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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森一时说不出什么,想了一回,他说:
“她要去美国,总要在一二年以后了。”
“但是她想去美国,似乎并不打算结婚成家。”我说
“结婚本来也不急,不过。。。。。。”
“她如果爱你,她自然会想同你在一起。”我说“究竟你们怎么回事?”
“也许她不很爱我,她总说让她考虑考虑。”
“她有别的男朋友么?”
“没有,这个我知道,没有别人。”
“但是她不想向你在一起,”我说:“她有没有要你也留在台湾?”
“她要我去香港,她说我们离开一个时期,也许可以看清我们的爱情。”
“但是你,你不愿这样做?”
“我不放心。”学森嗫嚅地说。
我觉得学森有点少不了帼音,对于一个深深地陷在爱河中的人,局外人很难贡献什么意见。我想了一想说:“我很难给你什么意见,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到香港去,多交一点女朋友。帼音虽是个很可爱的女性,但是年龄比你大,就不是合适的对象。。。。。。”我忽然觉得很难措辞,没有说下去。
“她也常说到这一点。我说这究竟不是问题;问题是她是不是爱我。”
“自然年龄也是一个问题。”我说“而且……”
“而且什么?”
“你没有听见你姑姑说帼音有点像你母亲吗?”我说:“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而你的母亲早死,所以很可能你的爱帼音是一种综错。”
“但是那有什么不好呢?”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说:“而是这不能说是很健康的一种爱情。我们男人总希望有一个依靠我们的,要我们扶助的女性,而不是想一个可依靠的女性。”
学森听了我的话,想了好一会,忽然说:
“你也觉得我也应该回香港?”
“你在香港,要回来也随时可以回来的,不过是一个钟点的飞机。”
“我的确爱帼音,我不知道没有她是不是可以活下去。”
“当然,年轻人有这种爱情是很可宝贵的。”我说:“不过你是一个男人,恋爱究竟不是人生的全部,一个人可贵的是拿得起放得下。帼音要是爱你的,她终究是你的,否则你在台湾也没有用。”
学森沉吟了好一会,最后他毅然的说:
“好,我回香港去。事实上我就是要在台湾工作,也要回去一趟的。”
当时我们闲谈些别的,很早就就寝。
我睡在床上,心里很安适,我想学森去香港,我不会再有机会碰见帼音,我仍旧可以平静地过我原有的生活了。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学森已经出去,下午素慈来电话,说学森去过她那里,他已经订了飞机票,星期三下午动身。那天是星期五,星期三还有五天,说明天晚上她要为学森饯行,要我早一点去。
这原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我就想到我会在素慈那里碰到帼音的。我很想托故不去,但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推托。在情理上讲,为学森饯行,尤其在素慈家里,我是无法不去的。
第二天,学森因为购物办事,直接先去,我则于六点半到素慈家里,帼音与其他的客人们都已先在,只是林成凤因为出诊,还没有回来。
帼音那天穿一件银灰色的旗袍,披一件白绒衣,耳叶上挂着长 长的泰国的银质的耳环,手臂上戴着一只象牙的手钏,钏环间塞一条白色抽丝的麻纱手帕,她脚上穿一双镶黑漆皮头的白鞋,风采非凡的站在桌边与但娜、正维、恩知、兴知们玩纸牌。她看见我进去就对我招呼,我在桌边站一会,看见学森与陈大纲在里面一间房子里沙发上谈话,我走了过去。陈大纲站起来迎我,就座后我们就谈到帼音愿留在台湾的问题,陈大纲也说她也是随时可以去香港,只是香港亲戚少,一个人在那边他太太觉得不放心。
陈大纲太太,我曾在陈家看见过,上次没有来宁园;这时她同素慈从里面出来,她见了我就说,明天晚上她们为学森饯行,约我一起到她家吃饭。那天吃饭很热闹,林成凤也于七时半赶到,他与陈大纲都能喝点酒,现在大家也都像老朋友一样,没有什么拘束,孩子们更是很自然的相熟了。只有学森不顶快乐,我知道这因为他要与帼音离别,而或者还意识着帼音有意要远离他的缘故。帼音似乎很避免这些不安,她始终像一个大姊姊的样子与但娜、恩知、兴知们混在一起。我则实在怕见帼音,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使我想到那一星期前的梦境,她的干净利落一尘不染似的风度,端重凝重中透露自满自足的神态,使我不明不白的想多去对她了解。我因为不会喝酒,所以与林成凤陈大纲反而多些距离。那天星期六,大家又谈到游泳,孩子们叫上次因为要上课没有去,也倡议明天去淡水游泳。我说现在天气已经太凉。他们说现在的太阳正是最好的时候,不太热。我与素慈当时表示不参加,并鼓励学森与他们同去,当时他们就决定第二天一早去淡水。
饭后,他们又奏弄一会音乐,十点半的时候才散。
十一
回到宁园后,学森很早就睡了,我则还看了好一会书。上床时是一点钟,关了灯,我眼前忽然浮起了帼音的影子,是这样的清晰与确实,我发觉我在想念她,我后悔刚才表示明天不去淡水。她的背脊上的红痣,她的蛇一般的两臂,与鹤一般的颈颐,她全身的光泽——像是月光下清澈的湖水,使人有浸在里面的欲念的光泽,一瞬间竟像泉水流入石隙般的渗透了我全身细胞的空隙。我想到如果我明天不去淡水,也许永远再不能看到她,不能再看到她背脊上的红痣了。我想明天与学森一同去淡水,或者我打个电话给素慈约她同去。自然可说游泳季节快过,趁学森在,大家再去海滩一次,决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想看见帼音,以及想看看她身上的红痣的。
我一时有一种奇想,我希望我可以梦里见到帼音,正像我一周前梦见她一样。
我朦胧地入睡,我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走进荆棘满地,杂草茸茸,举目看不见天色的森林,我看了闪闪发光的蛇,那些蛇对我很亲热,也不怕我,也不咬我,我也看到洁白如雪的鹤,他的声音像是对人呼唤;我看到松鼠在树上奔跃,黄兔在落叶间驰窜;远远还有野鹿,山羊与水牛。我走着走着,于是走到了一个湖边,我在湖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看到我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我忽然发觉我已是一个老人,为什么还要到这个荒僻的森林里来呢。我像是忘记了我想寻的东西,天忽然暗下来,有电闪,有雷声,风从北方刮来,豆大的雨点就倒下来了。
我没有梦见帼音,我就醒来,看表是七时半,我想到我要去淡水,我就起床。
学森正在浴室里刮脸,身上只穿一件汗背心,披着一条浴巾,他的壮健的手臂透露着青春的光泽。他回过头来说:
“爸爸,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你不是要去淡水么?”
“你也起去么?”
“我,我,。。。。。。我,也可以。”我在镜子里看到学森充满稚气的脸,我没有看到自己的,但是我想到了我梦见湖水上所见的自己的影子,我说:
“不过,我想你们都是年轻人,有我这老头子也许会使你们玩不痛快的。”
学森离开了浴室,我一个人在镜子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我对于昨天夜里对帼音的各种奇怪的意念,深深地感到可卑与可耻。我怎么忽然会对帼音有这许多摆脱不了的印象呢?
我没有去淡水,但是我无心工作,我想念帼音,我想象淡水海滩上的风光,她的泳衣,她的颈项,她的两臂,她背上的红痣。
外面阳光很好,我步到园中,我走到巫兰的棚架之间。红豆巫兰正开得娇艳万分。那巫兰外面是四瓣粉红色的花瓣,上下较大,一覆一伸;左右较狭,长展两侧;里面则是纯白色卷在一起的四瓣花瓣,那两点深红色的圆形红斑就生在白色花瓣上,不过中间隔着花莓,看起来那红点是立体的,活像是放在那里的两粒红豆。
我对着这巫兰,自然也就想到了帼音身上的红痣。我一面自惭一面不解,为什么一个有像我这样的学养与年龄的人会这样容易的失去心神的自主呢?为什么我多年来都能一个人平静地生活,而别人所介绍的女性从未特别注意的人会对帼音有这样的颠倒呢?
而她,她又是学森的情人。
十二
我已经不是年轻的人,对于帼音的想念,是一种可怕的经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忘去。我觉得如果学森离开台湾,我就可以没有机会碰见她,日子一多,自然可以把她淡忘的,我在素慈家吃饭以后,有三天没见她。这三天中我虽是不能忘怀于她,但是我觉得这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只要避免见面的机会,这种可笑的相思是不会发展下去的。
星期一,陈大纲与帼音为学森饯行,实际上自然也是回请素慈与林成凤,他们选定了一家四川馆。我为避免与帼音见面,就推托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但是出我意外的,帼音于第二天早晨到宁园来了,她手里拿着水果与鲜花,恰巧学森已经出去,我一个人在吃早点。我说:
“真不巧,学森已经出去了,他说有人请他吃广东茶。”
“啊,我是特地来看你的。”帼音笑着说:“我叔叔因为你昨天没有来吃饭,知道你有点不舒服,特地叫我来看看你。”
帼音把水果放在旁边,忙着找花瓶放花,我叫阿秀拿去,放在书房的花瓶里,一面招待帼音坐下,我斟了一杯咖啡给她。
阳光这时已经晒在窗上,映在帼音的脸上,显得她越像是一朵清晨初醒的芙蓉。她穿一件灰色的旗袍,白色的毛衣,耳叶上是象牙的耳坠,这耳环非常别致,是薄薄小巧的两张扑克牌,右边是红心A,左边是钻石A,这红心与红钻石反映着阳光显有鲜艳照人,我很自然的联想到她身上的红痣,我愣了好一会。
“你看我什么?”帼音不好意思地问。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耳叶上的耳坠摇摆着。
“啊,我看你耳环很漂亮。”
“这是意大利一个朋友送我的。”
“这是我联想到。。。。。。”我觉得我不该有这样联想,我没有说下去。
“联想到什么?”
“联想到……联想到我红豆巫兰里的红豆。”
“我正想再看看你的巫兰。”
“你要可以送你两盆。”我说:“我相同的都有好几盆。”
“我怕我养不好。”
“很容易,”我说,“巫兰需要水,但又怕水,所以巫兰不用泥,只用木炭与砂石,并且用镂空的花盆,挂在架上,使空气可以流通。”
“好,那你先给我一盆养养试试看。”
帼音喝了咖啡,我伴她到园中我们在我巫兰的花丛中盘桓很久,我选了一盆紫色的巫兰同一盆红豆巫兰送她,让她于回家时带去。
我们又在园中散了一时,我谈到了学森,我说:
“你不回香港,学森是很失望的。”
“我觉得这样对于他倒好些。”
“你是说……”
“我也许不应该对您说这些。”
“你说你说,”我说;“我们都可以像朋友一样的谈话才好,学森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自然很关心他的一切的。”
“他有没有对你谈到过我?”
“自然,”我说:“他说他很爱你。”
帼音忽然站住,好像在想什么。她的手弄着身旁的枫叶,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进去吧。”我说:“到我书房里坐一回。”
帼音默默跟着我,我说:
“你们做朋友也很久了。”
“但是我一直没有爱过他。”帼音很认真地说。
“这话怎么讲呢?”我说着为她推开纱门,让她走在前面,她没有看我,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我们都是从大陆出来,我们常常在一起玩,特别是常常游泳,这就是了。”
“但是你们来台湾以前,他给我信,好像你们有在台湾结婚可能似的。”我走进书房,关上门说。帼音又沉默了,她慢慢的转身,坐在沙发上,忽然说:
“他缠着我,使我没有办法。我同他在一起,总觉得他是一个小孩子。也许,他们学工程学自然学叫的人,都比学别的学科的人年轻。”
“你真的这样觉得?”
“事实上,我也比他大一岁。”帼音忽然说。
“如果你并不爱他,那么你的决定是完全对的。”我说:“我希望你肯坦坦白白地告诉他。”
“我告诉他好多次,”帼音说:“他说我不爱他也没有什么,只要嫁给他,慢慢自然会爱他的。你看这是多么像小孩子说的话。”
“你怎么说呢?”
“我说等到我爱他,他就要不爱我了。”帼音幽默地笑着说:“这自然是一句半玩笑的话,可是学森听了竟以为我怕他将来要不爱我,就山盟海誓起来,你看这是多么幼稚。”
“我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我说:“你现在这样决定很好,你不去香港,慢慢的你写信坦白地告诉他,总之,希望不要使他太伤心。”
“我想我不在香港,他会很快地忘去我的。”
关于她与学森感情种种,我们谈到这里就停止了。以后我们大概谈些香港生活的情形,又谈到香港音乐界的情形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