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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公安沉默好半天,才叹着气说,老百姓这么看也没错,可爆炸、决堤、破坏公共设施,这也明明就是犯罪呀,三项加到一起,够他喝一壶的!
老盛忽然峻了脸子说,南公安,民心民意你都清楚。你要是再对我妹夫刑讯逼供,我可饶不了你。
南公安愣住了。他看得出来,村部里清膛冷灶的,再没有小鸡可吃,酒也喝不着了,就感到十分委屈,说老盛同志,我可没动胡达飞一个指头。从正面说我是严格执法,从侧面说我是热情服务。没有你对胡达飞的刻骨仇恨,我哪能扯这个,弄不好,这一片几万人口都被我得罪了。你这人,从南极一下子跑到了北极,调理老朋友,太不仗义了!
案情传到了县局,感到非同小可,就把老胡解到县城来了。我们一帮同学得知了消息,就惶惶然跟在辛成后面,一起去探听虚实。局长对辛成也是恭敬有加的,特地多加了一把好茶,还面带微笑,向我们每个人散烟,就像接待贵宾似的。局长说,你们来晚了一步,胡达飞已经不在这了。我们全都心头一紧,以为他被转送到了市局。局长摇头苦笑说,胡达飞住进了宾馆包间。妈的,一眨眼工夫,风向全都变了。
后来我们知道,情况是这样的,抗洪报告团巡回做报告,最后来到了省城。姜黎民的稿子写得很老到,多有感人之处,不断被热烈的掌声打断。讲到了大堤决口,就有些语焉不详,逻辑上露了破绽,有了老天照应的意思。当时一位省里主要领导也在场,就插话说,我们当干部的,思维方式为什么就不能转变一下?在人民生命财产面临危亡之际,那么一道明显妨碍泄洪的旧堤坝,就没人敢碰一碰?我们口口声声唯物,其实一直是唯上。可谁是上呢?人民群众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如果谁能挺身而出把它炸掉,那就是功臣了。在一片暴风雨般的掌声里,姜黎民聪明的大脑急遽地运转起来,就接上说,我们本来不想披露事实真相,甘做无名英雄,可省领导高屋建瓴,为我们的行为撑腰做主,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率地承认,那道大堤就是受我的指使,一位普通农民炸开的。因为这样,我们在特大洪水面前,才取得了不伤一人一畜的完胜。这简直就是石破天惊,姜黎民立刻成了新闻焦点,只待查证核实之后,马上就爆响了。
于是省里的大会一散,我们的老胡就被请到了宾馆,省、市、县有关人等和各路记者纷至沓来,只等他尊口一开,就要大炒特炒。宾馆特地开了一间会议室,让老胡坐在主座上,面前摆满了鲜花,馥郁的香气甚至饱和到了呛人的程度。老胡坐在那儿,蔫头耷拉脑的,完全是一副神志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还没缓过劲儿来。人们急切而又耐心地启发诱导着,甚至把他的锦绣前程都铺展开了,可他就是不上路,回答说,能有这样的事?我咋不知道?难道是我梦游了?我可没有那个境界,更没那种胆量,是不是姜县长记错了。我就是出去找我的奶羊,我的奶羊叫得加里。看看到了吃饭的时间,老胡便站起身来,轻轻说了一句京白,此中人语云:不足与外人道也!当时我们一些同学就在宾馆外面候着,听到里面传出的消息,一个个傻眉愣眼的,直说这个老胡,咋就这么 ?简直就是不可救药了。
这样一来,姜黎民就难受了,等于放炮炸膛,很可能就要自食其果,就驱车到小杨村来找老胡。可老胡闭门不见,门从里面闩着,外面还有南公安值守。
南公安满脸愧疚,伸出手臂拦挡说,姜县长,对不起了,我错待了胡达飞,现在是自贬为犬马,给他站岗呢。他太累了,要大睡三个月,我这也是受老百姓之托,执行公务呢!
姜黎民在阳光下站了好久,屋里始终没有动静。刚刚转身要走,盛兰花牵着得加里走进了院子。
姜黎民就说,妹子,云开日出,一切都过去了,你让胡老弟实话实说吧。
盛兰花说,当初你们俩可是发过誓的,说过的话就得算数。这么短的时间里,胡达飞三进宫(公安局),遭了那么多的罪,至今牙缝没开;可你呢,有了诱惑就背叛了誓约,你太不是男人了。
姜黎民说,妹子,你得理解我。
盛兰花说,可你理解胡达飞吗?
姜黎民沉默片刻,又说,跟胡老弟比比,我很惭愧。不过你跟他说,抓嫖的事别怨我。我就是想封住他的嘴,可辛成竟然做了那样的扣子,这就太过分了。
姜黎民讪讪地走了,从得加里身边路过,还摸了摸它的犄角。
直到最后,我们的老胡也没吐露与那件事有关的一个字。
原载《十月》2007年第2期
原刊责编晓枫
本刊责编王虹艳
作者简介
王立纯,1950年11月生于黑龙江省巴彦。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长期在牡丹江林区生活工作,1983年末调到大庆市从事专业创作至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主席团委员,国家一级作家。1979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小说以及散文等共计500万字。另有电影、电视连续剧、话剧剧本等。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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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6
逝者的恩泽
鲁 敏
一
在东坝这样小而旧的镇上,每增加或减少一个人,都会成为一个事件,其中的主角与配角总会在人们的嘴上辗转相传、反复咀嚼,像一种吞下去又可以吐出来、你尝完了他又可以再吃的神秘食物。这食物,让东坝的人们在漫长的日月天光里多了一点稀薄而发自内心的快乐。
因此,当古丽和她幼小的儿子达吾提带着陌生的异域气息出现在小镇上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之暗中一喜,这喜悦是如此真诚且强烈,以致人们不想虚伪地加以掩饰,他们中的一些急性子和无所事事者甚至尾随着古丽和那个男孩。在古丽的身后,很快出现了一支松散的小型队伍,人们的脚跟和脸颊上共同散发出一股善意的好奇之心,并一直弥漫到冷冰冰的空气中,钻进达吾提的鼻尖,让小男孩的鼻翼像蜂鸟一样地鼓起来。
达吾提拉拉古丽的衣角,他对着妈妈抽抽鼻子,脸颊飞速地皱起,然后又突然拉平。古丽像听到了什么,她回过头。这样,镇上的人们得以第一次看清古丽的脸。
此时正是冬季,这个苏北小镇,路边铺着枯黄的小草,树枝杂乱地伸向天空,街面的店铺覆盖着一整年的厚厚灰尘,呈现出暗淡的色调,触目所见,了无生趣。
而古丽回过头,忽然改变了这一切似的——她的面孔着实美丽。她没有微笑,但人们还是感到一种春天般的和煦,宛若草长莺飞,大家不由自主地回报以更加暖和的笑容。
这显然鼓励了她,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请问陈寅冬家往哪里走?
她的口音如此奇怪,像是北方官话,又像是某种侉子方言,有些别别扭扭的,人们听得费劲极了,也兴奋极了,如同刚刚进行了一场智力测验。
不过,陈寅冬!她问的是陈寅冬?这是一个死去男人的名字呀!而且,他死在异乡,死于一场意外!人们几乎无法自持了,这是多么重大的事件!陈寅冬的名字立刻变成了一枚密制的上等酸梅,他们每个人的嘴巴都因此变得更加湿漉漉了。惊愕与狂喜使得这一瞬间出现了冷场,人们再次仔细地打量她。她穿着一件长长的外套,色彩鲜艳,或许这是条裙子;她的头发被一条更加艳丽的头巾缠住,只在头巾的下方垂下一个沉甸甸的结,如果她把头发放下来,一定会长得超过镇上所有的姑娘。有人还注意到她耳朵上的银饰,同样是长长的,在空气中逶迤,跟这里妇女们常用的耳钉截然不同。
队伍中比较富有阅历和威信的一位站出来答了,因为小心翼翼,语速有些慢吞吞的,不那么自然了:您不晓得吗?陈寅冬已经过世了,过世都一年多了。您这是……
哦,我知道。我只是找他的家。古丽继续用那难懂的口音答道。
那么,您是……
是啊,她是谁呢?这镇上的每户人家,每户人家的家庭成员,每个成员的每个亲戚,大家都是了如指掌的。可是真的没人听说,陈寅冬竟有这么一位漂亮的……亲戚?
陈寅冬,父母早亡,且无同胞,很早就出门做工,后来在镇上娶了同样失怙的黄姑娘,生了女儿,然后仍是出去做力气活,跟着一个工程队到很远的西北修筑铁路——在镇上人的眼中,他几乎是个完全陌生的邻里,每年只有春节才会在镇上度过,有点孤僻神秘的样子,然后便继续远赴那不可知的西北,直到有一天,从那里传来他突兀的死讯。
他一共活了四十八年,可在镇上人看来,却似乎只活了一个春节,他的生命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几十天——从腊月到正月,他活在镇上,然后,他消失了。在这个世上,他只留下母女两个,其余的便再无枝蔓。那么,这个女的是从哪里说起呢,并且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荒诞不经的想象力、五彩缤纷的推测,在人们的头脑中,像爆炸后的碎片般飞散开来,瞳孔慢慢放大,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古丽,像盯着一幕即将开场的好戏。
在一个孩子的殷勤带领下,古丽和达吾提被带到了已故的陈寅冬的家,带到了陈寅冬留下的那对母女前。
陈寅冬的太太,即前面说到的黄姑娘,名叫群红,她长得有些老相,从做姑娘时便老相,加之长陈寅冬两岁,镇上的人都称她为红嫂,这一叫,一直叫到五十岁。
女儿呢,已经十九岁了,应当是最娉婷的时候,却生得不太好看,头发稀而黄,又偏瘦,这在东坝镇上,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容貌。她上过几年学,名字是陈寅冬起的,叫陈青青,照镇上人们的审美,这青青,连名字也是有些小气了,不那么喜庆。
红嫂站在大门口,青青站在侧门口,她们一起看着古丽和小男孩,注意力很快被分散到古丽的脸及衣饰上,一时间竟忘了盘问她的来意,是啊,谁不会被古丽的模样给迷住呢。但站在不远处的人们有些不耐烦了,有人咳嗽起来,另外有人吐了一口浓痰——这有效提醒了红嫂,红嫂意识到她担负有开口询问并给人们一个说法的责任。
红嫂于是开口问道:您到我们家找谁呢?
古丽把男孩往身边拉了拉,答非所问:我们从新疆来,这是陈寅冬的儿子。
青青在侧门口那里闪了一下,把自己关到房里——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也是在红嫂多年要求下的一种条件反射,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对一切可能出现的丑闻都应当回避,或装着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最多,最多只可以躲在门缝里偷看。
青青能够躲进小屋,做母亲的却不能够。红嫂的身子晃了一晃,脸上虽还是笑着,却明显没了力气:真的?她轻声地嘀咕一句,像是用嘴巴在问自己的耳朵:刚才听到的是真的吗?陈寅冬真的在外面生了个儿子?
真的。古丽再次把小男孩往前拉拉,那动作让人们联想到她是在出示一个人证或物证。人们在不觉中被引导了,注意地看起那个男孩,这一看,事情好像更加严重了:这个男孩,里里外外哪里有一丁点儿像陈寅冬呢!他的眼睛明显地凹进去,头发是微黄带卷的,肤色白皙得过分,连血管都要透出来似的。这一看,所有的男人几乎都要笑出声来,哈。哈哈。这个男孩,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是这镇上的任何一个男人呢,他的种子必定来自古丽所在的那片土地。
围观的人们流露出看出破绽的神情,他们明显地放松下来,互相捅捅胳膊,几个妇女甚至叽叽咕咕地笑起来。这些镇上的妇女们,一辈子都是贞洁的,乏味的贞洁,廉价的贞洁,但她们自认为永远有理由在那些身份不明的女人面前表现出大大咧咧的骄傲。比如,这个古丽,并且她竟然扯起这么不高明的谎。
红嫂抬起了眼皮,又耷下去眼皮。不知为何,邻里们的神情与笑声让她感到了不快,她不喜欢人们这样对待跟陈寅冬有关的人或事。这对她也是一种间接的冒犯不是吗。
于是,红嫂重新抬起眼皮,轻轻拉过那男孩:既是这样,进家里说吧。古丽自然也抬起脚跟着进去了。大门在她们身后被缓慢地关上。
人们张开的嘴巴在半空停住,舌头几乎变得寒凉。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红嫂竟然就信了那女人?她不仅信了,而且还容了那女人,拉着那孩子,让她们进了屋?哎呀,这话是怎么说的,他们感到自己都要变得结巴了,他们在惊愕中彼此对视,同时,感到一种接近高潮般的满足——今天的这个热闹,可真是看得足了,饱了,撑着了,都要打嗝了,都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