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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把那些裙子摊到床边,对着屋子里那缺了一角的镜子反复比划,一边伸出头去问青青外面的天气,如果太阳很好,她就穿橙色的,如果有些阴,她穿绿色的,如果有小鸟叫了,她就穿带大花儿的……她对生活的每一刻都特别经心,带着感恩与珍重,一定要别出心裁,让所有的人都高兴似的……
青青,这依然生涩、含苞未放的少女。红嫂,这饱受苦难、几乎不知何为生之乐趣的母亲。古丽的奔放与热烈带给她们的到底是什么呀!——无疑,青青从不掩饰她对古丽的崇拜,她总是悄没声息地盯着古丽,随时准备替她接接拿拿,随时准备应答她各种各样的感叹或提问,少女依然穿着从前的旧衣裳,梳着从前的独辫子,走起路来微微的有些含胸,可是,青青,真的有什么地方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就像一个孩子,读过书与没读过书的那种差别。古丽就是青青的启蒙老师,正是在古丽明媚的背影之后,青青的性别意识开始了苏醒,对风月有了一知半解的领会,对神情、体态有了自觉的把握与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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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7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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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红嫂,一下子很难说得清楚。她本来以为自己是要生气的,特别是要生陈寅冬的气,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呢,简直是自己的反面,她吃没吃相、睡没睡相,缺乏起码的妇道礼数……可是细想想,又说不出古丽具体的什么不好来,后者总是那么欢天喜地的,带着股大大咧咧的孩子气似的……看着她像蜜桃一样的身体,连红嫂都有些愉悦起来,瞧瞧自己,这裂了口子的手指头,眼睛下深褐色的眼袋,在头顶上闪闪烁烁的白发……唉,有些人,就是要像古丽那样活的,享乐、精致、风流;而另一些人,则是像自己这样活的,克己、粗糙、本分。在古丽面前,她一方面有着道德和良心上的优越感,但同时,也有着对另一种风流生活进行张望和入侵的欲望。
这样,等达吾提和青青睡下之后,红嫂会主动跟古丽说起话儿来,寒夜漫漫,她们没有男人,只有时间,可她们又能靠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红嫂不动声色地聊起一些闲话,周密地一步步把话题往隐秘处推进。不过,红嫂大可不必如此花费心机,古丽哪里需要她引导呢,她几乎是径直地就往红嫂最想听的地方去了。
唉。红嫂,要说起来,陈寅冬更在乎的可能还是您呢!比方说吧,好好的正趴在我身上呢,他会突然就叹起气来,把眼睛往黑乎乎的窗外看,不知要看到哪里似的,整个人都萎下去了。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红嫂不必要的大声分辩起来。她认为古丽这是在安慰她。况且,就算古丽说的是真的,红嫂意外地发现,她对此也并不感到多少的高兴——奇怪吧,她并不真的在乎陈寅冬更喜欢谁。喜欢人家古丽,那是对的是正常的;喜欢她红嫂,那就叫她不踏实以至不舒服了……
其实吧,我有对不起陈寅冬的地方,谁叫他有两个老婆呢,他能有两个老婆,我就不能有两个男人吗是不是?
这么说,你还有另外一个……红嫂趣味盎然,她很高兴古丽转移了话题。古丽的这个理论显然是经不起推敲的,要在白天,红嫂都会吐唾沫的,可是怪了,现在,红嫂就觉得古丽说得有道理,她做得更有道理。
是啊,每年,我也会离开工程队一阵子,赶几十里路回家里看看父母,一方面是看父母,另一方面当然是看他……他呀,可比咱们陈寅冬厉害多了,每次都让我受不了了呢、撑死了呢,我都全身发抖了呢……不像咱们陈寅冬,他身量小,气又短,到后来就只能用脚了,他就爱把脚趾头当家伙使……古丽的用语粗俗而直接,神情却坦诚而大方,像是仅仅在谈论一顿美食或一段面料似的。所以说呀,红嫂,您看看,在这个世上,让人舒服的东西可真多呀,好饭好菜,好衣好裳,好觉好睡,哪一样我都喜欢极了,特别是睡觉的事呀,一个人睡有一个人睡的甜,两个人睡有两个人睡的美,我哪一样都爱死了,爱到骨子里去了……
昏暗的油灯有效地替红嫂遮住了她一再腾起的红晕,她多喜欢听古丽这么说话呀,她还从来没听人这样说过话呢,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儿呢……好像就是从古丽这里,她才肯承认,对呀,原来,那也是件舒服的事儿呢……不过,她在陈寅冬那里感到过舒服了么?难道那过去的几十年,她竟一直是无知无觉的么?就连陈寅冬喜欢用脚的这一习惯,她也没有去多想……那些春节,外面有着呼呼的风,陈寅冬忽然从她身上软下来,然后,像是例行仪式似的,他举起脚来,从上到下地抚摸着她,最后,停在那里……这回忆如此清晰,宛若仍在床榻,最令红嫂沉湎不已的是,她想到,那陈寅冬,对古丽,竟也是这样的呢……一个喜欢用脚的男人,她们的男人……
三
红嫂原以为古丽可以像她一样,满足于每晚的回忆与叙述,并且,她们可以依靠这回忆共同过活,她进入老年,而古丽进入中年。事实上,春天来了之后,红嫂发现:她可能错了。古丽,在骨子里就是跟她不一样的女人,这不是谁更好谁更坏的问题,只是,彼此不同。
是啊,春天来了,东坝小镇的春天带有明目张胆的鼓动性,互相攀比着似的,这里绿了,那里红了,空气里都躁躁的,让人感到口渴和焦灼,非要干点什么事似的。这跟古丽的家乡是全然不同了,古丽一下子就被打昏了,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积极的几次三番的向红嫂要求,由她出去卖吃食,再不出门走走,她就要“霉掉了”“烂掉了”。
红嫂看看古丽,后者已经换上春季的衣服了,一方面显得单薄了,另一方面又更加丰满了,红嫂几乎看得欢喜起来,有心要放她出去走走,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妥当,好像这话一答应下来,就是同时还应承了别的什么似的。
青青在一边看着,想替古丽说情,开了口却又是站在红嫂这边的样子:妈,你都五十多了,再出去跑来跑去,吃不消吧。正好,也让古丽熟悉熟悉,这镇上,她走得还没达吾提多呢!
红嫂扶扶自己的腰,好像突然间就疲惫了起来,这疲惫来得有些违心,又有些存心,总之,她想现在是应当累了,该回到屋子里了,那外面的天地,就给古丽去飘摇吧。
因是春季,这时候,红嫂做的小吃食不再是汤团了,改成炸麻团和咸花卷了,春天日头长,人们走着走着,很容易的就会饿了,如果正好迎面碰上个吃食担子,他们就会买上几个,一路慢慢地走着也就吃光了。
古丽对巷子着实不大熟,走起来有些犹犹疑疑、左顾右盼的,这就跟镇上妇女们大步流星的样子大不同了,人们在后面看了,在侧面看了,在前面看了,都感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好,他们不免就停下来,喊住古丽,慢慢吞吞地挑上几个包子,慢慢吞吞地掏钱。他们喜欢听古丽说话,因为古丽的话听上去别扭、拗口,他们还注意到古丽鼻尖上的小汗珠,以及她头上随便别上的一朵蔷薇花。她在他们眼中,要比手中的吃食更要耐人寻味。
古丽的生意当然是出奇的好了,比红嫂从前卖出的要多出一倍,还没等红嫂来得及高兴,好好数数那些多出来的钱,古丽就自作主张地开始花钱了。
经过小百货店,她会进去看看,路过布店,停下来东摸西看,经过鞋铺,她又会倚在人家的门前,问这问那。然后,回家的时候,她会一五一十眉飞色舞的重现她所看到听到想到的一切,并且,她的担子里还会多了些别的东西,塑料拖鞋,发亮的发夹,彩色的虾片,能吹出泡泡的糖——不用说,这些新奇玩意儿本身是有着令人激动的魔力的,而且,古丽的行事方式又增加了这种魔力性。比如,她买东西完全没有规律,她并不是每天带,或是隔天带。当大家满心以为她今天是要买什么了,她却空着手回来了;而当大家没指望的时候,她却突然把篮子伸到大家面前。古丽还喜欢把那些新玩意儿们藏在篮子的布幔下,然后,让他们摸。让达吾提猜颜色,让青青猜是吃的、用的还是玩儿的,最后让红嫂猜:这礼物是买给谁的?
——对于古丽突然爆发出来的购买欲,红嫂是拦都来不及拦了,也是拦不住了,脚在她身上,钱在她身上,这可真是糟透了!红嫂虚张声势的在心中感叹:她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大手大脚花过钱呀,这镇上也没人这样不要命了似的花钱吧!镇上的习惯和风气是这样的:如果能赚上五块钱,一定只能过五毛钱的日子,或者更低,一毛都不花才好,要低于能力,要低于环境,要低于需要,那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理,可看古丽这样子,分明是不想过了!
感叹归感叹,生气归生气,红嫂心里却明白得很,她不是真的生气,她不是还有陈寅冬的那笔钱在垫底嘛!就是古丽一分钱都赚不到又怎么样,她们四个人照样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不是嘛……这样想想,红嫂就真的定下心来,她只是假装舍不得、假装懊恼,可其实呢,在她心底里,却跟青青和达吾提一样每天都等着盼着古丽从外面回来……
再说,古丽其实也没有花很多的钱呀,但真的,每样东西都让大家叹为观止,生活好像因此多了无穷无尽的乐趣似的!您说,买回来总不能不用吧!那才是真的作孽呢!红嫂于是起了油锅,炸虾片,眼睁睁看着单薄的虾片突然弯卷着像笑脸一样膨胀开来。她穿上了平生第一件的确良褂子,她还试了试青青的红色塑料拖鞋,并偷偷地把达吾提的泡泡糖揪下一块放到嘴里……
黏黏的泡泡糖让红嫂惊讶得差点吞下肚里,她慌张而笨拙地从嘴里抠出来,笑话起自己这个乡下女人,她弯下腰尽量不出声地笑着,竟笑出了眼泪,她伸出粗得有些糙人的手抹去泪珠,接着,她真的流起泪来——这迟来的乐趣呀,如此细小、真实,可是,却又残酷地让她意识她前面那些年月的孤独与虚度。
当然,从前的日子跟陈寅冬无关,怪不得他,但眼下的日子,也许倒要谢谢陈寅冬,是他在那遥远的地方结识了古丽,是他通过死亡把古丽带到这个镇上,带到她的身边,陪伴她即将开始的老年。
达吾提吃得很多,睡得也很好,但他的个子却一直不长,好像就准备永远停在那个高度,也许是因为他走动得太多——从仲春直到初夏,他总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逼着青青带着他到外面游游荡荡。他抽着他的鼻子,像一只肩负神秘使命的小狗,在清晨,在正午,在迟暮,一天中的不同时分。在阴沟边,在桃林里,在石灰厂,在屠户的案板边,在织布厂前,在邮筒边,在小镇的不同地点,他都会流连忘返,一边专注、努力地抽动鼻子,像人们深情地凝视某处即将永别的地方。
青青有时会走在他的身后,不过,她跟达吾提的趣味全然不同。这个春天,青青是完全的发育了,心理上的发育。她开始懂得轻轻垂下眼皮,开始晓得自己胸脯的美,开始知道微微提起臀部——大多数时候,她是在不自觉地模仿古丽,因此她需要走到巷子里,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好好练习,她满心期望着,不久以后,她会成为一个跟古丽一样漂亮的女人,有着一个跟达吾提一样的孩子……
达吾提,你看我好看吗?青青想起古丽头上的花来,她摘下一朵那种同样粉红的蔷薇,同样地别在头上同一个位置,她偏过头去问达吾提。
达吾提从某种专注中勉强地拉回自己,他眯着眼看青青,眼睛越眯越小,像有阳光钻进去了似的。最终,他还是走近过来,把鼻子凑到青青身上,他闻了闻,然后才说:好看,香。
那比你妈妈呢?青青这是有些贪心了。
达吾提严肃地看看青青,他虽睁大眼睛,却视若无物,然后不置可否地又转回身研究他的味道去了。
青青把花取下来在手里握住,她忽然想起方才达吾提的眼睛,他为什么要眯那么小呢,并且,她想起来,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当他无所事事时,他会睁大双眼,却有些空洞。但当他想看看什么时,却会越来越小地眯起,脑袋向一边歪过去,吃力而别扭……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家新开张的裁缝店前,古丽迷路了。因为迷路,她认识了张玉才。
事实上,这段时间,这镇上的巷子她来来回回已走了不知多少遍了,但古丽不记路,因为她每天走的路线都不太一样,她不是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