汗,拿过来一只肥嫩的白煮
鸡,放在老仙家的前边,又毕恭毕敬地斟了一杯酒……
“老仙家,请你放下大麦麯呀,一杯哈拉气④,你口亲尝呵。
④哈拉气,酒的另一称谓。他们颟顶人想到或想不到呵,你们老仙家还是多行
大方呵。丁四太爷虽然说屡请不到噢,你仙姑也得看他身分高强噢……”
“胡说,呀呸,凭他个丁老四,我请他,他就敢不来!……”
“大仙家,你千万不要生气呀,听你弟子细禀端详呵。今天大家联名具的禀呵,
全村都请四太爷保佑地方呵。四太爷虽然还是一定不来呵,呵,呵——”
“呵,什么?——”
“呵,呵,四太爷他,他,他,他红呢小车走得稳哪,他早到晚到必定到场噢
……”
“胡说,你让他就来——你们油头滑嘴,瞎说八道呵,你们三出两台心嘴不一
哟……”
扎拉子无可奈何地向着大神心虚地一瞥,嘴里又呐呐不住地哀求:
“昨天李乡绅亲口请四太爷以地面为重呵,王老爷双手作的揖哟,为弟子心血
都用尽噢,请仙家给弟子再宽一天的限场噢
果然又宽了一天的限场,第二天丁四太爷居然也被大家请到了。这真足以使大
家惊喜若狂,今天来看的人更多了,四太爷正眼也不抬地坐在旁边静静地聆着。
大神轮起了铁腰铃,花啷啷,连跳带唱,二大神一边哀告,一边扶持,可是大
神却还是凶凶妖妖地跳,叫,喝咧:
“房屋小呵,柱脚多,大神下来担待这,上边天门要离二尺五噢,下边的地闸
你二尺七哟……”
可是大神却依然如同没听见似的乱闹乱窜。
大家更着急了,说扎拉子太不中用,不但不能服侍大仙安顿下来,反而越弄越
凶。扎拉子看也没办法,连忙又央告了老朱绝后器,和贾二大神来帮忙。忙混得三
个人都是通身的泥汗,这才好好歹歹的,才算把大神给安顿下来了。
大神似乎是要断气了似的疲倦,因为一种极端精神反射作用,坐下来便嚎啕大
哭。大家都说大仙姑一定回马了,这也不是那个冤魂借着机会来哭诉。可是细问扎
拉子,扎拉子却说:“不,还是大仙姑的神。”不过大仙姑为什么号啕大哭,他也
弄不明白,恐怕一定是有一段冤枉,要四太爷给她作主……
扎拉子又哀告了三遍,噹子鼓打出各色各样的花点。可是大仙姑还是噎噎地只
顾哭,一句话也不作声。
丁四太爷生了气,便大声地吩咐了老板子①套车:“他妈的什么仙不仙的,都
是他妈狗啃的邪巴气,硬让你们这些东西们三作揖两磕头的,把我骗来。”
①老板子,即赶车的。
于是几个有头有脸的,方才敦请大爷来的,都暗地里捏了一把汗,大家连忙都
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劝留,又连忙跟二大神们发急歪,催他们赶快答对……
大家也都纳闷,看方才那么凶妖,一定是一个有道行的仙家,怎么事情还没弄
个有头有尾,偏偏又像走了神似的呢。
“你看罢,说不定前生和太爷还有一段露水恩情呢……”袁老秃磕了小尖头的
脊纽背一下。
“咄,你这个不得好死的……”
“三道关口什么人把呀,四角廊牙什么人修,……我仙家为什么把你寡妇失业
的捉呀,我仙家为什么要问他了四老头子,他,他,他老丁家呀哈喝——我一来不
为着哈拉气,我二来不为着那歪脖子小凤凰呵,呵,呵要,提起那歪脖子小凤凰,
他老丁家成车也拉十几天噢,我干啥那样不值钱噢……唉,我为着那,唉,我为着
那丁家,他,他那老丁家噢……”
大仙姑说到这里又神经衰弱地哭了,哭得大家也都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伤心起
来。
“他丁老四为什么叫四太爷哟,他老丁家为什么家趁万贯,地上千天噢!他风
水虽说是藏龙卧虎的括落圈哟,他要没有我仙家暗中保佑,怎能会有今天噢。他那
年一场小病,有二个小鬼魔着他噢,我要不把桃木箭射死那小鬼哟,今天,他四大
爷,也早在荒郊野外打邋遢哟。如今他发谁的财,都是发我的财哟,他发财全仗着
我老仙家噢。可是我仙家不要名头不要亮噢,我从来没在四外打灯笼噢。可是他日
进外金财百万嗅,我半夜三更无处为家噢!……唉,提起了当年事不由我眼泪如麻。
我一片苦心,都为着他丁家噢……
“唉,他,他丁老四那老头子本是白虎星他一转哪,吓吓,你叫他丁四老虎,
他一点也不差哟。他同我在广陵大山修行佛法哟,我俩是一座山上各住各的家哟,
我们东不通名,西不道姓呵,听经石上有分差哟,可怜我,呀,呀……如今,他家
发的财,是冒高涨噢,我还是破庙山门,两脚打斥滑哟!他家仓子无其数哟,数不
过来的是米哟,可叹我香烟受不了他一根,茶水没有一盏,逢年过节也没有他一个
揖哟。我一片婆心变成驴肝肺哟,我可叹你个狠心短命的老丁头呵,呵,呵,唉—
—”大仙姑又悲哀得呜呜地哭了,“唉,我山洞子修行苦又苦噢,我弟子穿的是芝
麻花噢!呵,呵,可怜我的苦命的人噢,如今我也不求金身丈二绫罗褂哟,我也不
求三进四进的连厢厦哟。我只求你起脊小庙五尺五噢,后边出扫前出廊牙哟,年节
给我斟盅酒噢,有事没事献道茶哟!……我保佑你老头子,福禄寿喜,全城有你的
哟,你,你,你个老丁家哟……”
仙姑越哭越伤心,真到哭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大家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互相地交流着一种心悦诚服的赞叹。
小尖头尖起了嘴,伸到袁老秃的耳根底下:“他妈的,大家伙老说北天王是了
四太爷弄的,谁信,他妈的。”
“连我还往那上猜呢。”袁老秃援了搔脑袋。
“还提你啦,你他妈的马尾穿豆腐,还提起来了,你还恨不得猜?那小仙姑还
和你有一腿不哩。”
“他妈的,浑嘴瞎噗哧什么。”
“唉,我就说呣,人家丁家发的财是仙财,你眼气也是白眼气的……哎,咱们
前世没福唉……”小尖头感触地抑郁地长出了一口气。
大仙还是软人心魄地哭。
大家的目光都偷偷地集中在丁四大爷的身上。
像一座铁塔似的,四太爷一声不响,踱到香案前边,用手轻轻地捻起了一注线
香,在烛火上点着,恭敬地栽在香炉碗里,又沉重地向上作了一揖,便一句话也没
说,向后虔诚地退了两步,用手轻轻地一摆,大把便连忙过来扶四太爷上车……
从这天起,四太爷便把家业都交给他最爱好的长子大爷来管理,自己便放浪地
经营着晚年的赏心说目的诗酒逍遥。
大爷就是四太爷青春期的再现,他和当年的四太爷一样的英雄,果敢,会辟财
源。
如今丁家的开拓史上,又增加了一柄光辉的大斧。
今天,大爷依然坐在四太爷二十年前垂训说由他管理家业的正厅里,翻察粮账。
窗外的暮霭一刻一刻地浓了。
在山里,黑得就快,高岭子挡住了半个青天,太阳一进山坳,夜色便一分钟都
等不了地走来。刚一眨眼,前后左右,都是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