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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内中涵义复杂,扶苓不敢答话,只是低着头继续说道:“盛将军后来发现此事端倪加上怀疑玉贵妃便让人选了许多女子入宫,又刻意打通关系,想要寻机得子——此次有孕的便是其中一人。后来,陛下在秦国传信过来,玉贵妃收敛了不少,也没再对楚帝下手。只是此次公主回国刺激了她,让她不得不铤而走险重新走过去旧路。”
易雪歌眼神微变,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她这次干脆就想那有孕之人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然后谋害皇弟,然后名正言顺的垂帘听政。”
扶苓点点头,低声道:“是。”
易雪歌却依旧看着她,打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衡量她话语的真假:“那盛将军此次为何又会和她同流合污?”
“楚帝眼下已经是毒入肺腑,时日无多。那唯一有孕之人又被玉贵妃控制在身边。若是鱼死网破,那么楚国就是真的后继无人了。”毕竟那过继子嗣还需楚帝点头,若是玉贵妃一下子就下重药毒死楚帝,楚国群龙无首怕是自己就要内乱了。
扶苓轻声道,“盛将军投鼠忌器,不得不暂时向玉贵妃妥协。他能够将这事结束在百花宴前面,已然是尽力为公主留了一方余地。”
易雪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用手用力的按了按:“你说我皇弟时日无多?”她阖眼静默片刻,强行把那眼中的酸涩压了下去,然后才略有些迟疑的出声道,“他适才仿佛并无不适,看上去也精神尚可?”有时候,人总是如此,不愿意去信的东西就那可以找出许多不信的理由来。
扶苓叹了口气:“适才奴婢在侧观察过楚帝,他几次都站不稳,看上去好似气急攻心,实际上却是精力已失。已然是毒入肺腑,无法救治了。“
易雪歌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的道:“那我更该留下。楚国如今局势,我若一去,等到再回来怕是要物是人非了。”
扶苓再次顿首,认真劝说道:“殿下若真是心系楚国,何苦要在这里空耗时间?您是我秦国皇后,只要您愿意,有许多事都可以做。如今盛将军和玉贵妃各有计较,局势暂且平稳,若是等到楚帝驾崩,这两人利益冲突,楚国怕是又有一场内乱。殿下置身其间,怕是连脱身都是困难。”
易雪歌垂眼看她,面色沉沉,似乎神色不定。
扶苓却语声渐平,轻声蛊惑道:“陛下待您之心,再真切没有。您若真的心念楚国,更该回陛下身边。陛下的心志不可动摇,但他对楚国人的态度却有大半取决于您。”
易雪歌嗤笑一声,笑声里面情绪难辨:“你是让我去寻萧沉渊。。。。。。”提到这个名字,她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才接着冷冷道,“然后,帮着他来侵略楚国。”
“还请殿下三思。如今的楚国真的值得殿下如此吗?楚国子民之中或许有许多人甘愿为了楚国的存亡而牺牲性命,但更多的人却只是希望能得一夕之安而已。三国纷争已久,若能三国归一,再无纷乱,这才是天下人的期盼的好事。”
☆、第74章
扶苓的这几句话便如一道道的雷电自天边落下,叫易雪歌的脑中忽然空白了一下,不知要如何以对。
易雪歌沉默片刻,低下了头。长发洒落下来遮住她白皙如玉的面容,她有些脱力似的一手支撑着下颚倚在案边坐好,叹了口气:“你让我再想想吧。过几日,或许我能给你答案。”
扶苓深谙劝人的秘诀,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乘胜追击再说下去惹人厌烦而是从容的起了身,微微笑着转开话题说道:“殿下既然不准备参加百花宴,可是要吃些点心?厨下已经备好了。”
易雪歌想了想,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然后才让扶苓退下了。
易雪歌这一想,便想了好些日子。在这几日里,扶苓倒是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女官,伺候着易雪歌的起居饮食,旁的半字也不提。
因为楚帝已经下令要让她禁足,她这宫殿内外都少有人往,只是偶尔才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不过,再如何,楚帝病重的消息易雪歌总也是知道的。据说那日百花宴回去之后,楚帝便病倒了。玉贵妃看在萧沉曜的份上固然不敢对易雪歌如何,却也并不妨碍她对易雪歌泼脏水。反正,玉贵妃是一口咬定了是易雪歌气到了楚帝,这才叫楚帝气病了。因为那日楚帝的确是见过易雪歌,不少人倒是信了几分。
随着楚帝的病重,内廷和外廷的冲突显然日益增多。楚帝已经病得起不了身,自然也上不了朝,每当朝臣带着紧要的奏书来与楚帝商议的时候便总是会看见玉贵妃在旁坐着。甚至,现下的御批也已然换成是玉贵妃的笔迹。朝中大臣皆是恨恼已极,弹劾玉贵妃的奏折简直堆满了御案,便是按兵不动想要等待皇嗣出生的盛南生都被迁怒是“同流合污”。
易雪歌知道自己再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楚国大乱在即。她唤了扶苓上前,直接问道:“我现在若要出宫,你可有什么法子?”
扶苓压抑住眼中涌现的狂喜,跪下行礼道:“殿下若有心,一切都由奴婢安排便是。奴婢手上有出宫令牌,且已经在楚宫经营许久,只要想法子把这沿路的守卫换做是我们的人,再拿着令牌装作是采办人员出宫便好。如今楚帝将殿下禁足,少有人来,只要寻个替身倒是能够拖延一些时日。”
易雪歌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你可有法子让我见皇弟一面。”她不待扶苓说话,便直接道,“我知道这对我们的计划可能会不太好,但他只剩下那一点时日。总是姐弟一场,若是不见他一面,我心中难安。”
这倒是有些难办。只是扶苓此时得了易雪歌要离开楚国的回应,狠狠心便应承道:“便依殿下意思。”她待在玉贵妃身边许多年,许多事上还是有些人脉和手段的,只是这事却是要冒一回险。
易雪歌也知道这事难办,想了想还是伸手扶着扶苓起身:“你试一试便好,若是真的不行。。。。。。”她顿了顿,“那也只能是我的亲缘太浅。”
扶苓心中有了计较,此刻自然只有应和的份。
第二日午后,扶苓寻了两件医女的服侍来给自己和易雪歌换上,她不多废话,言简意赅的道:“现下乃是玉贵妃批阅奏折的时候,我们扮作医女,正好可以随那些太医一起入内。”
易雪歌换了医女服,对着镜子慢慢的将发髻重新散开梳理好,在面上稍作掩饰之后便接着扶苓的口说道:“放心吧。只是看一眼,我不会情绪用事连累到旁人的。”
扶苓总算松了口气,她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太医,这才跟着那位太医去了太医院。然后才跟着那太医院的院使一起去了楚帝的寝宫。
就像是扶苓说的,此时主事的玉贵妃正好在偏殿批阅奏折,寝宫之中虽然戒备更加森严但对于易雪歌和扶苓这样浑水摸鱼的却更是方便一点。
易雪歌和扶苓扮演的医女身份低微,固然不会引人注目但也没有什么资格得见圣颜。所以,她们也只是随大流跪在帷幕之后。易雪歌悄悄抬眼去看,只能看见楚帝躺在床上,殿中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只能隐约看见他面容惨白的犹如死人。
易雪歌与楚帝虽然是姐弟但自小也没有多少相处的时日,前段时间又被他那般对待,见到此景本该无动于衷才对。只是,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眼底一热,几乎有泪水就要落下来了。
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母后偶尔清醒便拉着她说着那个被父皇抱去的皇弟。母后的声音很软很轻,就像是午后的阳光一样,懒洋洋的照在她的身上,叫她永远也忘不了。
“他和雪歌你一样,长得又像母后又像父皇。一出生就乖乖的,可讨人喜欢了。。。。。。”母后抱着她,一边思念着那不长在自己身边的幼子一边轻轻叹气,“只可惜,我没能尽一个母亲的职责,看着他长大。雪歌,你们乃是至亲姐弟,血脉相连,日后你见了他,可要做一个好姐姐。替母后好好对他好。”
“好。”
那个时候的易雪歌年纪尚小,对着传说中的皇弟充满了渴望和期待,干干脆脆的应了下来。
所以,哪怕她见到养尊处优与她想象天差地别的楚帝的时候是如此的失望,她也竭力对他好,尽一个姐姐的责任。后来,司马临乱军围宫,她拉着还是太子的楚帝悄悄逃出宫,一路护着他。便是喝水吃饭都要自己亲自试过无毒才肯让他吃。
那是他们最落魄的时候,也是他们姐弟关系最亲密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是血浓于水。
谁能知道会有今日。他在帷幕之内的榻上奄奄一息,易雪歌跪在帷幕之外的地上犹如陌生人。
扶苓大概是感觉到了易雪歌心中的震动,急忙伸手拉住易雪歌的手,示意对方稳住心神。
易雪歌咬咬唇,低着头一动不动。她又十分难熬的跪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之前带她们来的太医出声让她将那银针拿上来。易雪歌知道这是特意安排给自己的机会,低着头快步走了上去。
她离得近了一点,终于又机会清楚的看到楚帝此时的面容。他虽然面色苍白,可是认真去看,果真就像是母后说的那样“既像母后又像父皇”,便是和自己也生的极像。
易雪歌只觉得眼睫轻轻的颤了颤,眼眶都红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楚帝忽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什么似的睁开眼,他没有理会那近侧面露狂喜的内侍和太医,只是茫然的左右转动视线,然后将目光落在易雪歌身上。
易雪歌吃了一惊,几乎以为是要被发现了,可是没想到楚帝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他没有去理那快步跑出去要禀告玉贵妃的内侍,只是躺在那里对着空气,仿佛看着某个人一般,气如游丝的说道:“是我错了,皇姐。”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太清楚,可是落在易雪歌耳中却如同响雷一般,几乎让她站不稳了。
这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少年时候才有的笑容,那笑容让他消瘦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少见的神采来。过去他每次犯了错,总是会这般在先帝的面前认错,便如同小儿撒娇似的。当年离宫逃亡的时候,他一开始嫌弃饮食粗糙不愿意吃,易雪歌就把东西硬塞到他嘴里,后来等他知道情况紧急了,便是如此对着易雪歌认错。
易雪歌很快就退了几步,然后低着头跪在床榻不远处,那些本以为已经逝去的往事如同海水一般汹涌而来,几乎淹没她的头顶,如同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叫她潸然泪下。只是此时也已经无人在意她了——偏殿的玉贵妃已经匆匆赶了过来,她焦急的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
那个还立在一边的太医急忙将没用过的银针递给易雪歌,令她退下。
易雪歌不敢再耽搁,拿了银针就要退下。她慌忙起身时正好看见榻上的楚帝睁开眼对着她微微一笑,那一双眼眸清明的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皇姐,再见。”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默着的对着她动了动唇。
☆、第75章
碧空如洗,天光徐徐而落,那狭长的山谷之中却依旧带着未散去的血腥气和淡淡的雾气,那崖岸上青葱的树叶尖端似乎还凝着那如同露珠的血粒子,在晨光中折射出淡淡的颜色。无数秦国秦国的士兵们整齐的结成小队,开始一点一点的清理战场,伤员大多已被带走医治,那些重伤不愈或是战场之中就牺牲了的则是就地掩埋。
黄土之下,不知有多少秦国将士马革裹尸,英魂不散,再不能归国。
萧沉渊和周云起一起走出营地,在这刚刚打下的险关——马谷边上漫步。周云起的目光徘徊在那已然被清理了一半的战场,微微叹气:“马谷之后,便再无险关可守,魏国便如陛下囊中之物一般唾手可得。陛下宏图,已成一半。”
他们正好路过一个正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年轻士兵。那士兵年纪尚轻,虽然皮肤被晒得黑红,眼角亦是落了几块伤疤,但依稀还是可见那青涩的五官。他亲手埋葬了不少同袍的尸首,大约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就那样毫无顾忌、难以压抑的伏在满是血迹的黄土上痛哭。
周云起的声音越加的低了下去,“只盼着天下早日一统,再无纷争。”
萧沉渊微微颔首,轻轻的抿了抿唇,整个面部的线条就像是绷紧了一样,带着一种刀刻一般的凛冽和凌厉,眼中神色里也带了点感慨的颜色。
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歌声,谷中的行走的将士们都不禁跟着唱了起来:“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是祭歌,声调铿锵哀痛,许多将士唱着唱着便哽咽了——这场马谷之战乃是攻魏以来最大的胜利也是最艰难的胜利,马谷之后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