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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说。
“教书工作如何?我想那是你的计划。”
“我是这么想过,”她坦白地说,她在酒厂的办公室打电话,午餐之后比较清闲,但再过不久就有一群老太太们前来参观,她还得处理一些订单。沉默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计划改变了。”没人能说她不对,爸爸更是什么也不能说。
露丝在纽约下东区向一个老太太租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原本是老太太放衣服的步入式壁橱,仅能容下一人,露丝只负担得起这样的房租,况且,她也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待在房里。每天早上,她把双人床垫卷起来放到角落,这样她才有地方可以穿衣服。她每天出门之后,若非不得已,绝不回这里多待一分钟。这里只是她睡觉、接收邮件的地方,房间虽小,但在这城里,总算是她实实在在的落脚处。
她在餐厅当女侍,不上班时就徒步走遍曼哈顿。我看着她用胶水修补破旧的靴子,她知道她所到之处都可能发生谋杀妇女案,无论是阴暗的楼梯间或是美丽的高楼大厦里,纽约市处处隐藏着危险。她尽可能在亮处逗留,也非常留心街上的动静,借此保护自己的安全。她随身带着日记,走累了就到咖啡店或酒吧里点个最便宜的饮料,坐下来写点东西,或是用店里的洗手间。
她相信自己具有别人所没有的感应力,但除了详细记下她看到的景象以备将来之用以外,对如何运用这种能力却一无所知。尽管如此,她已逐渐不再觉得害怕。她常看到已经过世的女人和小孩,在她心目中,这些鬼魂已和凡间的活人一样真实。
在宾州大学的图书馆里,雷读到一篇标题为《死亡状况》的研究报告。这份研究以养老院的老人为对象,报告中指出,养老院中有很多老人曾向医生或护士说,他们晚上看到有人站在床边,这个人通常试图和他们说话或是叫出他们的名字,有时碰到这种幻象的老人变得非常激动,医生必须给他们开镇定剂,甚至把他们绑在床上。
报告进一步解释说,病人在临死前经常发生连续的轻度中风,因此,他们才会产生这些幻觉。报告中指出:“与病人家属讨论这种现象时,我们时常将之称为‘死亡天使来访’,其实这种现象肇因于连续的轻微中风,病人的健康原本就逐渐恶化,中风更使病人意识不清。”
雷用手指轻抚桌上的报告,他想象自己站在一个上了年纪的患者床边,如果他心中没有任何成见,说不定他也会像露丝多年前在停车场一样,感觉到有人轻轻飘过他的身旁。
哈维先生这几年来居无定所,他只在东海岸北部的波士顿郊区以及南方各州的北边活动,这些地方找工作比较容易,也没有人问东问西。他甚至偶尔想要重新做人。他向来喜欢宾州,也时常绕过来看看。我家附近公路旁有家连锁便利店,商店后面和地方公路之间有片树林,他有时露宿于此,也发现树林里的烟蒂和啤酒罐越来越多。只要可能,他依然喜欢开车到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他通常利用清晨或深夜冒险一试,此时四下空空荡荡,只有野雉在路上游荡。以前这一带有很多野雉,现在仍有一些在公路上跑来跑去,哈维先生的车灯一照,野雉空洞的双眼就露出光芒。以前大家还让小孩到这一带采集蓝莓,但现在农地已被改建成更多的住宅。哈维先生有时在弗奇镇历史国家公园过夜,他睡在公园里草木茂盛的田野中,采集林中的野菇充饥。一天晚上,他在公园里发现两具尸体,这两个经验不足的露营者,不慎吃了长得很像野菇的毒香菇,结果中毒身亡。他小心地拿走两人身上值钱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有霍尔、奈特和“假日”才能进入巴克利的城堡。随着时光流逝,大石块下的草地早已干枯,一下雨城堡里就泥泞不堪,而且发出阵阵恶臭。尽管如此,城堡依然没有倒塌,只是巴克利已越来越少涉足。到后来霍尔终于开口叫巴克利赶快修理。
“巴克,我们得做些防水设施。”一天霍尔对小弟说,“你十岁了,应该可以用压胶枪了。”
外婆向来喜欢年轻的男孩子,她鼓励巴克利听霍尔的话,每次听到霍尔要来我家,她一定打扮一番。
“你在干吗?”有个星期六的早晨,爸爸从书房探头出来询问。他闻到柠檬和奶油的香味,锅里有个金黄色的面团。
“我在做松饼。”外婆说。
第三部分受害者叫做苏茜·沙蒙
爸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想外婆是不是发疯了。现在还不到十点,他还穿着睡袍,外面的气温已高达华氏九十度,但外婆却穿着丝袜,脸上还化了妆。忽然间,他注意到霍尔穿着汗衫站在后院里。
“天啊,妈,”爸爸说,“这个男孩子年纪那么轻,几乎是你的……”
“但他看了真让人开心,不是吗?”
爸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坐到厨房的餐桌前说:“好吧,‘玛塔·哈里夫人’1,可口的松饼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赖恩接到一个来自特拉华州的电话,他实在不想接到这样的电话,但当地的警探依然找上了他。那个州的威明顿附近发生了一件谋杀案,警方判断这个案子和一九七六年康涅狄格州的谋杀案有关,经过一位警探锲而不舍地追踪调查,警方发现在康州找到的一个饰链,恰好是我失踪时遗物清单上的东西。
“这个案子已经挂起来了。”他在电话中告诉对方。
“我们想看看你手边有什么证据。”
“嫌犯叫做乔治·哈维,”赖恩大声说,坐在附近的警探都转过头来看他,“案子发生的时间是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受害者叫做苏茜·沙蒙,十四岁。”
“你们有没有找到这个‘西蒙’女孩的尸体?”
“她姓沙蒙,念起来和三文鱼同音。我们只找到一只臂肘。”赖恩说。
“她有亲人吗?”
“有。”
“警方在康涅狄格州找到一些牙齿,你们有她的齿印记录吗?”
“有。”
“这样可以解除她家人的一些悲伤。”那人告诉赖恩。
赖恩走到证物室,他原本希望永远不必再碰这个装了证据的保险箱的,现在却不得不把它拿出来。他知道他必须打电话通知我的家人,但他决定尽量拖久一点,等到确定特拉华州的警探查出什么之后再说。
自从塞谬尔告诉哥哥,琳茜偷到玉米地的素描之后,将近八年来,霍尔一直悄悄地通过机车骑士朋友们追查乔治·哈维的下落。他也像赖恩一样,除非得到确切的线索,否则绝不透漏任何消息。但八年来他始终没有得到可靠的证据。一天深夜,一名地狱天使帮派的重型机车骑士洛夫·西契逖和霍尔闲聊,此人坦言自己曾经坐过牢,还说他怀疑他家的房客谋杀了他母亲。霍尔问了一些他经常问的问题,例如这名房客的身高、体重、嗜好等等,洛夫说这人不叫乔治·哈维,但这不表示此人不是哈维先生。比较奇怪的是,洛夫的母亲和其他受害者不同,苏菲·西契逖是个四十九岁的中年妇女,她在自己家里遭到谋杀,凶手用一个粗钝的东西把她打死,然后把尸体丢到附近河里,尸体被人发现时依然完整。霍尔读了不少犯罪小说,得知凶手的作案手法通常有固定模式和特定的手法。既然洛夫提到的案子不符合乔治·哈维的作案模式,霍尔也不再多问。他一边修理洛夫破旧的哈雷牌车,一边和洛夫聊些其他事情。但洛夫忽然提起一件事,霍尔听了顿时全身毛发耸立。
“那个家伙盖玩具屋。”洛夫说。
霍尔马上打电话给赖恩。
随着时光飞逝,我家后院的树木越长越高。这些年来,我一直留心家人、朋友、邻居的动静,我也时常看着那些曾经教过我的老师或我想上他们课的老师,还有我一直想上的高中。我坐在天堂广场的大阳台上,时常假装自己还在家里后院的大树下。就是在那棵树下,巴克利和奈特在捉迷藏,玩到后来不小心吞下了一截小树枝。有时我来到纽约市的一角,在某个楼梯间等露丝走过。我和雷一起用功,也跟妈妈一起开车经过太平洋海滨公路,母女两人共享温暖咸湿的海风。但无论跑到哪里,晚上我一定回到书房陪爸爸。
我紧跟着大家观察,我要把这些场面如照片一样印在心头。我看出是我的死把这些场面连结在一起。也许我的死只带来一些微小的变化,没有人说得出变化有多大,但我珍惜这些小小的改变,把它们偷偷地藏在心里。我始终觉得只要一直跟在旁边观看,我就不会失去我所爱的人。
一天晚祷时,哈莉吹着萨克斯风,贝赛儿·厄特迈尔太太像往常一样跟着合奏,忽然间,我看到“假日”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狗飞快地冲过。“假日”晚年在凡间过得很好,妈妈离开之后,它每晚睡在爸爸脚边,一刻都不让爸爸离开它的视线。它看着巴克利盖城堡,琳茜和塞谬尔在后院阳台亲吻时,只有它可以在场。在它寿终正寝的前几年,外婆每个星期天早晨都给它做个花生松饼,外婆把像圆锅一样大的松饼放在地上,“假日”试着用鼻子把松饼顶起来,外婆百看不厌,每次都开怀大笑。
我等“假日”过来嗅嗅我,我真担心它上了天堂就不认得我了。我可还是那个曾搂着它一起睡觉的小女孩啊。我没有等太久,它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冲过来,一头把我撞倒在地上。
1 玛塔·哈里夫人(Mata Hari):二十世纪初荷兰的红牌舞女,后来因间谍罪名被判死刑,现在用来泛称以美貌勾引男人的交际花。
第三部分他俩在我家厨房第一次相吻
二十一岁的琳茜是个大人了,虽然我永远无法像她一样长大,但我几乎已不再为此难过。她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领取了大学文凭,骑在塞谬尔的车后,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腰,紧贴他的后背取暖……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我,而是琳茜。尽管如此,我发现,琳茜能比其他人更容易让我忘了自己是谁。
从神殿大学毕业的那天晚上,琳茜坐塞谬尔的摩托车回我爸妈家。他们再三向爸爸和外婆保证,到家之前绝不碰放在车侧座里的香槟,“放心吧,我们毕竟是大学毕业生嘛!”塞谬尔说,爸爸向来信任塞谬尔,这些年来,塞谬尔对他仅存的女儿始终好得没话说。
从费城骑车回家的路上,天空忽然飘起雨丝。刚开始雨势不大,琳茜和塞谬尔以时速五十英里的速度前进,小雨打在脸上有点痛。时值燠热的六月天,冰冷的雨滴落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激起一股沥青的焦味。琳茜喜欢把头埋在塞谬尔的肩胛骨之间,深深地吸一口柏油路面与两旁的灌木丛散发的气息。想起刚才大伙儿站在礼堂前,那时还没下雨,微风吹拍着每个毕业生的白袍。在那短暂的一刻,每个人好像都将随风飞扬。
到了离家八英里的地方,雨下得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点痛,塞谬尔对身后的琳茜大声说他要暂时把车停下来。
他们慢慢骑过公路旁杂草丛生的路面,这里有点像两片商业区之间的荒地,现在虽长满了杂草,但不久后就会出现一排商店或是修车厂。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摇摇晃晃,但幸好没有滑倒在砾石路肩上,塞谬尔用双脚帮助煞车,然后像霍尔教他的一样让琳茜先下车,等琳茜离机车远一点之后,自己再跳下车子。
他打开安全帽上的防护镜,对琳茜大喊说:“我看这样不行,我得把车子推到树下。”
琳茜跟在他后面,隔着安全帽,雨滴的声音似有若无。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泥泞的小路,踩过公路旁边的树丛和垃圾。雨似乎越下越大,琳茜庆幸自己换下了毕业典礼上穿的连衣裙,当时塞谬尔坚持叫她换上皮夹克和皮裤,她还抗议说自己看起来像个变态人。
塞谬尔把车子推到路旁的橡树下,琳茜紧跟在他后面。一个星期前,他们一起去理发馆剪头发,虽然琳茜的发色较淡,发质也比较细,设计师依然把她的头发剪得像塞谬尔一样短。一脱下安全帽,大颗雨滴马上穿过树梢落在他们的头发上,琳茜的睫毛膏洇下来了。我看着塞谬尔用拇指抹去琳茜脸上的睫毛膏,“毕业快乐!”他站在昏暗的树下说,然后弯下身来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