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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8-可爱的骨头-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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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叫做杰克·沙蒙的病人被送进急诊室,他现在还在急诊室里。”“你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请问你和沙蒙先生是什么关系?”    
    她说出多年以来没有说过的几个字:“我是他妻子。”    
    “他心脏病发作。”    
    她挂了电话,颓然地坐在雇员区的橡胶地板上。值班经理走进来时,她依然坐在地上喃喃地重复着:丈夫,心脏病。    
    不一会儿,她已经在值班工人的卡车上抬头张望,这个沉默的工人平常很少离开酒厂,现在他载着她直奔旧金山国际机场。    
    她买好机票,登上一班在芝加哥转机的班机,一路直飞费城。随着飞机逐渐上升,乘客和空服人员已置身于云雾之中,妈妈恍惚听到信号铃叮的一声,机长像往常一样告诉乘客做什么,或是指示空姐该准备什么;空姐推着车子穿过狭窄的走道,车子叮当作响。妈妈对周遭一切却视而不见,她只看到酒厂阴凉的石头拱廊,拱廊后面放着空橡木桶,白天工人经常坐在拱廊里乘凉,但在妈妈的眼中,这些工人全都不存在,拱廊中只有爸爸握着那只缺了把手的瓷杯看着她。    
    飞机抵达芝加哥之后,她的心情总算稍微平静。她利用两小时转机的时间,买了一把牙刷和一包香烟,然后打电话到医院,这次她请外婆过来听电话。    
    “妈,”她说,“我现在在芝加哥,再有几小时就到家了。”    
    “谢天谢地,艾比盖尔,”外婆说,“我又打了一次电话到酒厂,他们说你已经去机场了。”    
    “他情况怎么样?”    
    “他在找你。”    
    “孩子们在医院里吗?”    
    “是的,塞谬尔也在。我本来打算今天打电话告诉你,塞谬尔已经向琳茜求婚了。”    
    “太好了。”妈妈说。    
    “艾比盖尔?”    
    “怎么了?”妈妈听得出外婆好像欲言又止,这绝非外婆平日的作风。    
    “杰克还在找苏茜。”


第四部分浊重的空气更令人窒息

    她一走出芝加哥机场,马上点燃一支香烟。一群学生涌过她身旁,每个学生都提着乐器和简便的旅行袋,乐器盒旁边系着一个鲜黄色的名牌,名牌上写着“爱国者之家”。    
    芝加哥相当闷热,并排停在路边的车辆排放出废气,浊重的空气更令人窒息。    
    她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抽完手上的香烟,抽完之后马上再点上一支。她一只手紧紧地贴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香烟,每吸一口就把手臂向前伸。她穿着酒厂的工作服,下身是一条褪色但干净的牛仔裤,上身则是口袋上绣着“库索酒厂”,有点泛白的橘色T恤。她变得比较黑,把淡蓝色的大眼睛映得更蓝。她把头发放下来,在颈背下方松松地扎个马尾,我可以看到她耳后和鬓角边夹杂着几根白发。    
    她想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离家这些年来只身独处,一直计算着时间,她知道不管离开多久,她对家人的牵挂迟早会把她拉回家里。现在她面临了婚姻的责任与先生的心脏病,这两股力量终于使她重返家门。    
    她站在航站大厦外面,伸手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拿出一个男用皮夹,自从到酒厂上班之后,她就不带皮包,而把钱和证件放在男用皮夹里,这样她就不用担心皮包放在吧台下安不安全,工作起来也比较方便。她随手把烟蒂丢到出租车上,转身在路旁的水泥花坛边坐了下来,花坛里有些杂草,还有一棵小树可怜巴巴地挺立在乌烟瘴气的空气里。    
    皮夹里放着一些照片,她每天把照片拿出来看,惟独只有一张被反着夹在放信用卡的地方。警察局证物室的保险箱里摆着同一张照片;雷离家上大学之前,卢安娜也是把同一张照片夹在一本印度诗集里,放进他的行囊;我出事之后,警方印制的传单及刊登在报纸上的也是这张在学校拍的照片。    
    虽然事隔八年,但对妈妈而言,这张照片依然无所不在,就像大明星的宣传海报一样,她走到哪里都看到它。她看了太多次,我的身影已经深深地烙印在照片中。照片中的我,脸    
    颊比本人红,双眼也比本人更蓝。    
    她抽出照片,把它翻过来正面朝上,轻轻地将它合在手中。她最想念我的牙齿,以前她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总觉得我那一口锯齿状的白牙非常有趣。拍照的那一天,我答应妈妈对着相机露齿微笑,但一看到摄影师却变得很害羞,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    
    航站大厦外的扩音机呼叫转机的乘客登机,她转身看看那棵在烟雾中挣扎的小树,在扩音机的催促声中,她把我的照片摆在瘦小的树干旁,然后匆匆地走进自动门内。    
         
    飞往费城途中,她坐在一排三个座位的中间。她不禁想道,如果她是个尽责的母亲,孩子一定跟着她一起出门,她两旁的座位一边坐着琳茜,另一边坐着巴克利,座位绝不会空着。虽然名义上还是两个孩子的妈,但她早就不是他们的母亲。将近十年来,她从他们的生命中缺席,早已失去了做母亲的特权。她现在明白母性是一种强烈的冲动,很多年轻女孩都梦想当妈妈,但她始终没有这股强烈的冲动。或许因为她从未真正想要我,所以她才会遭受如此惨痛的惩罚。    
    我看她坐在飞机上,天际飘来朵朵白云,我顺着白云送上祝福,希望妈妈不要再苛责自己。她想到即将面对家人,心情顿时非常沉重,但沉重之余,却感觉到一丝解脱。空姐递给她一个蓝色的小枕头,她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飞机终于抵达费城,降落之后,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她再次提醒自己今年是哪一年,以及她人在哪里。她在脑中飞快地盘算见到两个小孩、她妈妈及杰克之后该说什么,想了半天,脑中却一片空白,最后,当飞机抖动着停稳之时,她干脆不再想,只等着下飞机。    
    她的女儿在长长的走道尽头等候,她却几乎认不出她。这些年来琳茜已长成一个高挑的女子,很瘦,完全看不出小时候胖嘟嘟的模样。站在琳茜旁边的塞谬尔看起来像是她的双胞胎,只是他比较高一点,身形比较壮实。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两人,他们也凝视着妈妈,她刚开始甚至没看到候机室旁边坐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    
    大家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每个人都好像被黏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或许只有等到妈妈先迈开脚步,大家才会跟着移动。正当妈妈要走向琳茜和塞谬尔时,她看到了巴克利。    
    她迈步踏向铺了地毯的走道,她听到机场的广播,其他乘客匆忙地从她身边经过,他们边跑边向等候在外的家人打招呼,感觉比她正常多了。她看着候机室中的巴克利,觉得好像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她想起一九四四年的温涅库卡夏令营,当时她十二岁,一张脸圆滚滚的,大腿也很粗壮。她时常庆幸两个女儿长得和她年轻时不一样,但她的小儿子却遗传到这些特点。她离开太久了,也错过了太多。时间一去不复返,有些事情她永远也没法弥补了。


第四部分我欺骗了你

    我数着妈妈的脚步,如果她自己也数的话,她会知道她走了七十三步;短短的七十三步内,她完成了过去七年不敢去做的事情。    
    我妹妹率先开口。    
    “妈。”她说。    
    妈妈看着琳茜,时光闪过了三十八年,她再也不是那个在温涅库卡的寂寞小女孩了。    
    “琳茜。”妈妈说。    
    琳茜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巴克利也站了起来,但他先低头看看鞋子,然后抬头看着窗外的停机坪。停机坪上停了好几架飞机,乘客井然有序地穿过连接通道登机。    
    “你爸还好吗?”妈妈问道。    
    琳茜一叫妈就僵住了,这个字听起来好陌生,叫起来感觉怪怪的。    
    “我想他情况不太好。”塞谬尔说,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说出这么长的句子,妈妈在心里偷偷地感谢塞谬尔。    
    “巴克利?”妈妈和小弟打招呼,她装出没事的样子,她总是他母亲吧,不是吗?    
    他转头面向她,略带敌意地说:“大家叫我巴克。”    
    “巴克。”她一面轻声重复,一面低头看着双手。    
    琳茜想问妈妈:你手上的戒指呢?    
    “我们该走了吧?”塞谬尔问道。    
    他们四人走上通向中央航厦的长走道,走道上铺着地毯。他们走向拿行李的转盘,走到一半妈妈忽然说:“我没有行李。”    
    大家忽然停步,气氛显得相当尴尬,塞谬尔四处张望,看看能否找到通往停车场的标志。    
    “妈。”琳茜再度试图和妈妈说话。    
    “我欺骗了你。”琳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妈妈抢先开口了。她们目光相遇,两人交换着说不出口的秘密。在炽热的目光中,我发誓我看出了端倪,虽然两人都不明说,但我感觉得到妈妈和琳茜都知道彼此心里装着赖恩的事,这个秘密就像刚被蛇吞下肚还没消化的老鼠一样,在两人的心里蠢蠢欲动。    
    “我们先搭电扶梯上去,”塞谬尔说,“然后再从上面的通道到停车场。”    
    塞谬尔大声叫巴克利,巴克利看机场安全人员看得出神,他们穿着制服,小弟向来对穿制服的军警人员非常感兴趣。    
    他们开车上了高速公路。片刻沉默后,琳茜先开口:“医院说巴克利还小,所以不让他进去看爸爸。”    
    妈妈在座位上转过身来说:“我会想办法跟他们商量。”她边说边看着巴克利,头一次试着对他笑笑。    
    “去你妈的。”小弟头抬也不抬,低声咒骂。    
    妈妈愣住了,小弟终于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这种话。他心中充满恨意,满腔怒火如波涛般汹涌。    
    “巴克。”妈妈及时记起现在大家都这样叫小弟,“你看看我好吗?”    
    他愤愤地凝视着前座,满怀怒意地盯着她。    
    妈妈只好转身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前座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妈妈虽然拼命地压抑,但塞谬尔、琳茜和小弟依然听得一清二楚。妈妈默默地流泪,但再多泪水也软化不了巴克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把恨意深深地埋藏在心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四岁小男孩依然存在,只是恨意已将他层层包围,童稚之心也已化为铁石心肠。    
    “看到沙蒙先生之后,大家心情就会好一点了。”塞谬尔说,说完之后,连他也受不了车内的气氛,于是俯身扭开了收音机。


第四部分饱经风霜、苍白虚弱的丈夫

    八年前的深夜,她曾经来过这家医院。虽然现在她身处不同的楼层,四周也漆着不同的颜色,但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依然记得当初自己做了什么。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赖恩的身体贴在她身上,她的背靠在冷冷的水泥墙上,思及此,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想逃得远远的,逃回加州,在那里,她可以默默地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工作,绿树与热带花卉形成最佳屏障,在众多外国游客与奇花异草之间,她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她远远地看到外婆,外婆脚上的高跟鞋,一下子就将她拉回现实。这些年来她走得好远,几乎忘了一些最单纯的事情,比方说外婆常穿的高跟鞋。七十岁的她,居然还穿着高得不舒服的鞋子,看来可笑,其实却显示了外婆结实的身体和幽默的个性,这正是妈妈记忆中的外婆。    
    一走进病房,妈妈马上忘了巴克利、琳茜和外婆。    
    爸爸虽然虚弱,听到妈妈走进来的声音,依然挣扎地睁开双眼。他的手腕和肩膀上插满了管子,头靠在一个小小的四方枕头上,显得非常脆弱。    
    她握住他的手,无言地低声啜泣;她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任凭泪水滚滚而下。    
    “嗨,我的海眼姑娘。”他说。    
    她点点头,默默地看着自己饱经风霜、苍白虚弱的丈夫。    
    “我的小姑娘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杰克。”    
    “你看,我非得变成这副德性,你才会回家。”    
    “你这么做值得吗?”妈妈勉强笑笑说。    
    “时间会证明的。”他说。    
    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我小小的心愿终于成真。    
    妈妈的蓝眼睛闪烁着光芒,爸爸从中似乎看到一线希望,一心只想牢牢地把握住它。他和妈妈曾是同船共渡的有缘人,一阵巨浪击沉了船只,摧毁了比船板更重要的东西。他们各分东西,在残余的碎片中,他只记得她湛蓝的双眼。现在她又出现在他眼前,他拼命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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