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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奇顾不上答话,龇牙咧嘴地指指肩膀,周东进这才松开手。陈奇边揉肩膀边说:“团长,你那是手呀还是老虎钳子?掐进肉里了似的,生疼!”
周东进不屑地瞥了陈奇一眼:“陈参谋,我这可是见义勇为呀。你不感谢我反倒嫌我把你掐疼了,是不是有点太没良心了?”
陈奇立刻毫无诚意地顶上了一句:“感谢团长救命之恩。”
周东进满不在乎地说:“别以为往大里说我就不敢接受。既然你认账,我干脆就把这个‘救命之恩’领下了。”
陈奇没想到周东进脸皮这么厚,便用嘲笑的口气说:“团长,捡个‘救命之恩’背着,你也不嫌累得慌?”
“不累,累的应该是你。”周东进得意地说:“你看,我现在对你有救命之恩了,你是不是就得老老实实留在二团好好干,想办法报答我这个救命之恩呢?人都是有良心的,特别是你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最应该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万一我恰巧没良心呢?”陈奇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周东进。
“那也好办,”周东进迎住陈奇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答道,“我帮你找回良心!”
“也许来不及了,”陈奇盯住周东进说,“也许我很快就能调走了。”
周东进也盯住陈奇,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不可能!你听着,只要我当团长,这种可能就不会出现!”
接着,周东进明目张胆地威胁陈奇说:“不信你可以试试。无论你把工作做到哪一级,不管是分区、省军区、还是军区,只要我周东进一句话,保证你前功尽弃!”
陈奇看到周东进的眼中燃烧着骄蛮的自信,心中不禁一凛,暗想,这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家伙。陈奇不由有些泄气,心虚地收回目光,气呼呼地转身向前走去。
“站住!”周东进在后面喊道。
陈奇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
“你给我站住!”周东进追上去一把抓住了陈奇。
陈奇还想挣扎,却被周东进死死地拽住了。周东进一边拽着陈奇,一边用脚去踢面前一个隆起的雪堆,只踢了几脚,雪堆下就露出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沟!“看清楚点,这是热包。”周东进说,“你看,热包表面是雪,雪的下面是流水,要是掉进去,你不丢命也得残了。”
陈奇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他只要再往前走半步就踩进水里了。这冰天雪地的只要沾水立刻就得冻住,一点儿缓也没有。
“路中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陈奇的腔调都变了。
“常有,这是咱们高寒地区的专利,没准在哪段路面上就冒出来一个,可能与地下水的活动有关吧。”周东进哼了一声说,“这算是个小的,要是碰上大的就得连车带人老老实实蹲在这等着,什么时候等到热包冻住了路面封上了才能走。”
“得等多长时间?”
“没准。几个小时也是它,几天也是它。”
陈奇白着脸嗫嚅道:“好家伙,太危险了。”
“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周东进得意地白了陈奇一眼,说:“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吧,省得我总捡救命之恩背着。”
陈奇的脸一下红了:“团长,我……”
“得了。”周东进说:“赶紧走吧。你把身体侧过来,对,就这样。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
侧过身体,踩着周东进的脚印,陈奇果然觉得好走多了。
走了几步,周东进突然回头问道:“陈参谋,你听说过‘学者和驴子’的故事吗?”
见陈奇没反应,周东进边走边说道:“当年拿破仑带部队行军过阿尔卑斯山的时候,正值大雪封山,由于气候恶劣,部队伤亡十分惨重。拿破仑就下了一道命令,让行军时把学者和驴子夹在队伍中间,保证学者和驴子能安全地翻过雪山。”
“团长,你是在用自己比拿破仑吗?”
周东进一笑:“我是在用你比学者,或者驴子。”
陈奇一下噎住了。
周东进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陈奇,意味深长地说:“陈参谋,没事好好琢磨琢磨,拿破仑为什么要这样做?”
2
陈奇是刚分到边防团的大学生,计算机专业毕业。他原本已经定下留在军分区机关了,但周东进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硬是把陈奇从军分区的名单里抠了出来。待陈奇知道的时候,常委会已经通过,去边防团任参谋的命令也已经下达。
陈奇当时就蒙了。他不想去边防团,苦不苦且不说,他一个学计算机的到那种刀耕火种的地方能干什么?!更让陈奇窝火的是,他听说周东进在做军分区首长的工作时拿出了一个很叫硬的理由:陈奇本人同意去边防团工作,并表示愿意去最边远的部队锻炼。军分区首长对这种大学生主动深入基层部队的精神十分赞赏,立即同意了陈奇的请求,并号召所有大学生向陈奇学习。
这简直太过分了!事实上,直到命令下达那天周东进也没照过陈奇的面,更不要说征求陈奇本人的意见了。陈奇差点气疯了,他没想到自己一到部队就碰上了这样一个无赖团长,没想到这个家伙竟敢明目张胆地对组织、对他陈奇耍欺骗手段。
陈奇去找干部科长王胡子讲明情况,以为他听了周东进的欺骗行为会和自己一样愤慨。没想到王胡子听后却现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连声笑着表扬周东进道:“这个周东进,这种事也就他能干得出来!”
这还不算,王胡子乐完了,竟没良心地拍着陈奇的肩膀,哄小孩般地说:“去吧,去吧,周团长的眼眶子高,他可不是随便对什么人都肯下这么大的功夫呀。”
听说陈奇坚持要去找军分区首长谈,王胡子这才认真起来,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别找了。”
“为什么?”
“没用!”
“我不信。他这是瞒上欺下,我不信有理还扳不过他?!”
“扳谁?”王胡子把眼睛瞪成牛眼,“扳他?周团长?”王胡子说:“凭你能扳过他?你知道周东进是谁?人家是将门虎子,是咱分区最老的团长,光正团就干了七年了。这还只是从资历上论,从军事上论他也是咱分区最过硬的,连分区司令员也得把他这盘菜摆在正席上。你扳他?!”
王胡子摇晃着脑袋说:“小陈呀,你还是趁早去边防团报到吧。依我看,你那个理也未必就站得住脚。你新来乍到的还不太了解情况,在咱边防部队,边防第一线就是最大的道理,不论你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不去第一线就是无理。”
陈奇立刻没咒念了。
当晚,周东进找到陈奇。
“你叫陈奇?”
陈奇眼睛一翻:“没错。”
陈奇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周东进。周东进与他想象中有许多吻合的地方:高大、黑峻、精干、洗练。但也有些地方很不相同。最令陈奇惊异的是,周东进的脸上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老成、内敛,眉宇间竟透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纯真和顽皮。
“我是周东进。”
陈奇故意做出一脸的茫然给周东进看,心里却恶毒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只要一提你周东进的尊姓大名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陈奇偏不认识你!
周东进似乎并不介意陈奇的无知,自我介绍道:“边防二团团长。”
陈奇只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噢”了几声,脸上嘴里却毫无热情。
敬礼。
握手。
陈奇用目光逼住周东进,一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的架势。
“你分到我们团了。”周东进开宗明义。
“分到?”陈奇故意把分字说得很重。
“对。”周东进反应极快,马上接下去说:“当然了,也可以说是挖到、抢到的。怎么说都行,反正都是一个意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团的人了!”说罢,得意地望着陈奇,像欣赏到手的一件宝物。
“不对吧?分是通过正常途径,挖、抢可是动用非正常手段。”
“对,是用了点非正常手段,有问题吗?”周东进显然十分愉快,而且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愉快。
“有。”
“说。”
“你这是瞒上欺下,不光明磊落!”陈奇加重语气说。说完,紧张地观察周东进的反应。他希望周东进会被他刺激得跳起来,会暴怒。
周东进却像听到赞誉似的笑开了。笑罢,不屑地哼了下鼻子说:“嗐,这有什么?!这叫兵不厌诈。对军人来说,目的就是一切。只要能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使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陈奇知道完了,这下算是应了那句老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周东进骄横自信地望着陈奇。
“周团长,我是很感谢你!”陈奇咬牙切齿地说。
“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周东进哈哈大笑:“陈奇你不错,挺对我胃口!”
他突然盯住陈奇,很诚恳地说:“不过你这人不够聪明。我为你今后的茁壮成长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你怎么连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怎么连一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
见陈奇没吭声,周东进挺遗憾地摇了摇头,凑上前帮他分析道:“你看,我帮你开了一个多好的头。现在全军分区上上下下都知道新来的大学生里有个叫陈奇的,都知道大学生陈奇是个好样的,主动要求去最边远的边防团队工作!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呀,你就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放开手脚干吧!我保证你一干一个准儿!”
周东进兴奋地站起身,向陈奇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准备东西,明天一早你跟我的车去团里报到。”说罢,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陈奇说:“你用不着愁眉苦脸的,咱们团有你伸展拳脚的地方!”
陈奇整个的感觉是:自己被强奸了!
3
第一个迎出哨所的是一条狗,军犬“铁龙”。
铁龙直扑过来,跑到周东进面前后突然立起,把两只爪子搭在周东进的肩上,大脑袋伸到周东进的脖子脸上亲热地乱拱了一气。然后才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陈奇。
周东进乐呵呵地向铁龙介绍说:“这是陈参谋,你们握握手,互相认识一下。”
铁龙马上走到陈奇面前,伸出了一只小头似的大爪子。
陈奇有点打怵,但又不想露怯,只好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铁龙的爪子。
铁龙很认真地摇晃了几下。
周东进说:“行了,只要铁龙认可,你在黑山口就算领到通行证了。”
很快,黑山口哨所的六个编制全部到齐:五个兵、一条狗。
兵们和狗对团长一行的到来显得十分兴奋,颠三倒四地拿了凳子忘了缸子,拿了水壶忘了茶叶,里出外进地忙活了半天才安稳下来。
看看差不多了,周东进对兵们和狗说:“大家都坐下吧。今天是除夕,我们几个到这来和大家一起过……”
“报告。”班长突然站起来问:“团长,你刚才说今天是初一,还是说今天是除夕?”
“除夕。”
“初一?”
“除夕!就是大年三十嘛!你这是怎么了?”周东进显然不耐烦了。
“完了!”随着班长的一声惊呼,兵们和狗一下全站了起来,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墙上的日历。
日历上赫然写着两个大红字:初一。
“哦?”周东进走到日历跟前,惊奇地瞪着眼睛看了半天。
这是那种每天翻一页的日历,是哨所用来掌握日期的惟一方式。周东进知道这里没有广播、电视的报时,无法随时修正对时间的判断,所以管理日历在哨所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历来都有专人负责。
“看来你们已经过到初一了?”周东进问。
兵们和狗一齐点头。
“这么说,你们已经过完除夕了?”
兵们和狗又一齐点头。
周东进犀利的目光扫向班长:“谁负责管理日历?”
“报告团……团长,我。”一个长着娃娃脸的新兵红头涨脑,结结巴巴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鲁生。”
“在哨所分工做什么?”
“驯犬员兼管理日历。”
“来哨所多长时间了?”
“三……三个月。”
“盼过年吧?”
鲁生咬着下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再盼过年也不能一天翻两次日历,把两天当一天过呀?”
“团长……我……”鲁生的嘴唇哆嗦着,眼看泪就要落下来了。
班长赶紧抢上前说:“团长,鲁生不是故意的。这两天电话线坏了,与团里联络不上,要不然也能及时发现,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责任全在我,你就批评我吧。”
周东进绷紧的脸突然松开了:“今天是好日子,我谁也不批评。老百姓还讲究过年不打骂孩子呢,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