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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亭上春风渡,最是一年春好处。
盛南生的肤色显得略有些黑,在南楚犹如少女温柔眼波的阳光之下,有一种截然不同他人的冷然和厉色。且他在亭上垂眼望来,那乌黑的眼眸中依稀含着刀锋一般的锐利,整个人就如一柄出鞘的剑,在日光之下烨烨生辉。
当年,易雪歌离国之时,他还只是刚刚磨好的利剑,此时却已然开封见血,有了那绝世名兵的风采。
“盛某真是未曾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公主。”盛南生缓缓然的从亭子里下来,微微一笑,英挺的眉目上是那稍稍化去的冷硬,看上去从容而自然,虎步生威。
“南楚乃是雪歌故国,落叶归根,总是有归来之日。说起来,即便是在秦国,雪歌亦是久闻将军之名。”易雪歌也对他礼了礼,温声道,“这些年来,皇弟多有任性。多亏将军为南楚苦心孤诣,雪歌亦是感念于心。”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些都不过是盛某应做之事罢了。”盛南生淡淡而道,他看着易雪歌,转而问道:“公主自秦国来,可是有何要事?”易雪歌之前还不愿回国,此次却一改前意行色匆匆,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易雪歌犹豫片刻,虽然心中并不愿将萧沉曜的事情说出去,只是到底是事关重要,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那秦国新帝志在天下,对我南楚亦是早有野心。早在许久之前便有许多布局,宫中的玉贵妃似乎也与他有些关系。朝中怕也有许多秦国之人,还请将军多加注意,并且早做准备。”
盛南生闻言依旧不移开目光,看着她,只是沉声问道:“若是他与玉贵妃有关,这局必是要很早很早就开始布下。那么,盛某倒是有些怀疑这位锦亲王是如何在东华太子的眼皮底下发展自己的势力的?”东华太子当年声势之盛,三国无人可挡其威,
易雪歌本也是想将事情徐徐说出,但冷不防被问了这么一句,左右想了想,还是咬着牙直接答道:“这局,正是东华太子当日所布。”她虽不曾将那秘密直白的道出,可这前后几句话稍一联系,众人想来都清楚了。
盛南生并非那等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莽汉,此时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明白了易雪歌话中之意。他心中顿起波澜,眼中的瞳孔亦是收缩了一下,等心绪稍平,他才转身问易雪歌:“既如此,那位秦国新帝如何会放任公主回国?”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叫易雪歌心中一痛。那种痛苦就像是埋在心底的最下面,只要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浮上来,犹如凌迟一般一刀还有一刀,叫人痛苦地恨不得立刻死去。她知道:她的所为不过是仗着萧沉渊的爱。这爱或许抵不过萧沉渊那不知流过多少英雄血、寄托了多少人期盼的野心和壮志却也叫萧沉渊不忍欺骗她、不愿违逆她的心意。萧沉渊或许不懂爱却也已然尽力去爱她。
奈何,上天从一开始并不曾打算成全他们。
即使心中心绪纠杂,易雪歌的面上却依旧平稳无波,看不出半点的情绪:“将军越矩了。”这是委婉的拒绝。
盛南生见她这般神态,只得将话题转开,说道:“玉贵妃那边,臣早有怀疑,得了公主的话,这次总算是可确定了。”他顿了顿,又安慰易雪歌,“虽然那人深谋远虑、布局深远,但公主也不必太过担忧。如今北魏和秦国的战事胶着,又有戎族虎视眈眈,想来我们楚国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易雪歌一路走来本也有许多机会打探秦国状况,可她心中有事,一心避着秦国之事。此时听到盛南生说起秦国情况,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说周云起乃是不世名将,之前攻魏亦是势如破竹,怎么如今反倒是战事胶着?”
盛南生将手负在身后,轻声道:“这一仗,周云起是太过心急。大约秦国在魏国的内线有出了问题,他被引入重围。若不是他本人及早发现,亲自断后,怕是秦国三十万大军都要毁于一旦。即便如此,周云起亦是伤势严重,怕是一时半会儿上不了战场。”
易雪歌面色一下子显得有些苍白,她沉默片刻,低声道:“秦国共有两位当世名将,除了周云起,还有一人也可上战场。”她说的是萧沉曜或者说秦国新帝萧沉渊。
盛南生听出易雪歌声音里面的虚弱,转头去看她,出声问道:“公主在担心什么?”是怀疑也是质问。
易雪歌咬咬唇,压下那替萧沉渊身体担心的复杂苦涩的心绪,苦笑道:“并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这世事难料,即便是那当世名将也有落败之时。”
此言正是说到盛南生心中,他点点头:“是啊,世事的确难料。”他深深的看了眼易雪歌,目光之中流转的复杂情意,犹如那南江上滚滚波涛,“当年,我自春风亭上一睹公主芳容,顿为天人。之后又得先帝赐婚,本以为是天赐良缘,怎知道会有如今之景。”
盛南生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儿惆怅的温柔,就像是春风亭上徐徐而来的春风。这种铁汉柔情更显出他情意的真切,叫人心软。易雪歌亦是从他的话声里想起当初为了他学习骑马的自己,稍觉茫然。
她想,或许当年平平安安的嫁了盛南生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爱情本该是叫人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存在,可是因为对方是萧沉渊,她不得不再次品尝到其中的痛苦。那样的心痛,总是可以让人恨不得丢开那颗心,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易雪歌独自想着心事,那张脸苍白中不免带着一点儿的憔悴酸楚,那种清美容貌带了的光华都为之稍减。
盛南生不动声色的在旁看着她,心中起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难受。那本是盛南生曾经为之心动,愿意托付中馈,白首偕老的人。他曾经虔诚的期盼过要将她所不曾得到的幸福都给予她,爱护她、珍惜她。可是,在盛南生所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然爱上另一个人,并且为之受苦受累,饱受苦难。
盛南生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将话题再次转开:“关于玉贵妃,臣这里倒是有一些想法。。。。。。”
盛南生刻意压低声音,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着话。
南楚的春风温柔的从他们身侧吹拂而过,犹如吹过杨柳一般的将他们的长发吹起,说不出的温暖。可这春风吹到了北魏和秦国两军交战之地的时候,却已经带了血腥的肃杀之味。
周云起身着铠甲正在帐中和诸位将军议事,即使外界许多传言里他已然病弱膏肓或是伤重垂危,但是他此时握剑端坐在主座之上时,依旧是往日里如同长剑一般挺拔不弯的身姿,只是沉了沉脸,便有了那不怒自威的仪态。
他看着在座的几位将军,起身拱手一礼:“之前的马谷被围,一是我身为主帅太过轻信;二则是我太过心急。不仅连累了各位,更是让我秦国不少兵士不得不埋骨异地。此皆是云起之错,我此向各位道歉。”他顿了顿,将那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直接横在脖颈上,“此等大罪,本该以性命赔之。只是,如今那叫我秦国无数先辈饮恨而归的马谷还未攻下,魏国亦还在苟延馋喘。云起只得留着有用之身与诸位一同为我秦国大业而舍身。今日暂且以发带首,以示我之决心。”
说着,他手中的利剑稍稍一转,直接就将自己的长发割下一缕。自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周云起此般行为显然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左右的将军皆是上前劝告,嘴上都说:“之前马谷被围并非将军所愿,还请将军暂且宽心。来日大战,还需将军坐镇筹谋,还请将军勿要多想。”
周云起叹了口气,转而又和诸位将军说了一会军情,不久之后才让他们退下了。他之前马谷大战是被敌军刺到胸口,胸口的伤处还未全好,为了安抚人心才穿上铠甲遮住这伤口议事,之前亦是硬撑着才能不露端倪。此时脱去铠甲,胸口的伤处的绷带都渗出血色,显然是伤口裂开。
周云起早就见惯了这般情景,一边忍耐着那种痛意,一边伸手解开绷带。正当他打算重新包扎的时候忽而听到脚步声渐渐传来,他随即抬头,冷声道:“我不是说,谁也不能进来吗?”
话声刚落,他正好看见那从账外走进来的人,面色一变,顾不及将那伤口重新包扎,直接跪下行礼道:“殿下。”
☆、第70章
进来的,的确就是萧沉渊。
他穿着轻便简洁的湖蓝色戎装,身姿挺拔如松如玉,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气质。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他的面色在灯光之下稍稍显出一份病态的苍白,唇色染红。只是,他那一双眼睛却带着一种烈火燃烧都及不上的亮度和温度,叫人在他的目光中不得不俯首称臣。
萧沉渊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周云起,神色不变地走上前坐到主座上,淡淡一笑:“你该叫我陛下了,云起。”
周云起面上带了一点苦笑却还是俯下身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臣驾前失仪,臣知罪。”顿了顿,他才艰难的说道,“臣早该想到,以陛下之能,若有归来之日,必是如此。”
萧沉渊却垂眼看他,语声温温:“可我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你会背叛我。”他目视着周云起面上那种复杂的神情,自嘲而笑,“萧沉烨和杜云微,剥开他们的身份去看,就知道他们的确是会做出那些事的小人。但是你却不同,云起。。。。。。”
他的眼底是那深不可测的寒渊,没有一点的光亮,可是声音却是冷如凝冰,刺骨之寒。
“当年我初入兵营,武艺亦未大成,司马临之兵马两倍于我秦国,战局艰难,我几次战场遇险,是你舍命救了我。”
“陛下曾经也舍命救过臣许多次。”周云起俯首在地,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并不起身只是低声答道。
萧沉渊并不应声,接着道:“阳平关一战,我初掌大局,无人可信也无人敬服。是你站出来领了五千精兵引开司马临的大军,那场血战,五千人只剩下一千不到,你也几乎送了一条性命,这才使得我有机会攻下阳平关。”
周云起无言以对,手掌紧紧握起,静静阖上的眼里却已然有了泪水。
当年萧沉曜初掌大局却不曾揭露身份,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上面派来历练的宗室子弟,无人敢相信这样一位年轻有无多少经验的主将。所以他便主动领了那最艰难的差使,那场战的确是他此生最艰难的的战役之一,五千人马就那样被司马临带军围着,不能进不能退,到了最后天边仿佛都被血染红了,他眼睫上还沾着干涸的血粒,无数亲兵死在身侧,手中的剑一时也不敢松开。可是那时候的他却坚定而肯定的知道:只要熬到援军来了就好,萧沉曜一定会来的。那时的他相信萧沉曜甚至胜过他自己。
萧沉渊的声音也顿了顿,他就那样看着周云起跪伏在地上,目光越过他一直看向那遥远的过往,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我不是兄弟却更似兄弟,更是曾经以性命相托。所以,我一直无法理解你的背叛。”他的叹气声是如此的悠长惋痛,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辗转出来的。
萧沉曜乃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人,他的目光永远都在最前方,他的脚步也永远都不会停下。这般回忆过去的感伤于他而言乃是很少、很少,几乎不存在的事情。物以稀为贵,因为少,所以更加感人更加真切。
周云起终于压抑不住那心中的痛苦,重重的叩首:“是臣鬼迷心窍,辜负陛下信任。求陛下赐臣一死吧。”
萧沉渊没有理会他的求恳,反倒起身走过去伸手扶起他,摇了摇头:“可我等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就知道你是为何了。”他似有似无的勾了勾唇,隐有讥嘲,“你可是因为知道我并非云贵妃之子,因缘巧合之下得知我生母身份,以为我是魏国血脉?”
提起当初之事,周云起痛苦的皱起眉头,垂首不语。
萧沉渊却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听上去轻而冷,就像是刀片一般的轻薄而见血,说起话来却是清楚明白:“你不知内里,自然是这般去想,并没有什么错。”他长长的眼睫慢慢的垂下来,遮住了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平静的缓缓说道,“当年皇祖父看上去嘉平许家长子许风咏的妻子纪氏,不顾帝王声誉,强夺臣妻。只可惜纪氏当时已有身孕,并且以死相逼要留下那孩子,皇祖父为了安抚纪氏也是为了让纪氏投鼠忌器便将那孩子交给一个低位妃嫔,当做公主养大。这个女孩酷似纪氏,生就倾城之貌、性格又温婉聪慧,皇祖父因为纪氏的缘故爱屋及乌,倒是对她有了几分感情。只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太子会迷了心窍一般的爱上这个养女。当时纪氏已然过世,皇祖父为了皇家声誉便将这个养女嫁去魏国,只求分开这两人。只是,等到皇祖父宾天,父皇就迫不及待的用了手段将那个被和亲的公主接了回来。”
周云起从来便不曾想到皇家竟会有这般的荒唐情事。当他知道萧沉曜的身世的时候,联系到乐平长公主的死讯,只以为她是假死逃回国,腹中乃是魏帝之子。他不由为之深深惊恐——他的理智提醒着他不能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