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六部分:曙光(1800年以后)第三节 理想混乱的时代(18)
367看破浮生过半,
半之受用无边。
半中岁月尽悠闲,
半里乾坤宽展。
半郭半乡村舍,
半山半水田园;
半耕半读半轻尘,
半士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
半华半实庭轩;
衾裳半素半新鲜,
肴馔半丰半俭;
童仆半能半拙,
妻儿半朴半闲;
心情半神仙,
性字半藏半显。
一半还之天地,
让将一半人间。
半思后代与沧田,
半想阎罗怎见。
饮酒半酣正好,
花开半时偏妍;
半帆张扇免翻颠,
马放半缰稳便。
半少却饶滋味,
半多反厌纠缠。
百年苦乐半相参,
会占便宜只半。
林语堂在他对中国式的、每天日常生活中寻找小幸福的生活哲学发现的过程中,从中国文学中撷取的许多其他段落,都与《半半歌》同样有一种奇妙的温热:比如学者金圣叹(17世纪)所作的“不亦快哉三十三则”中,如有闷热夏日忽得雷雨,或“夏日于朱红盘中,自拔快刀,切绿沉西瓜。不亦快哉!”;下职官员丁熊飞(音,Ting Hsiungfei,17世纪)在他的人生“九愿”中,列举了他希望有一位喜爱阅读与写作的妻子,或者自己不懂棋艺,而另一位学者对他的“九愿”有如下相对的回应:“我很高兴没有用读书或写作来烦我的妻子。”“爱好棋艺,观棋不语。”更为深刻,然而同时沉浸于某种不可确定的反讽之中的,是关于诗人张潮(17世纪)的寓言。他接受庄子和列子式的忧郁,拒绝现世的所有快乐,惟有挚友才能挽救他于这种状态之中——赌博、骑马、入仕、吟诗作赋、饮酒、旅行——直至他们开始讨论不朽,他才突然痊愈。整个这件事,可以被视为人时时刻刻处于痛苦之中的隐喻,因为人终将一死,这种痛苦惟有通过幻想才能稍有缓和。
368初看去,林语堂的小品文似乎主要在关注悠闲的价值,这种“坐在椅中的艺术”以及对中式服装的常识。但是,如果我们更加细致地阅读这些文字,我们便会有一种逐渐增强的压迫感,这种极度的无忧无虑,是对人生黑暗面的麻木。而这种麻木并非来自天真,相反,它来自中国人长期以来痛苦的经历。他的确是,如林语堂所说,“一种类似于乌龟壳的自我保护”。林语堂的主要作品《生活的艺术》(The Importance of Living)成了告诉人们生存的重要的一本书(the importance of surviving),因为那些被自动放弃的理想和天堂,尽管或许只是乌托邦的幻想,也不会轻易地在中国实现。这一点,中国过去和现在的精神状态都表现的十分清楚。这种态度,自从10世纪以来一直不断发展,又处于逐渐发展,并且在无可置疑的儒家思想影响之下,而这种儒家思想也被国家所滥用。这本书,是对中国人持久信仰的一种证明,而这种信仰,与其说是要人们重视生活的重要,不如说是在告诫生存的必要。当然,对于这一点,林语堂也能够深刻认识。否则,我们便不能理解在他早期作品中,他对他曾经给予极高赞扬的中国人耐力的品质突然质疑时那种情绪的爆发。下面的引文,选自他1930年后期的小品文《中国人的现实主义与幽默》的结尾一段:
因此快乐古老的中国继续前行,不会因为对共产主义和帝国主义入侵的恐惧而停止脚步。平静的生活继续平稳地进行,甚至古老的流氓性元素,也是这种平静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一个邪恶的、愤世嫉俗的老人,看过了这个世界的风雨,超越了希望与绝望。人生苦短,何必认真?它是古老中国笑声的空空回响,任何热情的、希望的花朵,闻到它的气息,都会枯萎,甚至死亡。
我们需要理解他发表于1935年的作品《吾国与吾民》一书的结语。当时,距离中日战争以及中国精神上的崩溃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能够感到林语堂平日放松的形象,此时已经突然绷紧,而他平时温和的声音,在意志的绝望和对基督再度降临人世的渴望中,此时也已经开始颤抖:
第六部分:曙光(1800年以后)第三节 理想混乱的时代(19)
369好像这个民族不能自行调整而进至革新的世界,成为更健全更进取的人民,并要求一种新的伦理观察以适合生命进展的新速度。……这个民族跳跃波动变迁于夸大妄与忧郁病二者之间,自很容易变成歇斯底里症了。这表现于一般知识阶级者,尤为明显,……有许多这样的文人学士深以祖国为耻,他们不满祖国的农夫和苦力,不满我们自己的习惯语言艺术文学,而很想用一个巨大的幕幅把整个中国遮盖起来,只让外国人瞧见穿白领圈说英语的中国人像他们自己一样,至于普通人民仍旧忍受痛苦而过其原来的生活。……有几个主张救国之道在研究使用机关枪,有几个则主张俭约,穿芒鞋草履。另有几个主张跳舞救国,把西洋生活全盘地介绍过来,有几个则主张提倡国货,有几个则主张提倡国术以锻炼体格,另有人主张提倡世界语,提倡佛经,提倡复兴孔教经书,也有人主张把四书五经抛入茅厕坑中让它过30年。听听他们讨论的救国之道,宛似听了庸医在死人榻旁开一个榻前会议。它倘使不是那么可怜,便该是很幽默的。……人在中国好像受外来的过误较甚于自身的犯罪。因为我想起宋江和一批梁山好汉怎样在北宋末朝流为盗寇。……我又想起为什么每个大诗人都纵酒归田以示其轻视社会之志,屈原怎样怨愤而自沉于湘江;而李白欲水中捞月因而落水而死;伟大而正直的学者具有正确的是非心者常受到贬斥的处分……我又想起当时局混乱之际,正直学者常被逮捕,他们的妻孥家属遭满门抄斩,如满清初叶枝连之惨祸。……于是我又纵观现代而睹许多好人绝足仕途;王国维跳入颐和园昆明池,康有为晚年过其孤寂的自傲生活;鲁迅陷于沉默与失望的悲哀,直到文学革命的发动;章太炎养晦于苏州;而胡适,杜威的门生,秉有更进取的人生观,亦只空想地草草地讲人民的痛苦,并无多大热情,虽他不愿意放弃一切主张而让国家归于灭亡。——胡适有一次在他哲人的愤激之一刻,曾怒吼着“中国不亡,是无天理!”中国有许多好人他们不能为国家出力,因为人们的以其恶行加诸别人,而坏人以其恶行加于好人,好人乃弄一件朴素的棉袍子把自己伪装起来。但还有别的好人,不止是5个,不止是50个,却是千人万人数百万人,他们无声无息地忍着痛苦。这种情形使旁观者也觉得可怜;那么许多好人竟没有一个领袖抵得上半个甘地的程度;中国的个人比较来得老练,至于政治的和国家的方面,我们还刚刚在幼童时代。……最后,我想到大执法官,当我在冥想中见其幻象,深信他能拯救中国。这才是救世主,他挥着大刀,只有服从法律的命令,没有人能够救赦任何人,未经法律的命令。……这个大执法官来了,他从水底抽出他的大刀,前面导以击鼓的鼓手,穿着蓝色的制服。370咚咚咚,仪仗队来了,军号手穿着黄色制服,宣布着法律的条文。咚咚咚,这仪仗队从乡村向城市行进,走进大街,远远里辚辚的鼓声,幌幌的旗影,最高裁判长威仪庄严地坐着大执法官执着反光的大刀在他的身旁,人民欢声雷动,可是市长、地方官吏纷纷避匿。啊,看啊!现在救主来了!大执法官把裁判长的旗帜叉在城墙上,命令每一个在它底下通过的人对它鞠躬。布告揭帖于全城各处,任何人自称超越法律而不肯对这旗帜鞠躬的得砍脑袋,而他的脑袋将掷入这口几百年来大刀沉藏的湖中。他走进城中的庙宇,把菩萨一个个撤出来,这些菩萨是面情、命运和私宠,而把这庙宇改造为裁判所。他把向来在菩萨庇护下的统治这城市的牧师官吏聚集到这个地方来,挥动他的宝刀,砍掉他们的脑袋,而命令把他们的头颅跟菩萨的偶像一起掼入这口湖中。……这个时期是会来的……但是这个进程随时可以发动,不可目睹,而贯穿于上下社会阶层,它的进展情状将如天之将晓。一个时期暂时的仍将为丑恶与痛苦,但是过了这片刻,将为安静美丽纯朴,这安静美丽纯朴即为古代中国之特色者,但是更进与此也还有公正的司法。比之这个法治乐土上的人民,我们现在这一代好似黄昏里的孩童。
第六部分:曙光(1800年以后)第四节 新中国与拯救世界(1)
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源始
371当林语堂发表他对于中国新时代到来的幻想般描述时,他可能还并不清楚这些图景至少在表面上能够多快多真地变为现实。他更不能预想到,促使中国发生如此变化的是何种力量,而这些事件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或许,他自己也仍然不过是这种幻想的牺牲品,相信现代中国终将被“那些可怕的领导,煽动他们可怕的追随者,并且相信在极端宁静中生活的重要”,并因此忘记了“中国人头脑中的活力与暴力,像裸体的摔跤手那样梳理人类的问题”。林语堂从来没有相信过革命。在1935年的中国,“我也不能承认另一革命,因为我听熟了炮声与排枪声,……而排枪的击射声听起来好像屋外的爆竹声,后来我探悉这一来不过庆祝杨先生的新任职典礼”。而他对于“人民的大救星”的想像则是:一个刽子手,领导一场“由农村进入城市”的斗争过程,这也与毛泽东和他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所赢得的胜利非常相似。在经过数十年在农村地区的战斗之后,他们最终将这种胜利推向城市,并赢得了1949年的伟大胜利。这些胜利同样给西方观察家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北京获得和平解放那段时期,他们看到了浮现在他们面前的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奇怪对立。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平常的事件,但军队进入城市,使整个过程转化为一种庄严的、节庆式的仪式,他们受到了百姓喜庆般的夹道欢迎。他们完成了这种过渡,而这种过渡所具有的,是一种不仅仅在空间上,更是在时间上的意味。他们所欢呼的,是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理想最终获得了进入现实世界的许可。
372最早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形式,从一种相同的、奇异的甚至不真实的气氛中发展而出,无政府主义在其中很快生长,也很快凋谢。这或许是由于它们在心理(同时也是在生理)功能上与它们自己的文化存有距离。实际上,在很多方面,这两种运动指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译者注相互纠缠无法解开,以至于很难对它们进行区分。1907…1917年,中国知识界经历了大约10年的平静。尽管在这期间,有1911年的国民革命的开始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在这之后,各式各样热衷于无政府主义理念的协会和组织,逐渐发生兴趣的转移,进而广泛发展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主义理论的学习团体。同样的现象在欧洲也同时发生。中国的海外留学生以及海外劳工在这个过程中担当了特殊的角色。其中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国外受到了“左派激进”思想的影响,而且还因为,只有作为“左派激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当时也的确如此——他们才能够从国家给他们设置的诸多限制中解放出来。非常有趣的是,中国的租借地以及殖民地(如上海、香港和澳门),也可以为他们提供相同的机会。如果没有这么多“飞地”,中国的共产主义运动很可能不会产生,或至少会减慢其发展速度。
1918年回到中国,并且组织更多学生与法国交流的中国留法学生、工人团体,发挥了最为持久且广泛的影响。上文曾提到的“勤工勤学会”(The Associations for Diligent Work and Frugal Study),为中国学生在国外,特别是法国生活提供帮助,自发地发展成为了一个马克思主义兴趣小组。他们这批人逐渐取代了受到无政府主义思想影响的学生。关于无政府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在早期(大约1919年左右)的联系,存有许多相关记录。其中不仅包括我们上文中已经举出的毛泽东,还包括最早期的共产党领导人如陈独秀等。有记录指出,他曾与张继和其他人合作,于1903年在上海参与革命报纸的印制,1906年,他与刘师培在安徽的同一所大学教书。最终,第一份马克思主义文献(来自《共产党宣言》的节选)1908年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