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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与水的联系再一次出现,是在一首极为有名的政治颂歌之中,这首歌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更是广为流传。在这首歌里,对海洋的跨越,被象征为革命和剧变: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但在这首歌曲中,另外一个与“水”联系的象征意象——对太阳和光明的崇敬——同样拥有一个长期隐而不显的反儒家传统。回溯这种对太阳感情的渊源,会发现它并不来源于本土的中国传统思想,而是更大程度上受到了拜火教与摩尼教的影响,这两种宗教于唐代传入中国。查陈垣《火祆教入中国考》及荣新江等人著述,可知二教入中国早于唐代。此处译文保留作者原文。——译者注这种源自西亚的宗教信仰,在8、9世纪与道教和佛教理念,在作为通俗信仰上有如此亲密的融合,以至于从那个时代开始,它们就逐渐被视为中国本土宗教。尤其对于下层阶级来说,对太阳、星星、光、火甚至幸运的红色,与汉代教条思想相联系,组成了平民起义意识形态中重复出现的母题。宋代的“食菜事魔教”,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对于太阳和月亮的祭拜,而另外一些造反者,如张献忠,甚至认为他们自己是星星的化身。同样的信仰在洪秀全的起义中同样具有生命力,作为太平天国运动的领导者,他认为自己是太阳的化身,并生于“火”的上帝。对太阳的崇拜,另外一个可能性,是当他年轻时代在湖南省游历时与农民的交谈中,产生的对阳光的渴望。在红色年代,随处可见的,是“毛泽东思想”与“红太阳”的联系,毛泽东的头像被红色的光所环绕的图片随处可见,足以证明他受到的崇敬。尽管人们一开始可能会认为,这样的事情在中国思想史上属于绝无仅有的,但实际上,它在思想史上仍然不乏先例,甚至当这些联系起来的部分,如果将它们各个部分分开会显得含意模糊。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分析毛泽东的名字。其中的“东”字,意指“东方”(毛泽东的“毛”是他的姓,而“泽”字则是按照家谱排列毛泽东的名字就是韶山毛氏字辈中第十四辈份。——译者注,在那一辈份的孩子每个人名字中都会有),指作者写作的年代。——译者注这样,我们就能够很容易了解毛泽东如何能在中国成为“东方”的化身,而这一点与他个人的性格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他是新的一天黎明来到的吉祥化身,而在这一天,东方能够在自然法则的指引下,战胜正在衰落的西方。
415在这样信念的指引下,有了毛泽东的赞歌《东方红》,这首最近一段时间这支歌延安时期就已经存在。——译者注在中国最常听到的歌曲。值得注目的是,这首歌同时包含了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上天的信息,并且,“东方红”中“东”字与“红”字同时出现。一方面,它们有各自的确指含义,另一方面,又包含了毛泽东的名字: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咳呀,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毛泽东,爱人民,他是我们的带路人。为了建设新中国,呼儿咳呀,领导我们向前进。
第六部分:曙光(1800年以后)第四节 新中国与拯救世界(25)
在这首赞歌的前面两句,作为对毛泽东极端崇拜的证明,我们已经能够毫无疑问看出当代中国思想中的宗教成分。更进一步的证据,还有无数读者写给报纸的祈祷式的信件、无数关于“毛泽东思想”的文选“红宝书”具有“战无不胜”效用的报道等等。所谓“红宝书”,本来是只供给军队阅读的,有红色封面的毛泽东文选。数以亿计的毛泽东文选自从1966年开始不断再版发行,数量上超过了当时所有其他的出版物。这让我们不由得想起了公元6世纪的佛教,由于当时的人们相信印行佛经即是善行,结果是直接导致了印刷术在6世纪的发明。唐代(6—10世纪),仍然是以手抄写经为主流。——译者注但是,这种文革开始后对某个个人作品极大数量的重印,与同时代盛行的“大字报”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无数大字报可以被视为它的副本。这些大字报,以手写体的方式,表达一个个匿名个体的意见。但由于它们的声音,来自数以百万计的作者,并在这个程度上代表着人民,它们同样成为数以亿计的公众的样本。这些“大字报”,多重的可怕回声,从许多方面成为毛泽东的思想的折射反映。然而同时,这些大字报的作者却认为他们所表达的是人民的思想,并且通过这种思想的互动,能够使事理越辩越明。
416在许多宗教信仰(以及由这种宗教信仰所产生的政治系统)中,都不乏这样的对话关系,中国如此,世界其他国家也同样如此。举例而言,那些祈祷者的开始,就已经包含了他们思想的根源。面对具有巨大力量的“您”——无论他是人、神人还是神——个体都占据了双重的位置。另一方面,所有得以使他区别于他的跟随者的特征,如出身、性别、地位和财富,都变得不那么突出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浸润人心,并且使得所有被这种说法所感动的人互相成为兄弟,和尚作为这些人群中的一种,他们就只穿最低级别材料缝制的衣服——“袈裟”,使得所有个性特征就此消失。扶风法门寺塔地宫可谓唐代丝绸的一座地下博物馆。其中出土的唐代金丝袈裟等为稀世珍宝,由此可知作者对“袈裟”的判断并不全然正确。——译者注主观地说,对这伟大的“汝”(thou)的辨识,能够使他超越某一个体,从而具有令人炫目的精神高度。由于这个高度并非它自己可以达到,它的赐福就会更加强烈。考虑到这其中危险的非理性因素,儒家反对这种对于政治领袖近乎神秘的崇拜。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够回想起的,是对于12世纪的大众领袖钟相的批评态度。另一方面,“社会主义者”墨翟接受并且详细地描绘了这种上与下之间的交流,这当然不是出于偶然。他所提倡的“尊天明鬼”,其主要目的是达到国家领袖杰出人格与“兼爱”后凝聚为一的平民百姓相互之间的融合。也正是墨翟,反对当时“缺乏信仰的时代”,并在这一点上,更加偏向于整个时代有强烈的信仰。这些都向我们表明了,尽管或许存在某些外在形式上的相似之处,中国的思想图景与西方仍然具有极大的不同之处,在理想的实现处于危险状态时更是如此。信仰的时代,即公元3世纪到9世纪佛教盛行的年代,或许可以作为最好的例证——那是个充满外在活力的时代,一个思想和政治处于危险和动荡的时代,一个处于不断扩张、变化和发展的时代。另一方面,在启蒙的时代,即10世纪到19世纪新儒家最为鼎盛的时代,那是一个理智与冷静的时代,一个不断集中又处于收缩的时代,一个保守而又孤独的时代。这种奇怪的互惠关联的原因,在于中国从未向外输出过宗教,从未有过传教行为,但却又经常是外界传教活动的目的地。道教,作为中国惟一的本土宗教,也从未跨出过这个帝国自身的疆界。因此我们可以说,在中国,宗教经常是与国外、与维新和革命、与胆略和冒险联系在一起的。正是由于宗教的原因,中国才得以逐渐并且持久地、历经千年不断影响着它的邻居。然而,严格地讲,儒学并不是一种宗教。但由于它不可抵挡的理性因素——远胜于充满幻想和乌托邦思想的所有宗教——儒学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了那些可能影响世界的新的思想种子。那些包含新的可能性的种子,尽管其中必然有乌托邦思想和宗教因素,但当他们得到贯彻和实践时,与它们原初的理想一定又会有相当的不同。
在中国,宗教甚至巫术都不可避免地与复兴、运动以及革命相联系。所有反儒家的那些正视并且希望替换社会等级秩序的理念,如我们所看到的,全都基于在宗教环境下建立起来的完全自由平等的家庭模型。它们中的部分思想来源于道教,因为至少在他们的想像中,那些乡村田园(尤其是洞天福地以及天界或某些仙岛)并不存在阶级区分的概念。部分也来源于佛教,因为佛教也有它所描绘的天堂。最后,还有的来自于秘密社团,它们经常吸收外来思想的形式,并经常在发展过程中导向无政府主义。在一个现实主义、理性和现实占据主导地位的儒家社会里,这些思想必须在非理性的地下环境中长久地生存下去,而很难一夜摆脱那种长久以来形成的恶名。
第六部分:曙光(1800年以后)第四节 新中国与拯救世界(26)
417以这个观点来看,对游泳和太阳两个方面的赞颂与宗教的联系就变得更加可以理解了。它们代表田园生活和军队两个层面。因为现代西方历史有相对的两个方向,我们可以将之称作回归主义与保守主义。中国历史上的许多造反运动,不仅有宗教意识形态的折射,同时还开始于文学化的乡土,那“鸡犬相闻”的广袤农村。那些造反者,或者原本为帝国戍边的士兵,或是始为亡命之徒的强盗而后为士兵的农民。以这样的传统,中国人在决定造反之前,必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而那些理性、缓和、渐进的改革政策同样也不会受到猜疑。在中国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尽管经常是不公平的),即那些要求变革的讽谏,如邓拓,在过去的几个世纪往往被那些正直的儒家学者的言论所遮蔽,而其理由,是“利不百,不变法”。不幸的是,这些传统的反对变革的言论,正是当年儒家学者反对法家商鞅变法时所采用的说法。
418中华帝国的缔造者秦始皇,所采用的“新”的、残忍的“法家”系统(或者说是法西斯式的统治或许更为恰当),使得当时儒家学者甚至所有受教育阶层受到冲击。它所产生的影响十分长远,以致在随后整个儒家思想主导的两千年中,“新”都被默认为与“法”无关,如果没有成例,则不存在另立新法的必要。在这样的创伤下,中国的知识分子在两种选择之外别无出路:要么,承认这个基于永恒儒家律法的现世世界;要么,逃离此岸进入另外一个精神的、宗教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与现世全无关系。因为这个类似于道教的洞天福地内的天堂,这个狭窄的联系通道——须由乌托邦通向新的天地,由从未实现到将可能实现——被秦朝所阻断了。如果想要了解为什么中国过去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有保守的倾向,首先必须了解这个他们曾经受过的伤害。但同时,我们还必须认识到,现代中国受到的,是另外一种相反方向的伤害。它发展过程中的每一步,从头到尾,现在看来都伴随着怀疑,并且伴随着出现发展的停滞。所有朝向传统的求助同时都伴随着疑虑,担心数世纪以来的尘土,将会如同霉菌一样,附着并且干扰那些新的生命力。这些或许就是那些无数运动和跃进的原因。那些运动永远向前方冲刺,却也始终停留在朝向过去与睡梦的漂流中。
无法解开的结
尽管或许并非有意,这种不安在文化大革命后仍然传播到西方。与传统的工业化国家必须输出革命的概念相反,中国,一个没有巴士底监狱和巴黎公社运动风暴的国家,现在看来希望向整个世界输出它的革命模式:动荡开始于乡间和农村地区,而这正是今天的前工业化国家,如亚洲、非洲、南美洲一些国家认为自己所处的状态。它们的“贫困”,它们的“一穷二白”,它们的“平静,美丽和简单”,令人惊讶地成为了“城市”——那些高度工业化的国家——造反所应当模仿的对象。它们将革命从乡村带向大都市,就如同中国历史上那些农民、强盗和士兵不止一次做过的那样,在中国的各省之间奔袭流窜。尽管西方与中国的历史经验完全不同,但是这种古老的造反方式,实际上已经在当今某些孤立的情况下被不同程度地采纳和接受。这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它们都有着与中国相类似的创伤经验,而正是这种经验,引导中国走向一条新的、乌托邦的道路,并由此走向革命。因为尽管在西方(包括所有发达的工业化国家),由于对运动的恐惧和近来的停滞,并未回到那些遥远的事件中去。但工业化已经使得时间的概念加速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以往需要一代人才能完成的变化,现在即时就能完成,因此,这些国家开始类似于那些进入道家仙境的游客,可以跨越时间的限制。作为结果,它们并不关心某种经历究竟是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