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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伐当了办公室主任后搞了一套改革措施,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限制学生的日常用品,譬如毛巾只能一条,茶缸一只,鞋两双,牙刷一把,牙膏一支等等。还有牙刷牙膏用完要放进抽屉里,这一点学生群起反对,大家都是从小受爱国卫生运动教育的人,谁都知道牙刷放在不通风的地方容易生细菌。我对军伐的改革措施嗤之以鼻,坚决反对。但军伐说这是校长办公会议决定的,校长办公会议我没权参加,也不知道他是唬我还是真有其事。而且我的权限就是执行,不是决策。回到宿舍,我对石留讲了这事,石留说,恶心,这儿的学生真可怜。
学校有项传统的功课叫早练。每天六点钟起床铃一响,学生要在十五分钟内到操场集合,先在操场操练,再跑步,从学校门口顺着马路沿一直跑到镇上,回来洗脸刷牙再去吃早餐。我做老师时,每天都睡懒觉,有时睡得象个死人,外面天翻地覆也不知道,有时给闹醒了,听到外面一片噪声,很是反感。我做了办公室副主任后,军伐每天都来敲我的门,要我跟他去督导学生操练。这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早知道做主任还有这项福利我就不做了。我站在军伐身边,看着学生一脸痛苦地走着方步,我也跟着痛苦。那时周怡就在队列里对我做鬼脸。她感觉我比她还难受,她就特开心。
周怡是我老乡。她在武汉长大,后来跟着父母移民深圳。她到学校的第一年没找到机会认识我,所以倍感孤独。这是她自己说的。第二年我开始教她,第一次课我就让学生写自传。写自传有两个目的,一是毕业后要用,一入关人事处就要学生交自传,我是教公文的,学生的自传写不好我要负责任,所以一早就要让他们练,练到毕业时如果还不过关我就劝他回家耕地;二是我有考据癖,特别喜欢考证学生的历史,有的学生很调皮,把过去藏得很深,害得你教了几年书仍然不了解她,所以必须布置这项功课给她做,以满足我考据的嗜好。当然有的学生很狡猾,她会把别人的故事拿来讲给你听,如果你不认真考证就会上她的当。如果认真考证,要做的工作就多了,当然也有意思得多了。周怡的自传写得真是好,我情不自禁地在班上读了,把她吹到了天上。这就为她找我制造了机会。
晚自习后周怡来我宿舍。她穿了件浅红色的连衣裙,衬得脸上多了点血色,与白天课堂上的苍白对比鲜明。我让她坐在床上,给她泡了杯咖啡。我喜欢喝咖啡,因为苦。这些年我一直把苦当饭吃,所以有一点开心事我就特别快乐。周怡喝了口咖啡,苦得直咋舌,她把杯子搁在床头柜上,不再碰它。我们聊了一会儿闲天,聊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总之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对面教室的灯已经熄了,周怡起身说,我该走了。周怡走了我就关灯睡觉,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原来大家都以为她失了踪,早把女生宿舍搜了几遍,又派了大批男生去江边寻找。因此周怡从教师楼走下去时,真正体会到了众目睽睽的感觉。那天的事就是这样。后来我跟军伐吵架,跟这件事也有关系。我对军伐历来就颇多意见,因为他老是在我上课时偷偷溜进教室,我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监督学生还是想监督我,反正这举动很不文明,是一种不尊重人的表现。但他是领导,我不可能对他破口大骂或者冲上去打他一耳光,我最多就提提意见或者忍气吞声。但这事让我很窝火,一直想找他的晦气。
有一个雨天,我在南村的宿舍,有一件急事要找周怡。于是我跑到邮局挂电话。那天是周六,学生可以自由活动,大家都躲着军伐,所以军伐很闲得慌,只好猫在传达室听电话。他没听出我的声音,对我说,学生的电话不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不喜欢周怡,因为周怡老跟我亲近,老不卖他的帐。我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时变得比外面的雨天还糟糕。我在邮局等了半小时,又挂了个电话,叫门卫去叫军伐听。我在电话里把军伐臭骂了一顿,他开始还跟我解释,后来就在电话里跟我对骂。他也觉得很委屈,大老远的跑来听电话,淋了一身湿,居然是挨骂,早知道就不来听了。这件事后来闹得很大,全校教职员工都知道了,我回到学校就等着领导批评,没想到领导反而升了我的职。领导说,我就是要提拔有个性的人,有个性的人就应该做领导,至于先进人物就继续做先进吧。这样我跟军伐成了拍档,尽管仍然是他领导我,但已经不是原来那种领导关系了。这是一个胜利,当然是一种很尴尬的胜利。我跟在军伐屁股后面就象一头蠢猪。周怡对我做鬼脸就是笑我这个。周怡也就是对我才有点笑脸,她在别人面前一点表情也没有,因为大家都知道两个主任因为她干了一架。说得好听一点就说我和她两情相悦,说得难听一点就说两个主任为她争风吃醋,搞得她在学校很没面子。不过这人脸皮很厚,证据就是她居然还能对我笑。
四
学校主楼是一栋玻璃外墙的建筑,远看象一扇门,近看象一本打开的书,合起来就是海关学校的意思。我每周有五天在这本书里上班,另外两天又常在这本书里加班。晚饭后我喜欢从书里走出来去校门口的马路上散步,我散步喜欢带一个人,有时带石留,有时带周怡,有时带另外一个学生或老师,这要视我当时的心情。那天我谁也没带,我自己出去了。
学校对面就是工厂,女工特别多,每天黄昏时,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在路边的大排档吃饭,在马路上散步,我就是冲着她们来的。我把这叫做看风景。我的学生也有一些还算漂亮的,但我不好意思老盯着她们看。如果看得她们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站在她们面前上课。当然这是以前的事,如今我是领导,不用给她们上课,够胆直着眼珠子看她们了。大家都知道领导就是有这爱好。我在马路上走,盯着一个女人看。之所以说她是女人而不是女孩,是因为她长得很丰满,髋骨很阔,一看就知道生过孩子。我喜欢这种女人。我看她时她也看我,那眼光跟我的眼光没什么差别,这倒让我诧异了。这种感觉就叫似曾相识,我已经十年没这感觉了。这十年来我在路上碰到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认识的,一种是不认识的,认识不认识都不会这样看我,我一般也不会这样看人家,除非对方很漂亮,我实在管不住自己。
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去路边找几个女人解解眼馋,偏偏碰上了洪玫。她穿白色圆领衫,黑裙子,我把她当工厂的女工盯了半天。她看了我半天才叫我:江摄。她一出声就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时光。我继续盯着她看,努力在她身上寻找洪玫的特征,很快就找到了一些,但另一些就找不到了。我说,妈那巴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嘴唇直哆嗦,一副要哭的样子。我赶紧过去抓住她的胳膊,顺手拎起地上的行李,说:走,回家。走着走着我就慢慢把她揽进了怀里。
那天晚上很多学生看到我揽着一个女人走进了学校。这事后来传到了石留耳朵里,有一天我又往她床上爬,她就在床上审我,问我是不是对洪玫还不死心。我说多少年了还惦记这事。她说不是多少年的问题,是人家有老公有孩子,你不能当第三者。这事讨论起来太伤感情,我说不说了,再说我不在你这儿呆了。说着我就伸手摸她胸部。她把我的手推开,说,你听我说。我偏不听,还用嘴堵她的嘴。那时我已经将洪玫介绍到对面一家制衣厂,厂里给她分了一间房,她不上班的时候就叫我和石留去她房里坐,吃瓜子,喝饮料。我有时也会独自跑去她那儿混时间,当然是在石留上晚自习的时候,她已经做了班主任,事业心特别重,准备叫我退居二线。
有一天我去找洪玫,白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头痛不舒服,在宿舍休息。当然那天石留又在上晚自习。我去的时候,洪玫正坐在床上看一本杂志,那上面有我一篇小说,她刚看完,当然她不知道是我写的。她说,写这篇小说的人是个流氓,当然这个流氓文才实在好。我刚拿了这篇小说的稿费,就带她去酒店吃饭。走进新开的莲花楼,一看菜单我就傻了眼。象这种档次的酒店也敢漫天要价,真是不要脸。这个东我做不起。我对洪玫说,换个地方吧,这里味道怪怪的。洪玫说,不换,味道挺好,环境也不错。她还是这么不给我面子,真让我失望。我又不好意思让她做东,只好把稿费拿出来,说,就这么多,你看着办。洪玫说,够了,我们吃青菜豆腐,喝酒。
十年前,我常和洪玫上街喝酒。我酒量很浅,一喝酒就脸红,然后身上奇痒难忍。可每次都是我拉着她去喝酒,因为喝酒有菜吃,而且尽是好菜,可以一饱口福。那时我很穷,走在大街上,看到五分钱一个的肉菜包子,馋得直流口水,就是没钱买。那时我读高中,每天咸菜就冷饭,就了三年,其间吃了一罐头咸干鱼块,是洪玫送的,觉得味无可比。洪玫的好处除了秀色可餐,还在于可以改善我的生活,我不时在她的娇宠下吃得肚皮圆滚,满嘴流油,面红耳赤。饭后还可以亲一下她甜润的小嘴巴。这叫滴水之恩。别看滴水很小,可用处很大,整天吃咸菜,身体迟早会垮掉。我有个同学就弄了个肝腹水,还有个同学弄坏了消化系统,光胃上的毛病就有十八种。
按理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泉涌相报,可我这眼泉太小,即使全涌出来也不够一桶水。再说洪玫也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们假假的也玩了三年的感情游戏,她居然招呼都不打,就趁我在大学读书时偷偷嫁了人,等我知道了,大老远从北京赶回来,却看到她已经让人搞大了肚子。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迷恋她,还是要找她做老婆,只要她跟人家离婚。我甚至可以不读书就回来娶她,她还不答应,我就再退一步,我说,等我毕了业你就跟那头蠢猪离婚。为了跟她结婚我居然愿意让人家再睡她三年。这是什么思想?可她居然说,放你妈的屁,你以为我是什么。这话很伤我,她骂我也就算了,居然骂我妈,我妈是对她不好,从来不喜欢她,但也不能骂呀,我一气之下就打了她一巴掌,当然是打在后脑壳上,我不忍心打她的脸,我觉得她的脸是用来亲的,不是用来打的。我之所以打她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她立即嚎啕大哭,边哭边往马路上跑。从那以后我们十年不见,这十年我还是对她朝思暮想。这十年我妈哭瞎了眼,我妈说洪玫是个狐狸精,迷了她儿子的心窍,她每次见到石留就哭,颠来倒去说的就是这句话。
那天晚上我喝得乱醉如泥,给洪玫扶着去了她房间。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我躺在洪玫床上,身上盖着她的粉红色毛巾被。洪玫光着身子躺在我旁边,两眼盯着天花板在看。我说,完了,应了石留那句话,我成了第三者。洪玫忍不住笑了,她笑着说,得了吧,别那么紧张,我只不过跟你睡了一晚,什么也没干,就摸了你一下。我一脸正经,说:看看,你嫁给人家就变坏,跟老公以外的男人睡觉还这么恬不知耻。洪玫说,得了吧,什么老公,早离了。这话又让我气炸了肺。我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双手去掐她脖子。可我下不了手。我气得直骂:你这个臭婆娘,离了婚也不来找我,明明知道我在等你。洪玫说,得了吧,谁不知道谁呀,你敢说你没有女人?这臭婆娘嫁了回人就学会了个得了吧,我一气之下终于打了她一耳光,打得很重,她脸上留了四条手印。我之所以能下手打她,大概是过了十年,觉得她那张脸不仅可以拿来亲,还可以拿来打。洪玫没想到我会打她,她懵了,然后开始大滴大滴流眼泪。她一哭我就动了恻隐之心,后悔打她的脸,可我不想对她道歉,但我总得做点什么,不能老看着她哭,如果老看着她哭,她就会哭泣个没完,就算她想不哭也不好意思停下来。我没有别的东西可做,只好把她抱在怀里,这样她哭得更起劲了。后来还是敲门声让她止了哭。一大早有谁来呢,洪玫嘟哝着,穿上睡衣,走去开门。我还赖在床上,门一开,我立即拉起被子盖脸,石留进来了。
那天晚上还出了点事。两个学生在冲凉房里争看一本杂志,打了起来,一个学生拿手电在另一个头上敲了一下,这个学生就倒了下去。班长一看出了事,就去找值班老师,值班老师就去找我,那天我当班。他们当然找不到我,就去找石留,在石留床上床下都没找到我,他们只好自作主张叫了部救护车把昏迷的学生送去医院。这事对石留的震动很大,更让她震惊的是我的失踪,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