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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很多事也不必再提。更何况,若萧沉曜不死,萧沉渊这辈子大约进不了京,只能留在云州做一辈子的鹌鹑。
萧沉渊咳嗽了一声,正好外边的小太监敲了敲门——是送药来的。
“进来。”萧沉渊稍稍收拾了一下桌面,唤人进来,没想到跟进来的还有易雪歌。
易雪歌已经换过一身衣裳,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行止之间已有几分端庄的姿仪。她身后跟着端着药和膳食的小太监,正步履平稳的走了进来。
萧沉渊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扶了扶她:“怎么来了?”他问的有些尴尬,但也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之间生涩的关系。
易雪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影子,难掩面上的憔悴:“我想了想,感觉王爷你好像瞒着我挺多事的,就来问几句。正好午间没吃饭,看着王爷你下下饭也很不错啊。”
看着王爷你下下饭。
萧沉渊忍不住移了移目光,看了几眼那真正的下饭菜:因为大病初愈,厨下备的也不过是白粥小菜,清淡的很。
唔,应该不是重口味的。萧沉渊漫不经心的想了想,随即轻描淡写的扫了扫还留在屋子里的几个下属。
识眼色的自然是行礼告退,很快就只留下易雪歌和萧沉渊两个人在书房。
人都走了,易雪歌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东华太子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你随口说来骗我的吧?”
她本来被激得一时心潮起伏,可是静下心来想想,却觉得萧沉渊这话并没有多少真凭实据。东华太子的死是由他的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也就是当今皇帝、太子妃杜云微还有大将军周云起三个人一起盖棺定论的。就算她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当今皇帝为了皇位加害兄弟,可其他两个人却绝不会同流合污的。
萧沉渊就坐在书桌前,他听到这话时只是轻轻一笑,用手指扣了扣桌案,当他缓缓抬起眼的时候,易雪歌忍不住怔了怔。
她的眼神很快飘忽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灵魂短暂的勾引出了躯体,她喃喃道:“你这样子,真像他。”随即,她回过神来后又抬头恨恨的瞪了一眼对方,忽然有些意味深长,“你装病倒是厉害,当初洞房的时候还要‘娇滴滴’的吐几口血来吓人,如今这样子,倒是脱胎换骨啊,我都要不认得你了。。。。。。”
“看过你当初在东华太子面前的样子,再看看你对我的样子。我也要不认得你了。”萧沉渊无奈的笑了笑,笑到一半却还是咳嗽了一声,他用手巾掩住唇,轻轻道:“可你心里还是信了啊?否则就不会来问我。”
易雪歌沉默片刻,终于收起面上的所有表情,冷静而直接的问道:“所以,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给我看。”
萧沉渊抬头看了看易雪歌:“你还记得皇兄身边那个姓林的公公吗?就是他给我传的信。事发之后,他很快就被皇兄赐死了。”
易雪歌皱皱眉:“空口无凭,我要的是实际的证据。”
萧沉渊沉默片刻,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染血的衣袖一角,上面绣着龙纹,乃是秦国太子服饰的仪制。
易雪歌的脸一下子苍白如同金纸,她几近粗鲁的夺过那块染血的布料,仿佛是溺水而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茫然无措。
萧沉渊忍不住咳嗽一声引她注意力:“在丈夫面前,为了别的人这个样子,好像有些不太好吧。。。。。。”他有些委婉的说了一句,然后便接着道,“他们都说东华太子是中毒而死,可这衣角上面的血迹却非毒血。”
易雪歌用力的把那衣角按在自己的心口,她闭了闭眼,睫毛垂落下来,秀气而温柔,是真正的南国美人。灯光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流转而过,一如明珠生晕,她迟疑了很久、很久:“那又如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的很,“他,素来喜欢习武,偶尔袖角沾上点血迹又有什么问题。”
萧沉渊闻言只是轻轻一笑:“若是寻常习武能够染出一袖子的血,那萧沉曜还有什么脸自称是武道大宗师?”他的目光一瞬间锐利一如天上的雄鹰,带着一种刻骨的锋利,“也别说是什么战场上染的血,萧沉曜在战场上穿的从来不是这一套不适合骑马射箭的太子服。”
易雪歌跪倒在地上,茫茫然的抬头去看萧沉渊,她握着衣角的手指如玉如琢,却苍白的可怕。她有些怔怔的看着自己仿佛彻底变了样子的丈夫,灯光照在她面上,子夜一般漆黑的双眸一如夜色般动人,她的声音低低的:“那么,我该怎么做?我该如何替他报仇?”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依稀忆起当初向她伸出手的少年皇子,心上本来被缝上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丝线紧绷的时候血肉模糊。
“是明华公主吗?”那个少年成名的皇子微微一笑,如同利剑出鞘,锐不可当,容貌之盛便是日光都难夺其辉,“在下是来接您和太子殿下回宫的。”
那是刀剑丛中、铁火之中的王者,他伸过来的手,无人能够拒绝。
那时南楚内乱,萧沉曜的援手不过是以她和南楚太子为筹码谋求更大的利益罢了。可是,他却是真正的救了她和皇弟的命。午夜梦回,她始终记得,尸山血海之中那朝她伸过来的手,救她于水火。
从此痴心错付,一如东流水。
☆、第3章
萧沉渊一直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好,至少寻常人是不会像他这样顶着一个天下皆知的绿帽子乐呵呵的过日子。不过,眼见着老婆为了旧情人这般伤怀,他心里头的滋味还真有点儿的说不出。
最后还是怜惜之心占了上头,他上前伸手把易雪歌扶了起来:“对于萧沉曜,你真不必如此。”他难得说了句实话,“如你所说,天下皆知你倾慕与他,他岂有不知?他但凡对你有半点心思,都不会让你和亲嫁给我。”
易雪歌别过头不愿理人,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往事,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泪,小声道:“我饿了。。。。。。”声调可怜的很。
好丈夫萧沉渊只得生硬的、试探着伸手舀起一勺子粥:“来,喝一口?”
易雪歌低头喝了一口粥又吃了口萧沉渊投喂过来的酱瓜,忽然有些犹疑的开口问道:“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萧沉渊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道:“大概,是看你可怜?”
易雪歌哼了一声,声音细嫩的就像是一只傲娇的小奶猫一样。她慢吞吞的咽下一口粥,凑上去捏了捏萧沉渊的耳朵,故意作出恶声恶气的样子问道:“那你呢,你说动我为东华太子报仇,你又是为了什么?”
萧沉渊闻言轻轻笑了笑,摸了摸怀中美人如丝缎一般的长发,温柔而体贴:“自然是为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面色幽暗不定,就如同烛火摇曳一般,仿佛带着某种复杂而深沉的颜色,只是眼底那足以焚烧一切的暗色火焰只差一点就要燎原,“为了那天下英雄竞折腰的如画江山。”
易雪歌“呵呵”的冷笑着给他泼冷水:“得了吧,就你这身子骨,先别说‘折腰’,命都要折了吧。”
萧沉渊咳嗽两声,示意她别再揭人伤疤,然后果断的喂食堵嘴。
易雪歌也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过分,默不作声的被萧沉渊喂着吃了一碗粥。她近来被左右伺候的有些娇气,萧沉渊喂得生硬,她吃得倒是麻溜,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事关自己的重要问题,转头去看萧沉渊:“你以前的样子都是装的吗?”
萧沉渊淡淡的瞥了眼易雪歌,不吭声。他看人的样子好像特别的矜贵,被看的人好像都有了一种常得君王带笑看的荣幸。
易雪歌却来了兴致,她半直起身子,扯着萧沉渊的袖子说话:“我记得上次洞房的时候,你还没喝酒就吐了好几口血;还有还有,当初我养的鹦鹉跳到你桌子上的时候,你吓得脸都白了呢。。。。。。”她看着现在的萧沉渊想起他过去的黑历史,简直是兴致勃勃恨不得离开就拿笔记下来留于后人观摩。
萧沉渊只得抓起桌子上牡丹样的点心继续喂她,顺便交代事情:“明日皇兄要带我去皇陵,你也要去的。到时候我会借病提早退场,你记得帮我拖住皇兄。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糕点是新鲜出炉的,做成叶子和花朵儿的样子,栩栩如生,整齐有趣的摆在叠了粉白花瓣的白碟子了,看上去就让人有了食欲。
提到皇帝,易雪歌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去——既然萧沉曜是死于非命,那皇帝肯定就是罪魁祸首之一。至于那位据说怀着东华太子遗腹子的太子妃杜云微和正在边疆的周大将军周云起他们是否知情又是另一个谜团了。
从私心里说,易雪歌并不希望他们两人会和这事有什么关系。萧沉曜固然不曾对易雪歌有过半点心思,但对于这三人肯定也是用了真心的。被兄长背叛还可以归咎于帝王之家的冷酷绝情,若是这三人一齐背叛,那就是真正的打击了。
易雪歌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心情一下子就又差了下去,就像是坐云霄飞车似的,心情一下子就从高处掉到下面。她忍不住低下了头,小声道:“他该多难过啊。”
“那是他活该。”萧沉渊冷淡的下了结论——对于任何有关萧沉曜的话题,他总是格外的冷淡并且苛刻。当然,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萧沉渊和萧沉曜在先帝跟前的待遇区别就好像是充话费送的和亲生的。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也算是忍者神龟了。
易雪歌嘴皮子自然是说不过他的,但她还是毫不留情的用手揪了揪萧沉渊的长发:“你刚刚说什么?”简直跟扯绳子似的。
萧沉渊只得改口:“我什么也没说,行了吧?”他眼中有厌倦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很快就归于平静,随即他便伸手替易雪歌理了理衣服,温声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还有事要做呢。”
易雪歌想了想觉得事情大部分都说清楚了,也是该为了明天养精蓄锐,于是就干脆利落的出门去了。她一出门,刚刚一直守在门外的侍从阿意就进了门。
阿意看着易雪歌背影的目光里面好似都带着某种异常复杂的涵义,他带上书房的门,看着正站在窗口的萧沉渊,说道:“殿下今日待王妃,倒是难得的好耐心。”
萧沉渊就站在窗口,目光随着易雪歌离开的身影移动着,闻言便收回目光,垂首笑了笑。他微笑的时候,从容而冷淡,几乎感觉不出半分的笑意,就如同初冬时节落下来的雪,细碎而冰冷:“我只是觉得,一个女人能够拿出自己的全部,不顾一切的去爱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当真算得上是傻得可爱。”他的眼眸又黑又深,看人时就像是那夜里的深渊一样莫测,“这大约也是萧沉曜一辈子唯一能够得到的一点儿真心了吧,偏偏他还视若无睹。”
阿意低下头,提醒道:“可她倾慕的是东华太子,而非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就好像是沙子在玻璃上磨过。
“我明白。这件事你不必再提醒我。。。。。。”萧沉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非常的轻,他的语调一下子冷了下来,好似寒冰一样。
萧沉渊关上窗,回到案前,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难得的说了一句真心话:“阿意,我只是觉得有些累,有时候半睡半醒的时候,我都担心自己会这样睡死过去。深夜寂寂,前路茫茫,那么多的人为我流血、为我赴死,我却不知他们所为是否值得。。。。。。”他顿住口,意识仿佛回到了那充满血腥的一夜,那种那种无法言语的痛苦使得藏在破碎躯壳里面的灵魂亦是不堪重负。
阿意毫不犹豫的掀开袍角跪了下来,他深深的看着萧沉渊,俯下身来:“殿下,那些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们是为了自己出生就有的使命,为了这个天下的未来。只要您活着,他们就不曾白白送命。”他这样的人本该有着世界上最高傲的脊梁,如今却温顺的跪倒在萧沉渊的脚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露出脆弱的脖颈,真心实意的道,“如今天下,南楚皇帝独宠玉贵妃而无嗣,北魏太后依仗天险肆意弄权,秦国列位先皇未竟的宏图伟业就在您的脚下。只要您愿意。”
“是啊,只要我愿意。”萧沉渊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面带着一种骨子里带出的冷酷而自我厌弃的讥诮。可是他的目光触及道阿意那张僵硬得毫无表情的脸的时候还是软了软:“我明白了。。。。。。”他微微的叹了口气,“那些事,等我在皇陵里面拿到那东西,再说吧。”
他从来都不是这等犹犹豫豫、软弱不堪的人,只是经了许多事,再也无法像当初那般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热血和雄心都已流尽,只剩下那些冰冷肮脏的血肉,苟延残喘。
萧沉渊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就像是一尊被金玉雕出来的人像,无声无息的。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想法子派几个人去我四皇兄、五皇兄那儿。”他沉吟着说话,“我早前和皇兄说话的时候,感觉他的态度有些不对。或许,这两位皇兄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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