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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有什么不对吗?”哈维先生问道。他斜眼瞪着赖恩,过了一会儿不得不说:“我得去拿眼镜,你来之前,我正在做‘第二帝国’的细活。”
“第二帝国?”赖恩问道。
“我已经干完了圣诞节的订单,现在想做些新玩意儿。”哈维先生说,赖恩跟他走到屋子尽头,餐桌已经被推到墙边,桌上高高地摞着十几张硬纸片,看起来像是迷你护墙板之类的玩艺儿。
有点奇怪,费奈蒙警探心想,但这不足以证明他是杀人凶手。
哈维先生拿起眼镜,说:“是的,我最近和沙蒙先生说过话,他出来散步,帮我搭了一座新娘帐篷。”
“新娘帐篷?”
“每年我都帮莉雅做个东西,”他说,“莉雅是我太太,几年前过世了,我是个鳏夫。”
赖恩觉得自己侵犯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隐私,“嗯,我明白了。”他说。
“那个女孩碰到这种事,我觉得可怕,”哈维先生说,“我想向沙蒙先生表达哀悼之意,但我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我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意义。”
“这么说来,你每年这个时候都搭帐篷?”赖恩·费奈蒙问道,这点他可以向邻居查证。
“往年我都把帐篷搭在屋里,但今年我想试试把帐篷搭在外面,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冬天。我本来以为没问题,可是雪越下越大,看来是不行了。”
“你在屋里什么地方搭帐篷?”
“地下室,如果你想看看的话,我可以带你下去,我把莉雅的东西都收在地下室里。”
但赖恩没有下去。
“我叨扰你够久了,”他说,“我只想再仔细地搜查这一带。”
“调查工作进行得如何?”哈维先生问道,“你找到任何线索了吗?”
赖恩向来讨厌别人问这个问题,但他想自己闯到这里,难免侵犯了人家的隐私,人家有权这样问。
“有时我想线索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他说,“如果它们想被警方发现,我们自然找得到。”这样的回答有点含糊其辞,像是子曰诗云,但几乎每个平民百姓听了都点头称是。
“你有没有讯问艾里斯家的男孩?”哈维先生问道。
“我们和艾里斯家谈过了。”
“我听说他虐待这一带的小动物。”
“你说得没错,他听起来确实像是问题孩子,”赖恩说,“但出事当天,他在购物中心打工。”
“有证人吗?”
“有。”
“我只想到这么多,”哈维先生说,“我要是能多帮点忙就好了。”
赖恩觉得他相当诚恳。
“从某个角度看来,他似乎有点不自在,”赖恩在电话里对爸爸说,“但我找不出任何破绽。”
“那顶帐篷呢?他怎么说?”
“他说那是为他太太盖的。”
“我记得史泰德太太告诉艾比盖尔,他太太叫苏菲。”爸爸说。
赖恩查了一下笔记本,然后说:“不,他太太叫莉雅,我把名字记下来了。”
爸爸心想到底在哪里听过苏菲这个名字?他肯定听过这个名字,说不定是在一年前的社区聚餐上听到的,但是餐会上大家礼貌地闲聊,小孩和太太的姓名像五彩纸片一样迸来迸去,还有对婴儿和陌生人的介绍,隔天也就淡忘了。
他记得哈维先生没有参加过餐会。哈维先生从不参加社区里任何活动,很多邻居都觉得很奇怪,但爸爸不这么认为。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些半强制性的社交活动,在这些场合上也觉得不自在。
爸爸在笔记本上写下“莉雅?”,然后又写下“苏菲?”。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列出了其他受害者的名字。
第一部分那年的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家人们若是在我的天堂里,说不定会好过一点。在我的天堂里,大家不太在乎圣诞节,个别人穿了一身白衣服,假装自己是雪花,除此之外,几乎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年的圣诞节,塞谬尔·汉克尔意外地拜访我家。他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雪花,相反地,他穿着他哥哥的黑色皮夹克和一件不太合身的军队工作服。
小弟拿着玩具站在大门口,妈妈暗自庆幸早就帮弟弟买了圣诞礼物,琳茜得到一副手套和一个樱桃口味的护唇膏;爸爸的礼物则是五条白手帕,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帮爸爸邮购了这份礼物。其实除了巴克利之外,没有人想要任何礼物。圣诞节前的几天,没有人在圣诞树上装小灯泡,只有爸爸放在书房窗口的蜡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爸爸天黑之后才点燃蜡烛,但妈妈、妹妹和弟弟四点之后就不出门,因此只有我看得见烛光。
“有人在外面!”弟弟大喊,他正忙着用积木盖摩天楼,摩天楼高高矗立,还没有塌下来,“他拿着一个皮箱。”
妈妈把蛋酒留在厨房里,走到大门口。琳茜正在客厅里和爸爸玩“大富翁”游戏。每到假日一家人就必须聚在客厅,琳茜实在不喜欢这样。她和爸爸彼此放水,他们不管高额税金,抽到不好的“机会”也刻意通融。
妈妈站在大门口,双手顺一顺裙摆,然后叫巴克利站在她身前,用手臂圈住小弟的肩膀。
“我们等那个人敲门。”她说。
“说不定是史垂克牧师。”爸爸一边对琳茜说,一边收起选美比赛第二名的奖金十五元。
“看在苏茜的份上,但愿不是牧师。”琳茜大胆地说。
爸爸紧抓着这句话不放,琳茜终于说了我的名字。琳茜走了两格,前进到“马文花园”。
“你欠我二十四块钱,”爸爸说,“我拿十块钱好了。”
“琳茜,”妈妈大喊,“有人找你。”
爸爸看着妹妹起身离开客厅,我也看着琳茜离开,然后跟着爸爸坐下。我的鬼影在游戏板上晃动,爸爸看着盒子里鞋子一样的棋子,唉,如果我能拿起棋子,把它从游戏板上的“海边宽木道”跳到“波罗的海”就好了。我始终宣称波罗的海国家的人生活比较高尚,“那是因为你很奇怪,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琳茜反驳,爸爸听了就说:“还好有个女儿不是势利鬼,我真高兴。”
“铁路,苏茜,”他说,“你总是喜欢买下铁路。”
为了强调额前V形发尖和垂在前面的蓬乱鬈发,塞谬尔·汉克尔刻意把头发往后梳,这种发型再加上身上的皮夹克,让十三岁的他看起来像是年轻的吸血鬼。
“圣诞快乐,琳茜。”他对我妹妹说,同时递给她一个蓝色包装纸包着的小盒子。
我看得出琳茜的悸动。这些天来,她尽全力把所有人挡在心扉之外,但她觉得塞谬尔很可爱,一颗心也像烹调中的作料一样慢慢融化。虽然姐姐过世了,但她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这个男孩看起来满顺眼的,而且他在圣诞节时到家里找她。
“我听说你获选为天才生,”他先开口,借此打破没人说话的僵局,“我也是。”
妈妈此时才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发挥女主人的殷勤:“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她勉强招呼说,“我在厨房里准备了一些蛋酒。”
“那太好啦。”塞谬尔·汉克尔说,然后伸出手臂示意琳茜挽住他,琳茜和我都觉得很惊讶。
“那是什么?”巴克利躲在妈妈身后,指着他先前以为是皮箱的东西问塞谬尔。
“那是一把中音萨克斯风。”
“什么?”巴克利又问。
这时琳茜开口了:“塞谬尔会吹中音萨克斯风。”
“我只会一点点。”塞谬尔说。
小弟没有再问萨克斯风是什么,他知道琳茜已摆出了我所谓的“傲里傲气”的架势,每次琳茜一摆出这副德性,我就告诉巴克利:“别担心,琳茜只是傲里傲气。”我一边说“傲里傲气”,一边搔他痒,有时还用头顶他的小肚子,嘴里不停喊着“傲里傲气”,喊到两个人笑倒在地为止。
巴克利跟着他们三人走进厨房,再度提出他每天至少问一次的问题:“苏茜在哪里?”
大家都沉默不语,塞谬尔看了看琳茜。
“巴克利,”爸爸在厨房旁边的客厅喊道,“过来和我玩‘大富翁’。”
第一部分圣诞节总有奇迹发生
从来没有人叫巴克利玩“大富翁”,大家都嫌他年纪太小,不知道怎么玩。但圣诞节总有奇迹发生。他急忙跑到客厅,爸爸一把抱起他,让他坐在大腿上。
“看到这个像鞋子一样的棋子吗?”爸爸问道。
巴克利点头。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仔细听,好吗?”
“有关苏茜吗?”小弟问道,他已不自觉地把我和爸爸要说的话联想在一起。
“是的,我要告诉你苏茜在哪里。”
我在天堂忍不住热泪盈眶,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苏茜玩‘大富翁’时都选这个像鞋子的棋子,”爸爸说,“我选汽车或是手推车,琳茜选熨斗,有时妈妈也一起玩,她喜欢用大炮。”
“那是一只小狗吗?”
“是的,那是一只牧羊犬。”
“我要这一个!”
“好,”爸爸耐着性子说,他已经想好如何向小儿子解释这件事。他让小弟坐在他的大腿上,说话时可以感觉到巴克利的身体顶着他的膝盖,小巴克利的身躯是如此温暖,充满了生气,让爸爸觉得很安心。“好,牧羊犬就是你的。再告诉我一次:哪一个棋子是苏茜的?”
“鞋子。”巴克利说。
“好,汽车是我的,熨斗是琳茜的,大炮是妈妈的。”
小弟听得非常专心。
“我们现在把所有棋子都放在棋盘上,好吗?你先开始,帮我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巴克利抓起一把棋子,再抓一把,直到把所有棋子摆在“机会”和“社区服务”两沓纸牌之间才停下来。
“好,假设其他这些棋子是我们的朋友。”
“奈特能参加吗?”
“没问题,我们把帽子给奈特。好,棋盘就像个小世界,如果我告诉你,我掷了骰子之后,有人把一个棋子拿走了,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不能再玩了?”
“没错。”
“为什么?”巴克利问道。
小弟抬头看着爸爸,爸爸突然感到胆怯。
“为什么?”小弟继续追问。
爸爸不想说“因为这个世界不公平”,或是“事情就是如此”,他想说得简明扼要,让他年仅四岁的儿子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他把手放在小巴克利的背上。
“苏茜死了,”爸爸说,他无法用任何游戏规则来解释这件事,“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巴克利伸出小手盖住棋盘上的鞋子,然后抬头看看爸爸,似乎问他这样对不对。
爸爸点头说:“小宝贝,你再也看不到苏茜了,我们都再也看不到她了。”爸爸说完就低声啜泣,巴克利抬头看着爸爸的双眼,还是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巴克利把鞋子收到他衣柜的抽屉里,直到有一天鞋子不见了,无论他怎么找,鞋子依然消失无踪。
妈妈在厨房调好蛋酒之后,便走到餐厅仔细检查银餐具,她有条不紊地把三种叉子、餐刀和汤匙排在一起。在我出生以前,妈妈曾在一家新娘用品店工作,她在那里学到了这种排列方式。此时她好想抽烟,也希望还活着的两个小孩暂时不在眼前。
“你要拆开来看看礼物是什么吗?”塞谬尔问道。
琳茜和塞谬尔站在厨台前,倚着洗碗机和放餐巾的抽屉;爸爸和小弟坐在厨房右边的客厅里;妈妈坐在厨房另一边的餐厅想着艳蓝色的维吉伍德骨瓷、深蓝色镶金边的英国名瓷皇
家沃斯特和纯白色镶金边的雷那克斯瓷器。
琳茜笑着拉开盒子上的白色缎带。
“缎带是我妈帮我系的。”塞谬尔说。
她撕开蓝色的包装纸,里面是个黑色天鹅绒的盒子,扯下包装纸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在手上。我在天堂看到这一幕非常兴奋,以前我和琳茜一起玩芭比娃娃时,芭比和肯尼十六岁就结婚了,我们都觉得一个人一生只有一个真爱,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妥协,也不愿试第二次。
“打开看看吧。”塞谬尔说。
“我怕。”
“别怕。”
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臂上,我看了不禁惊呼:哇,有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