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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嫃朝思暮想了许久,乍然见了“凤玄”的脸,兴高采烈地便跑过来,将要到这人身边的时候,望着他愕然的脸色,脚步却逐渐地慢了下来。
在距离这人身前两三步远之遥,就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宝嫃停下步子,脸上喜悦之色一点一点地隐没。
“夫君……”嘴里兀自喃喃地,声音却极低,宝嫃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心嗵嗵地跳起来:眼前分明是一摸一样的脸,眉眼,口鼻……然而,有什么不对。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陌生了,望着她的时候,半点昔日的温柔之意都无……宝嫃定了定神,几乎想要抬手去擦擦眼睛,然而眼前这人的样子仍旧未变,依旧如同方才所见。
宝嫃站在原地,想要笑一笑,想要唤一声,面上却露出极艰难的勉强笑容:“夫君……”
那人并未回应她,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类似警惕的表情,双眉皱着,不悦地沉吟。
宝嫃想要跑到他跟前去近距离看一看,可是双脚却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再也挪动不了一步,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他忽然出声道:“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又陌生,又熟悉。
宝嫃陡然打了个寒战,骨子里透过一股阴凉来:“我……我……”这句话,她在哪里曾经听过呢?眼前电闪雷鸣,显出那大雨倾盆的一夜来。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出去!”她一句话未曾说完,这人复又出声。
宝嫃望着他熟悉的脸说出这样疏远冷漠的话,整个人好似灵魂出窍,身不由己地低声说:“我……我找我夫君……”
“那就去找!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他很不耐烦,“没听到吗?出去!”
自始至终,他都坐着未动,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若是宝嫃看得仔细一些,便能看出他眉宇之间锁着的焦虑之意。
“可……可是……”宝嫃好不容易挪动脚步,试图走上前来,“可是……”
“没有可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那人极快地打断她的话,“快走!”
宝嫃失去所有的语言,只是死命地看着这人的脸,而他察觉后,便将头转向另一边避开她的目光。
宝嫃眨了眨眼,感觉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你怎么长的跟我夫君一样呢?”
她没有法子,不知怎么才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很是不对,不对的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宝嫃很想大哭,可是又不能,只是颤抖地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我不是你没听到吗?啰嗦!”这人提高声音,手用力在椅子上一拍。
宝嫃目光移动,忽然发现他原来不是坐在“椅子”上,那东西像是椅子,可又不是,带着两个轮子,随着他一拍,略微晃了晃。
宝嫃伸手掩住口:“你……”
他却厉声喝道:“你不走,是让我叫人来吗?”
宝嫃左右一看,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她忽然想到顾东篱的话,就好像从水里捞出一根稻草来:“顾大人说……说让我来这里见我夫君的……你、你是谁?”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像人在梦中,她看着一个人,长着跟夫君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却又不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梦吗?
那人见她不动,暗自咬牙,双眉紧皱,正欲再说,就在这时,只听到有人叫道:“娘子!”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魂魄仿佛也聚拢来,眼前如有光亮起,宝嫃叫道:“夫君!”含泪扭头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却见从身侧的屏风后面,有人挣扎着极快地跑出来,正是凤玄。
宝嫃望见那熟悉不过的身影,眼中的泪一涌滚落出来:“夫君!”奋力冲过去,张开手便欲抱过去。
有人在后将她一拉,宝嫃身不由己地被拉的又退回去,电光火石之间,有人跃出,将凤玄拦下。
宝嫃回头看拦住自己的人,却见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黑衣人,紧紧地扭住她的手,宝嫃竭力挣扎道:“放手!放手,夫君……”
那边凤玄抬掌击退一个挺身上前的侍卫,喝道:“放开她!”
原先那长得同凤玄一摸一样的人,望着这一幕,震惊之余,焦虑之色更甚。
正在这慌乱之际,却听到一人道:“闹够了没有!”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便停了动作,宝嫃转头,却见是昨儿见过的那位“大官”,便是当今皇帝刘圣。
凤玄双手握拳,转头看向刘圣,刘圣踱步出来,身侧跟着顾东篱,他先是看了一眼凤玄,又看了一眼那轮椅上的人:“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吗?”
轮椅上坐着之人拧着双眉,却看凤玄,凤玄扫他一眼,冷笑着道:“有什么可说的!”
刘圣同样冷冷一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宝嫃:“李宝嫃,你昨天跟朕说你要见你的夫君,今天,朕把你的夫君送到你身边儿了,朕没有骗你吧。”
不知为何,宝嫃心中竟没有更多的喜悦,刘圣又道:“如今两个人都在你跟前,你可要好好地看……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凤玄听到这里,怒道:“你够了吗!”
刘圣轻描淡写地看向他:“乐阳县的连世珏?你对朕的语气,可是大不敬,是要朕命人将你拿下再说话吗?”
凤玄咬牙,转头看向宝嫃:“娘子!”
宝嫃对上他的目光,本能地就想要冲过来,然而一颗心却好像阴云笼罩般,身不由己地竟看向旁边坐在轮椅上的那人。
“你……你……”宝嫃望着那人的脸,心就好像早上出门时候一样,狂跳起来,现在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是因为惧怕,因为一种能够把人完全摧毁的恐惧,她无助地看向凤玄,“夫君……他是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微弱,几乎不可闻。
凤玄咬唇,却无法作答。
刘圣身边,顾东篱慢慢出声说道:“这个,就是当朝的神武王殿下。”
宝嫃听到“神武王”三个字,脑中越发轰然一声,茫然而震惊:“神武王爷?”
凤玄叫道:“娘子,你别怕……”
刘圣望向他:“知道着急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凤玄几乎无暇理会他,只是望着宝嫃。
宝嫃看一眼凤玄,又看一眼那“神武王”,凤玄一直都紧紧地盯着她,而那位“神武王”,却始终将脸侧开不去看她,偶尔目光相对,却又极快地闪开了去。
刘圣旁观一切,又道:“李宝嫃,觉得奇怪吗,世间居然会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起初,连朕也不相信,只不过现在,却不容朕不相信,也不容你不相信,你可要看好了,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夫君,哪个才是连家村的连世珏?万万不要误认,否则的话……”
凤玄将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看向刘圣,用一种极低的声音道:“你当真……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刘圣道:“朕做什么了?本来有一种不必大动干戈的法子,可是你并未答应。”
两人彼此相看,刘圣面上云淡风轻地,望着凤玄,心中的震惊却一分一分地加重,他瞧见凤玄的双眼,眼睛红红地,就好像无数地伤痛在里头交织,织出了无数让人触目惊心地血丝。
宝嫃就那么站着,也没再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不知怎地心里难受之极。
凤玄看着她,两人都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那轮椅上的神武王哼了声,满不在乎似地开口说道:“皇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不知这究竟是一幕什么戏,闹够了也累了,我想回府了。”
刘圣听了,便慢慢道:“何必着急,等她认完了也不迟。”
神武王道:“皇兄,难道你是疑心臣弟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刘圣往后一坐,默认。神武王望着他:“皇兄,臣弟为了皇兄你的社稷江山,把双腿都搭上了,难道真个是鸟尽弓藏,皇兄你是嫌弃臣弟了,故而才找一个跟臣弟相似的人来,要兔死狗烹吗?”
刘圣一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永远当不了真的,不管究竟有多像。”他转头看向凤玄,“你说是吗?”
凤玄浑然不理,只是看着宝嫃。
刘圣哼了声,同看向宝嫃:“李宝嫃,朕虽然只见过你一次,却也知道你性子单纯,听闻你成亲当日夫君就入了军中,然而你大概也记得他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吧?你觉得,在你面前的这两个人,哪个才是真正的连世珏呢?你果真不用怕,朕会为你做主的,不过……倘若你认错了的话……”
神武王听了,道:“皇兄,你如果真的要对付我,大可下手就是了,何必找两个无辜之人,威逼利诱地,特特地来做这场戏呢?”
刘圣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道:“你也不必着急,水落石出之时,自有你的归宿。”话语里头,锋芒毕露。
顾东篱在旁边听着,面上镇静,手心里却也捏一把汗。
神武王闻言便略一苦笑,面上却没有更多惊惧之色。
他说完之后,便又看向凤玄,正好凤玄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对,又齐齐地看向宝嫃。
这一瞬间,在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宝嫃,宝嫃却几乎看不清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眼睛不知为何一片模糊,唯有脑中走马灯似的不停有什么在忙乱地——
她记得那来传话的里长说:册子上没有你夫君的名字,大概是战死了。
她记得当看到电光闪烁里夫君的脸的时候,她以为是老天开恩,送他们夫妻相聚,不管是梦也好是死了都好,只要在一起就好,那种不真实的轻浅的喜悦……生恐随时失去一样的感觉,就好像水滴在手掌上,终究要滑落,再怎么拼命用力也握不住。
刘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宝嫃,你万万不要‘再’认错人啊。”
宝嫃猛地打了个寒战,她终于记起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了。
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死而复生的“夫君”回家后,夜半惊梦,他起身欲走,她拉住他不放,他沉默许久,曾说:“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的……”
当时她以为他因战之故性情大变,又乍然相逢唯恐失去,哪里会想到……他所说的,或许竟是真的?!
宝嫃双眸瞪得大大地,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两张脸,凤玄的脸是模糊不清的,“神武王”的脸也是模糊的,宝嫃茫茫然地看了会儿,身子便晃了晃。
刘圣一示意,看着她的侍卫便松了手,宝嫃脚步稍微挪动往前,是向着凤玄的方向,然而却只是轻微地一探而已,忽然间又缩回去,转而走向“神武王”。
凤玄定定地看着她,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座冰塑。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是要具有极大的勇气的……
103、荣华:浮云蔽白日
顾东篱在明白天子刘圣的打算之后,曾经问过天子,为何要如此安排。
刘圣只是淡淡冷笑,却未曾宣之于口:先前凤玄事事听命,自小到大,毫无忤逆。没想到却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来。
若说他是一时不忿冲动离开,倒也有可能,然而此后的性情转变,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促成的。
不管是刘圣亲耳所听还是亲眼所见,对于凤玄而言,毫无疑问,他的转变有个人“功不可没”,那便是李宝嫃。
起初不仅仅是顾东篱无法置信,就算是刘圣也同样无法置信。
他是最懂他这个弟弟的,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柄最锋利而可靠的剑,从来不会出现意外。而对剑而言,什么儿女情长,则更是无法想象的事。
先前的凤玄也的确如此,就算当初要撮合他跟所谓“京城第一美人”之间姻缘,在面对那女人的时候,凤玄连抬眼多看一眼都懒得。
可是如今他不同了,竟肯为了个女人隐姓埋名,竟也肯为了这个女人一路上京,在应当相见相认的时候不肯松口,口口声声地唤着“娘子”。
脸是一样的毫无疑问,但是他的双眸之中多了一丝什么东西……刘圣知道那唤作什么,令他担忧,惊疑不定。
先前对于凤玄来说,该当保卫效忠的是他刘圣的天下。
但是现在对于凤玄来说,他决意死死维护不肯放松的,是那个女人,或者说,是那个女人带给他的一切“不合时宜”。
天子知道,该怎么行事才会摧毁凤玄现在所无法松手不容别人侵犯的那些东西。
——他看重什么,自然就要从毁了这“什么”上开始。
刘圣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而又深沉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如他所料,这民女的确是被他亲爱的弟弟给轻易地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