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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儿!”一声蕴含着浓浓情感的呼唤,令她蓦然转身。
那一边,身着青衫夹袍的宁桓急步走来,在她转身的那一刹,他陡然停止脚步,就那样深深地望着她,身影凝铸。
“父亲。”她低低的声音近乎低喃,一步步向他走过去,眼睛渐渐染上薄雾。
眼前的这个男子呵,岁月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风霜。
往日的那一头青丝已霜雪尽染,那一身夹了薄棉的衣袍都无法掩盖他身体的瘦削,他立在那里,尽管风骨依旧,可到底还是被无情的岁月催老。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离他三步之远,她砰然跪地,泪盈于睫。
“回来就好。”宁桓上前一步将她扶起,眼中亦是泪光点点,“回来就好啊。”
她握着他嶙峋的手,那突出的骨节硌着她的手,刺得心疼。
“上次离家,未曾给父亲留下一言半句,让父亲担忧了。”
“不碍事。”宁桓拍拍她的手,欣慰地叹了口气,“你在天祈的事我都听说了,本以为你成为天祈女帝再也不可能回来,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我也能安心地去见你母亲了。”
“父亲说的什么话!”宁天歌立即蹙了眉,“父亲苦累半生,至今未曾享过清福,以后我还想向父亲好好尽尽孝道,弥补我以前对父亲的亏欠。再说,母亲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父亲能长命百岁!”
“你这孩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宁桓笑道。
她犹未释怀,“父亲,别的话都可以说,但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好好,以后不说了。”
“老爷,大小姐,先用饭吧。”宁伯欢喜地抹着泪,“有什么话,你们可以边吃边说。”
“对,先用饭。”宁桓看着宁天歌露出心疼之色,“歌儿这段日子瘦了许多,受苦了。”
宁天歌摸摸自己的脸,“父亲,我好象比上次离开京都时还要胖了些。”
自她卧病在床之后,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后来又因为续玉琼脂的滋补,身上分明长了不少肉。
“有么?”宁桓不满意地皱眉。
“当然有。”她一捏自己的脸,“父亲你看,这都是肉。”
宁桓被她这举动逗得一笑,眉头早舒展开来。
“走吧,去饭厅。”她扶着宁桓往另一边走,看着一路上的喜庆之色问,“父亲,家里最近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布置?”
“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不知道?安王府里有人来告知,说你不日就要回府,并说殿下登基之日,也是你嫁给殿下成为皇后之时。”
“……什么时候说的?”
“就前几日。殿下已决定将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一起办,你与殿下的大婚就定在那日,现在满城的人都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府里当然也要装扮一番,这可是大喜事,为父一直盼着这一天……”
“……”
“歌儿,你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父亲,吃饭吧。”
她笑得咬牙,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着饭。
好你个墨离,居然背着她来个先斩后奏,她这个当事人还对自己何时成婚一无所知,满京都的人倒已人尽皆知。
她还道这满城的喜色是为了庆贺新帝登基,敢情还包含着新帝与皇后的大婚!
心想着等吃了晚饭得亲自找墨离问上一问,未想天色将黑之时,府里便来了客人。
“大小姐,陈副将他们来了,说想见您。”宁伯的儿子宁平急匆匆来报。
陈言?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宁天歌一笑,“你让他们进来就是,都这么熟了,怎么反倒拘谨起来了。”
“小的也说请他们进来,可他们非说请大小姐出去一见。”
这倒奇了。
她放下筷子,“父亲,你慢用,我出去看看。”
说罢,便随着宁平快步出了门。
临近大喜,所有灯笼一到晚上便悉数点上,将宁府里外照得一片亮堂,宁天歌远远便见陈言胡禄等人正站在门外,连台阶都没有上,更是挑了挑眉。
莫不是他们觉得与她身份有别,以至于生疏了?
“宁……宁小……姐……”陈言率先一步上前拱手,白皙的脸顿时涨红,在称呼上犯了难,只觉得不习惯。
其他人本也想喊,也因为同一个问题而拱着手,尴尬地立在那里。
“嗨,还是叫宁大人听得顺耳。”牛大旺一甩手,懊恼万分。
“要不,直接叫娘娘得了。”胡禄呵呵一乐,“反正宁大人过几天就是我们东陵的皇后了,提前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其他汉子跟着哈哈笑。
宁天歌一笑,走过去,“叫什么都无所谓,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那就还是宁大人吧。”牛大旺作了决定,“等殿下与宁大人大婚之后,再叫娘娘好了。”
此提议获得一致通过。
“大家别都站着,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宁天歌返身欲先行。
“宁大人。”陈言叫住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言。”宁天歌见他似乎不好开口,便道,“说什么话就说,怎么你也学那些文官那般吞吞吐吐的。”
“宁大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陈言说道,“就是李石头钱生他们的那些媳妇们知道宁大人回了京都,便都想来见一见。”
“我倒还以为什么难事,把你为难成这样。”宁天歌好笑道,“那你明日让她们过来就是……或者,我若有时间,去看她们也一样。”
“其实……她们已经来了,就是怕不方便……”
“怎么不早说!”宁天歌一把打断他的话,抬头四望,“她们人呢?”
胡禄转身看向一边转角处,“你们都出来吧。”
片刻后,才有人从那里转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
起初,她们走得还有些慢,之后便不自觉间加快了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光线明亮,映在妇人们的脸上,大多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些没有见过的。
尤其有一个,手里还抱着襁褓。
越走越近,到最后,快走的步子变成了小跑,每人脸上现出激动之色,眼中更是晶莹闪烁,“宁大人!”
宁天歌快步迎上去,朝她们微笑点头。
一个个看过去,李石头媳妇,二毛媳妇,张狗子媳妇,丁小宝媳妇,钱生媳妇……
低下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指尖轻轻一点他的脸,触手柔软,皮肤粉嫩。
“可曾取名字了?”
“还不曾。”钱生媳妇含泪笑道,“想请宁大人给赐个名。”
她望着脸型轮廓酷似钱生的孩子,轻声道:“那就叫钱念州吧,纪念同州城外一役,纪念他的父亲英勇战死沙场。”
“好,念州。”钱生媳妇的眼泪滚落下来,笑容却极为灿烂,“我的小念州,我与钱生的小念州……”
“嫂子,宁大人给小念州取了名字,你该高兴。”王凤适时给她擦去眼泪,话里却似在提醒着什么。
钱生媳妇顿时警醒,歉疚不已,“对对,该高兴!瞧我,一高兴起来就想哭,宁大人可千万莫怪。”
“喜极而泣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会怪你。”宁天歌毫不介意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襁褓,“来,把孩子给我抱抱。”
“不可!”钱生媳妇连忙后退。
宁天歌的一双手顿在半空,眼中有所不解。
众人一急,王凤已快一步急急解释,“宁大人别介意,我们只是觉得,我们都是些守孝之人,本为不吉。宁大人不日便要大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万不可与我们近身,这也是我们刚才一直不敢出来相见的原因。”
“原来如此。”宁天歌点头,这才明白为何陈言他们不肯进府。
丁小宝媳妇已后悔得哭了出来,“我早说了不该来打扰宁大人的,你们偏不听,这下可好了?”
众人一时既懊悔又自责,尴尬地沉默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宁天歌却笑了,“那些神鬼之说我从来不信,更不要说守孝不吉,不可近身之说。你们尽可放心,我是阎罗王都不敢收的人,你们尽管随时来找我。”
见她们依旧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意,便接着说道:“再者,皇帝为真龙天子,一般的牛鬼蛇神见了都要绕道走。你们都说了,我不日便将成为皇后,自然会受到天神庇佑,身上亦有祥瑞护体,又岂会受你们的影响?”
“扑哧!”丁小宝媳妇首先破涕为笑。
其他人渐渐也有些绷不住,慢慢笑出声来。
“那现在,可否给我抱一抱孩子了?”宁天歌笑着朝钱生媳妇伸出了手。
钱生媳妇迟疑着将孩子放到她手上,似乎仍有些忌讳。
“好了,外面天冷,大家进屋里去坐吧。”宁天歌转身走上台阶。
身后却无一人跟来,连陈言他们似乎也在顾忌。
她无奈回头,“你们看,宁府现在红光冲天,遍地吉兆,你们还担心什么?”
见她们还在犹豫,便一脚跨入门槛,冲着外面笑道:“进不进?不进的话,孩子就不还给你们了。”
钱生媳妇笑了,“这倒更好,巴不得不还呢。”
如此说着,脚步已开始往上走。
其他人亦放松下来,说说笑笑着相携走入,“没想到宁大人也会跟我们耍无赖……”
“可不是,这是不是叫什么威胁……”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就是!”
一路说笑着走到偏厅,宁天歌将孩子还给钱生媳妇,招呼下人上茶上瓜果点心,刚陪他们坐了片刻,宁平又匆匆来禀。
“大小姐,老爷让您去大厅一趟。”
宁桓知道她有客人在,一般的事不会来叫她,想必是有什么事。
“宁大人,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们改日再来。”陈言立即起身。
“对,我们改日再来。”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
“也好。”宁天歌点头,“宁平,你替我送送他们。”
“各位这边请。”宁平立即前头引路。
众人鱼贯而出,宁天歌一直望着他们行至很远,在转弯时,她看到陈言回头望了她一眼,只一顿,便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直至再也看不见,她才走向大厅,未进去,便已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又是熟人。
她脚步微顿,但不知这些老熟人夜里来访所为何来?
“贺大人,冯大人。”她走入大厅,左右行礼,“两位可是稀客呀。”
“哎呀呀,侄女啊,可算是见着你了。”冯兆昌一见到她立马起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两眼眯起一条缝,怎么看怎么欢喜。
“我们哪算稀客,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两个老夫子可是经常有来陪你父亲下棋喝茶。”贺之敬亦是笑容满面。
“那可要多谢两位大人来陪家父解闷了。”宁天歌笑道,“今晚也是来与家父下棋喝茶的么?”
“当然不是。”冯兆昌呵呵否认,“宁公与我们都已经相看两相厌了,得知侄女回来,我们当然是来看侄女的。”
宁天歌一笑,“天歌是小辈,要看也是天歌去府里探望才是,哪里敢劳动两位。”
“话可不能这么说。”贺之敬捋着胡子笑道,“过几日这里可就成了国丈府了,到时候老夫们哪里还能侄女歌儿相称,可是要大礼参拜,叫你一声皇后娘娘喽。”
果然是谁都知道这么回事,偏她被蒙在鼓里,有可能楼非白与紫翎都是知情人。
宁天歌呵呵地笑着,心里却道,稍后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安王府。
“不对。”贺之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冯大人哪,咱们是不是该改称公主了?歌儿可是天祈的公主,未将皇位禅让之前还是天祈的女帝,咱们这样侄女歌儿的是不是太过不敬?”
“没错没错。”冯兆昌点头,“说起来我们这几个老夫子该向公主行礼才是。”
说着,便双手一拱,当真要给她行礼。
宁天歌忙将他托住,道:“两位大人是家父的同袍,都是天歌长辈,哪有给天歌行礼的道理。公主的身份完全不必在意,在这里天歌依旧是宁家之女。”
冯兆昌与贺之敬互望一眼,皆是赞赏。
宁桓越发欣慰。
“侄女胸襟之开阔,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且不说其他,单单禅让皇位这一事,自古又有多少帝王能做到?”
“这一点,老夫也是深感佩服。”贺之敬由衷赞叹,“还有之前平战乱的种种事迹,连男儿都要自愧不如。”
宁天歌笑意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