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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他抢先抓走了那袋果实。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下意识地把它抓在手里。他没有看女人,开始往回走。他看到收款处排了很长的队。他站在那里等,抓着袋子的右手开始抽筋,拇指突突跳动。后来他的整个胳膊都开始颤抖,不能自控。这时他想起家乡,想起父亲,想起院子里的无花果树。他竟然把那袋无花果撕开,拿出一颗,放进嘴里。
他咀嚼的声音很大,嘴里的芳香和甘甜让他变得放松,充满幸福感。这时他看见远处有一位保安,保安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讥笑和愤怒。保安的手里也许还抓着什么东西,保安朝他走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看看保安,张张嘴,却没说话。他突然感到恐惧。
然后他便犯了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猛地推开前面的人,撒腿冲出超市的大门。伴着“抓贼”的叫喊声,很多人被他勇猛地撞倒。他的手里,仍然紧紧地攥着那个袋子。
他突然想,如果这样不停地跑,能不能跑回乡下?
他已经跑过了两条街,他看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巨大阴影,黑暗中似向他露着尖尖的牙齿。那是他和工友们盖了一半的楼房。他向那里跑,其实那是与家乡完全相反的方向,但他还是朝那里跑。风吹开他黑糊糊的衬衣,露出同是黑糊糊的胸膛。他认为自己跑得飞快,他听见自己风箱般的剧烈喘息。
跑过第三条街的时候,后面的声音小了。他却不敢停,仍是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后面没有人,一个也没有。他松口气,然后他便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和自己的身体被钢铁击中的闷响。他在空中划出一道怪异的弧线,砸弯了路旁的护栏,然后被弹回,击中汽车飞速的后轮。在他身体连续的翻滚中,他竟然清晰地看见轮胎上冒起的红色烟尘。
他翻一下身,他认为自己还能动。他想站起来接着跑,身体却似被压上了巨石。他开始爬,狗一样爬,伤狗一样爬。他听到旁边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喊,他听到“抓贼”声逐渐向他靠近。他却突然变得冷静,莫名地冷静。
他爬。身下那段柏油路的颜色变得更深,淤积着他黏稠的血。一断肠子拖在他的身后,像跟住他的一条红色鳗鱼。他不出声,不停地爬,冷静地爬,一刻不停地爬。有风,一个废旧的塑料袋沾在那段肠子上,被他拖着走,像一个活动的标签。
他张张嘴。他想说话,却吐出一大口血。他盯着那血,血中有无花果的细小籽粒。他又一次想起父亲和小院。他知道那是一袋来自自家院子的果实。就算把全世界的无花果全部放到一起,他也能一眼找出自家院子的无花果。
他想说话。他想说,他只想尝尝自家院子的无花果,只想尝尝。他不想偷,他不是贼。可是他说不出话,血块堵住了他的喉咙。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袋无花果,于是他笑了。随着那笑,夏夜里,他的身体,变得和月亮一样冷。
(选自2006年6期《微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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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硬币
邓洪卫
'新闻背景'2005年4月8日夜,一发廊女被掐死在小城出租屋里,导火索竟是一枚硬币。
吴子郎是个警察。当有一天,他发现妻子跟一个陌生男人很亲密地拥坐在一个酒吧的角落里时,他的故事就走进一个俗套。跟所有男人一样,他觉得很糟心,很窝火。跟有些男人一样,他没有立即冲过去或低头离开,而是,悄然坐在那两人不远处的座上,边喝酒,边观察案情发展。
那天晚上,他的酒量很糟,喝了几杯就觉困倦不已。他低下头,想休息一会儿,调整一下状态,可一种力量又让他抬起头来。这时,他发现他的目标座位已经空了,他的目光闪到门口,也是空的。于是,他站起身,跑到外面。外面的人很多,但,对他来说,也是空的。
子郎有点泄气。他闪进一条背街。天知道他为何要闪进那条背街!那街黑洞洞,无一丝灯光。当他进入背街二十米远时,才发现路边有一间屋,亮着灯。灯下有一女子正向他这边看。那女子端着酒杯,手臂忽地向他一扬。
她认识我?子郎顿住脚步。仔细看,觉得女子好生面熟。走进去,不由得“啊呀”一声:竟是雨晴,他的初恋情人!
十年前,子郎在一个乡镇派出所上班,结识了美丽清纯的小学老师雨晴。二人一见钟情,建立了恋爱关系。一个春天的夜晚,在雨晴的宿舍,二人对坐。子郎冲动,要做一回真正的男人。雨晴却抓住他的手说,留在新婚之夜吧。子郎还要动作,雨晴挣扎坐起,从兜里捏出一枚锃亮的硬币说,咱们赌一回吧,将硬币抛出,如果正面向上,你就依了我,如果反面向上,我就依了你。子郎说好。子郎接硬币在手,心里默念多遍“反面向上”,抛出,硬币无声落下。正面!子郎却反悔,强行将雨晴摁在身下……临走前,雨晴将那枚硬币搁在他的上衣兜里,灰灰地说,带着吧。不承想,这是最后的赠物。第二天,雨晴失踪。十年竟再无音讯。
十年中,子郎悔恨不已,曾用过多种方式寻找雨晴,皆无结果。后来,他虽然结了婚,但心中仍无法消磨掉雨晴的音容。他坚信,雨晴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却未料想是现在。子郎仔细端详那张熟悉的脸,问,雨晴,这么多日,你到哪去了?
雨晴不答,却递过一杯酒,脸上散开笑容,一如当初那般迷人。
雨晴说,就知道你会来,我倒上这杯酒等你多时了。
这很像一句拙劣的电影台词。子郎瞥了一眼那酒,不由得激灵打个冷战。酒色通红,分明是血。
雨晴将杯子碰过来,“砰——”地一声,很清脆。一饮而尽。子郎也饮尽。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子郎的头有点沉。仿佛听那雨晴说,相公,回房歇息吧。就进了内屋。内屋布置得很雅致,几幅山水,几幅书法,还有几盆花草,很有点文化味。点了蜡烛,关了门,掩了帐,帐内一片通红,像西天的如血残阳。
雨晴先褪了裤子,坐进被窝。然后将上身脱得溜光,鱼一样滑进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的雨晴闭着眼睛,仍然说着电影台词:如此良宵,就依了你吧。子郎遂也去衣钻进被窝。
接下来,子郎有点迷糊,好像还听到雨晴说了一句: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当两个小时后,子郎睁开眼睛,惊异地发现,他并未躺在什么宽大的床上,身下不过是一条窄窄的按摩床。四周也无什么字画,而是清一色形象怪异的时髦美女头像。旁边紧挨着的女人并不是雨晴,而是一个发廊女叫唐卉儿。这女人曾经被他抓获过,教育过,罚款过。现在,那卉儿还合着双眼,睡态可爱。
子郎的酒“当”地醒了。赶紧下床穿衣,头上一把,脚下一把,很有些慌乱。一枚硬币从他的上衣兜里猝然溜出,“当——”的一声,跌在地砖上,惊开了卉儿的眼睛。
正是当年雨晴留给他的硬币,多年来,子郎一直贴身带着。
那醒来的卉儿,看着子郎的狼狈相,呵呵地笑,说,啥警察呀?穿衣服都不会啦。
子郎红着脸,眼睛却在地上扫。没发现,就俯下身。终在卉儿的鞋壳里倒出那枚硬币。又要往上衣兜里搁。卉儿却说,搁床上吧。
见子郎犹豫,卉儿说,我们老家的风俗,男人第一次上女人的床,要放件硬物,镇镇邪。
硬币从子郎的手里飞出,软软地落在床上,无一丝声响。
卉儿呵呵地笑了。卉儿说,我早就喜欢上你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想到如果能陪你一回多好呀。今天,我八点来开门,到现在,一笔生意都没做。我就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没想到是天意安排你来会我。
竟又叹息起来:唉,只这一次,死也值了。
子郎羞愧满面。轻轻开门,探头向外侦察。身后的卉儿笑道:再来就到我的宿舍去,明天这里就关门了,我的宿舍就在东大街十号。回答她的,是轻掩木门声。
街仍然很黑,跟来时一样,无一丝光亮。子郎深深浅浅向外摸,鞋跟落在地上的声音,高高低低,极不规则。
当,当,当!
闪烁在子郎耳朵里的,却是硬币落地的声音。
那硬币呀,恍如落在他的心里,沉重而寒冷。
'补记'就在当夜,唐卉儿被人残忍地掐死在出租屋内。此案悬置一年多未破。忽一日,子郎在一次夜巡中,抓获了一名偷狗贼。该贼意外交代,他曾经在一年前的夜里杀害过一个发廊女。子郎问,你为什么要杀害与你素不相识的女人?贼说,她坐我的三轮车,从发廊到她的宿舍。她拿出一张一百的票子让我找。我找不开,我只要一元钱就行了,我分明看到她的手里有一元钱硬币,竟不给。我想,这脏女人好生无礼,故意刁难、奚落于我,我再穷,也是双脚踏出来的血汗钱,你再富,也是卖身的肮脏钱。一时怒起,张手就掐。不想掐过劲,妈的,死了。
原载《雨花》200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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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5
疯姐
陈永林
姐比我大十二岁。
我是姐一手带大的。
姐的疯病不是很重,没犯时同正常人一样。姐的病大都在变天的时候发作。姐的病即使发作了,也只是自言自语,不像别的患病的人追小孩打。
小时候,姐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那时没人敢欺负我。谁敢欺负我,姐就跟谁急。一回,一个大我两岁的男孩打了我,我哭了,姐把那男孩压在身下,让我打他。男孩的母亲来我家告状,母亲就骂姐。姐说:“是他先打弟弟。谁打我弟弟,我就打谁。”
我七岁那年上了小学,姐总送我上学,然后接我回家。
碰上下雨天,满是污泥的小路极滑,姐怕我摔跤,背我。我家离学校四里路,姐累得气喘吁吁的,我让姐放我下来。姐不。姐说:“你若摔跤了,妈又会骂我。”一天下雨,姐背我时,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了。我和姐都一身的泥巴。姐忙把我抱起来:“摔痛没?”姐的样子很急。我摇摇头:“一点也不痛。”姐这才放心了。
但放学时,我就感冒了,发烧,流鼻涕,打喷嚏。妈就骂姐,说姐这么大的人还照顾不好我。姐不出声,任妈骂。我说:“妈,不怪姐,路太滑。”
小时候的我总为有一个这么疼爱我的姐感到自豪。但懂事后,我为有这么一个疯姐感到羞耻,感到自卑。
那是六月的一天。快放学时,刚才还好端端的太阳忽然不见了踪影,阴云却是越积越厚。片刻就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放学了,同学们都站在走廊里,等家里人送伞来。
没多久,姐送伞来了。姐浑身湿透了,冷得不停地哆嗦。那时我在教室里写作业。姐站在走廊里,也不叫我。目光呆滞的姐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姐身上。
全班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疯姐了。
此时有人喊:“林子,你姐给你送伞来了。”我见了姐的疯样,真恨不得地底下有条缝,我好钻进去,永远在同学们面前消失。极度羞愧的我理也不理姐,也没从她手里拿伞,而是光着头冲进雨中。
姐在我身后喊:“林子,带伞。”姐跑着追我。姐摔了一跤,马上爬起来,又追。我跑得更快了。
跑到家,我浑身湿透了。姐也一身泥水。
妈又骂姐:“你是怎么送伞的?”我说:“不关她的事。我今后再不要她送伞了,送了伞我也不用,省得同学们都笑我。”
但一下雨,姐仍给我送伞。
我对妈说:“姐若给我送伞,那我就不上学了。”妈说:“她硬要给你送伞,拦也拦不住。”
我不再理姐。姐同我说话,我也装作没听见。姐说:“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不理姐?你不理姐,姐心里好难过。小时候你多亲姐,半个上午没见到姐,就哭着找姐,什么话都喜欢跟姐说。”姐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掉下来了,“要是你不长大那多好!”我的牙一咬,狠狠心说:“我没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疯姐。你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姐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姐的手不住地抖。我忙出了门。
此后,我再没同姐说过一句话,姐也没找我说过一句话。
只是我上学时,走了很远,总能看见姐站在村口目送我。我到学校了,她才走。放学时,姐也总站在村口迎我。她看见了我,便加快了步子。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安全。小时候,我极贪玩,也极喜欢玩水。而我上学的路上有两口池塘。姐以前也总不让我玩水。
但是那天上学的路上,我见池塘里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