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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对杜涯诗歌写作的一种疑虑:由于这类主题的恒定,也易于流于重复,缺少新意,这是文体与主题的单纯所带来的写作上的另一难题。
七八年之后,今天阅读这些诗歌更加明显地感受到杜涯的“重复”。在她的新作和旧作之间的连续性是以极小差异的重复实现的。对杜涯来说,重复现象几乎是“语言病理学”的表征,是诗歌创造力的不足,还是相反,是一种什么样的极大的心理能量如此固执地重复自己?当然诗歌本身的要素中已经包含着重复:韵脚是语言的重复,节奏是音乐性的重复,在杜涯的诗中,还有时间主题的重复,情绪的重复。杜涯似乎在使用自己创造的一种“后语言”:似乎一切都已言说完毕,一切再度重复,再度重新开始言说。她也许永远在重新开始写她自己已经写出、但没有写尽的那同一首诗。德勒兹曾经谈到文学上的伟大重复者,他们把语言的病理学力量升华到更高的艺术层面。也许杜涯过于关注时间的变迁和生活世界的流逝,她的诗歌才如此固执地坚持一种不可能的重复?
忧郁而感伤的精灵
■ 罗振亚
杜涯的诗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其间布满了树林、月光、桃花、河流、秋天、村庄、风等质感的自然意象,以及与之相关联的故乡、爱情、命运、人生、童年等相对抽象的思想意象。按照新批评的理论原则,这些意象“词根”多次复现于杜诗中,已经累积成高度私人化的“主题语象”,凝聚着诗人的主要人生经验和深度情绪细节。诗人《回忆一个秋天》“木叶在我的四周/纷纷落下”;感觉《嵩山北部山上的栗树林》“在春天,兀白花开,/然后花谢,/不能挽留”;《秋天》的树林仿佛是自己的命运“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岁末诗》中不经意间“又一年的光芒从窗外呼啸着远去了”……中心语象和落下、凋谢、衰亡、远去等动词组合,使杜诗总凝聚出一种忧郁的人生况味,一股对自然生灭、时光流转的伤逝之情。
杜诗之所以多以感伤的挽歌调式弹出,既是因为人类向内的情感发掘容易走向感伤,又源于诗人成长过程中挥之不去的噩梦记忆的执著纠缠;更和诗人长期在医院工作对美丽而脆弱、悲凉的“生命”感知有关。尤其是身置“此在”世界却始终宿命式地寻找“前生”,眺望和猜想那个平原上村落外形而上的“精神故乡”,这种诗人气质必然使她“生活得真实、幸福,而又痛苦异常”,使她的诗在平静内敛背后隐藏彻骨的悲戚与感伤。而这些意象和情感经验的不断复现的弥漫性,则强化了忧郁的情思氛围,赋予了杜诗一种走笔轻盈却有如胁迫的扣人心弦的感染力。
华兹华斯认为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味起来的情感。成人后的杜涯虽然一直生活在城市,但灵魂却始终牵系着留在乡间的人、事物和记忆。过去时的乡土诗歌资源,和从乡土外超功利观照乡土的审美视角,敦促她常启用回想式的感知方式,写记忆和想象中的家乡。一般说来,逝去的情感是苦涩的,逝去的记忆(包括痛苦)却是美好的,用回想方式去叙说逝去的情感也便心律繁复、五味俱全,为诗平添上一层亲切而神秘、清晰又朦胧的光影,实感和空灵融会。“绚烂而又宁静”的《桃花》和纸灰、坟墓、泪水叠合,给人的就是这种既热烈又暗淡的感觉。
杜涯是天生的诗人,直觉、敏感、体悟的细微和爱幻想的天性,决定写诗成了她的宿命,听从感情的引领使她径直走进了诗的大门。所以她的诗是素朴、浅淡的,没炫耀知识,不卖弄文采;叙述干净自然,语言透着洗尽铅华的清新。为给情感寻找合体的意象外衣,她常从具体质感的事物出发,借助叙述性语境的配合,营造整体情绪氛围,抒情节制而含蕴。《为一对老夫妇而作》在田野、坟、乡土路、死于破草房等琐屑庸常意象、事象的弹跳中,颇有筋骨地表现了“老夫妇”平凡苦难却顽韧的性情,和诗人的悲悯与对生命本质的无奈惋叹。
杜涯的诗味似橄榄,苦涩而新鲜,清淡却绵长。
阅读杜涯
■ 张清华
这些年杜涯一直是我关注和喜欢的诗人,她的诗非常特别,极具磁性和魅力——我用了“磁性”这样一个说法,因为她的诗歌总是在朴素当中产生奇妙而丰富的吸纳或者增值,令人回味深长。这当然首先源于她作为一个女性诗人所特有的感性能力,事实上在诗歌中当理性或者是感性的东西“单独”起作用的时候,那么我们宁愿选择感性,因为说到底还是感性离诗歌更近些。然而读杜涯的诗,她的感性却还接通着某种神秘的东西,这就是存在。她在对往事的追怀和叙述中,唤起了我们对于存在的体味,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对生命经验的唤起而实现的。生命记忆中那些最敏感的细枝末节,在她的点化下变成了令人伤痛的“存在之伤”,这种存在之伤因为与生命本身的血肉联系,而产生了令人震撼和纠结难忘的诗意体验。
杜涯的诗歌有一般女性诗人写作的特点:细腻灵动,弥漫性强,有强烈的暗示性和悬浮感;但又没有一般女性诗歌写作所常见的自恋性,泛性化,以及无边际的弥散性,这是非常难得的。她不依靠对两性世界的关系的书写来表达自己,甚至也不只关心潜意识领域中的主题,而是非常智慧地完成了从经验世界向着生命意识与哲学思考的超越。这和那些仅仅以“日常生活”、“感情世界”为书写对象的最广泛的写作现象相比,的确是独具高格的。
杜涯还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叙事”能力,很少有写作者能够具有她那样出色的和持久而大面积的叙事。她的大部分作品似乎都有一个习惯的叙述线索,但又从来没有给人留下重复或者雷同感。常常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勾起对孩提时代的感伤记忆,或者干脆就是如烟往事的无端回味,但这些回忆往往能够激起读者同样的生命痛楚,或者是对存在的深沉之思。因此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叙事也是真正的抒情,她的《为一对老夫妇而作》那样的诗让我感动,因为其中饱含了对人生的体味和对生命本身的怜悯。
苦楝树或诗歌的修炼
■ 柯 平
杜涯在写于1995年的《苦楝花紫星星般……》一诗的开头处这样告诉我们:“苦楝花落在我的身上/像童年、夜晚、春天的一次伤害/——那些紫色的小花遽然之间/使我迈不动脚步”。这种叙述姿态相当质朴、别致,尤其是它的语调,平缓中带有那么一点点的魔力和自恋。这大约也是那个时代打算在叙事领域一显身手的诗人们的共同愿望——在厌倦了先锋和各类眼花缭乱的技术表演以后。也许,对那时从许昌卫生学校毕业已有多年,在家乡医院从事不起眼的护理工作的诗人来说,如何在诗中尽快找到自己的发声法和叙述方式,显然比现实的救死扶伤更令她着迷。因此,在那个时期的作品中,她总是习惯不断发出这样的诉求:“像童年的又一次伤害——苦楝花再度/落满庭院/站在树阴下,我看到高大的苦楝树/年复一年,它们盛开、凋谢/年复一年,它们不能把我/带出黑暗”。
有意思的是,多年后为这一问题提供完整答案的,依然还是作者本人,甚至连倾诉的对象也不打算作出改变——同样写苦楝树——在题为《楝实》的那首新作里,这位当年的精神修炼士这样告诉我们:“旧时光消失了,一切曾经那么美好/而当多年后我在遥远的地方/想起这些:楝树,灰喜鹊/捡拾楝实的上午,母亲,我惶惑于/我的内心:它只有平静/而没有了痛苦”。当年的哀怨,现在已为宁静宽容的爱意所取代,所包容,这就是时间的力量,也是思想和诗艺的力量。在这一棵楝树与那一棵楝树之间,我们看到的一切是以减法呈现的。记得在某篇短文中她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诗歌就是为了让人回到沉默。毫无疑问,现在作者在诗中试图告诉我们的,已是一个历尽沧桑者对生命的洞彻与感悟。
有人说,读杜涯的诗几乎每次都要面临挑战,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似乎总喜欢在诗中有意无意设置某种圈套,好让我们过去的阅读经验全部落空,尤其就那些对语言狂欢、意象盛宴有着好胃口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相比从前的单薄和间或会出现的声调的不稳定,她近作里呈现的,已是一种相当成熟的个人化的叙述方式,音调更沉稳,语言速度也放得更慢,更缠绵繁复,以便让她的内心世界有机会获得更充沛的释放。技巧对她来说俨然已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很多论者都注意到她诗歌题材的稍显狭窄和单一,但反过来说,能在这样的方寸之地蕴藏和迸发出如此复杂的变化,只能使人对她近乎炉火纯青的诗艺有更深的体会。事实上,在对童年印象和死亡主题的开掘方面,她做得已足够好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话,那也只是我们对她的期望还在不断地调整、提升而已。
活下去(组诗)
■ 熊 焱
轮 换
回家的路上,你在我的身边滔滔不绝
说起今天的游戏,说起老师的舞蹈和音乐
说起你嫩声嫩气的童年和春天
我一直都在微笑着,儿子
当年我住乡下
我从来没上过幼儿园
刚才在门口等你的时候,我看到了孩子们
像一只只毛茸茸的小企鹅
晃动着月光般的脸蛋和露水似的梦
儿子,那一刻我多想到那里去念书
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多想和那些孩子在
一起
那就这样吧,儿子,做一回我的父亲
就像每天我所做的那样:为我准备明天的
早点
然后牵我的手,叮嘱我别调皮
然后把我送进幼儿园去
在下午来接我的时候,别忘了向老师打听:
我是一个比你更加听话的孩子
民 工
他们来自乡下
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远
那里叫生活,或者叫漂泊
这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在火车北站
我看到他们裹紧厚厚的衣服
像粽子,还像粗糙的红薯
横七竖八地躺在角落里
有的已经睡去
口角的涎水湿润了梦里的乡情
搭在身上的被子
就像命运中一件单薄的风衣
我轻轻地穿过去,把脚步一再压低
这群来自乡下的民工,我和他们似曾谋面
年长的,有我的父老乡亲的面孔
年轻的,有我的兄弟姐妹的眼睛
活下去
我曾恨过我身体的病痛
恨过我没有强健的力量和体魄
我也曾自卑过,堕落过
想过自杀,想过结束我活着的烦恼和疲惫
但现在,我每天都在关注新闻
每天都有死亡的报道,让我告诫自己:
终有一天,我将无声无.息地死去、
从这一刻起,我要少喝酒
不抽烟,多做运动
如果某一天,我没能这样要求我自己
那我就去医院看看。
在那里,我曾昏迷了十个小时
输过了八个人的血,我才、活过采的……
如今,就是那生命的脆弱,那活着的艰辛
让我面对着自己单薄的肉体
保持着深深的热爱与眷恋
夜晚的低处
嘘,别出声
别惊醒他的梦
在今夜,在一幢大楼的台阶上
他睡在那里,像一枚屋檐下的落叶
又像一只卑微的蚂蚁
四周闪烁的灯火,仿佛是流星
落进了他的梦里。在梦里
他搬运着粮食、面包、每一个清明和雨水
下半夜了,他冷
他抱紧自己,抱紧身体内的骨头和鲜血
抱紧一天的疲惫、困惑、怀揣的信念
偶尔翻一个身,他发出一声呓语
像风,吹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很深、很深……
向内的叙述
你打来电话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
母亲,你迟缓的语调是湿润的
像窗外的细雨,在我的耳边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淅淅沥沥
你说外婆去世了,说这个一生辛劳的女人
年轻时,是一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
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她的能量和热力
但上了年纪之后,毛病就纷至出现:
牙缺了,背驼了,头发也白了……
问题还在于:这台渐渐磨损的机器
却再也不能更新和返修了。哦,母亲
慢一点,你慢一点
你是在讲述我的外婆吗?
为什么,我却感到你讲述的就是你自己?
你平静地叙述着,就仿佛在叙述着院墙倒了
篱笆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