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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的难度,是指艺术上的原创性,原创的总是陌生的,总是要求读者动点脑子的,总是要比阅读那些轻软滑溜的小说来得痛苦和艰难。难也是指结构上的难,语言上的难,思想上的难。
长篇小说的结构,当然可以平铺直叙,这是那些批判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家的习惯写法。这也是一种颇为省事的写法。
结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形式,它有时候就是内容。长篇小说的结构是长篇小说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作家丰沛想象力的表现。好的结构,能够凸现故事的意义,也能够改变故事的单一意义。好的结构,可以超越故事,也可以解构故事。前几年我还说过,“结构就是政治”。如果要理解“结构就是政治”,请看我的《酒国》和《天堂蒜薹之歌》。我们之所以在那些长篇经典作家之后,还可以写作长篇,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在于我们还可以在长篇的结构方面展示才华。
长篇小说的语言之难,当然是指具有鲜明个性的、陌生化的语言。但这陌生化的语言,应该是一种基本驯化的语言,不是故意地用方言土语制造阅读困难。方言土语自然是我们语言的富矿,但如果只局限在小说的对话部分使用方言土语,并希望借此实现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则是一个误区。把方言土语融入叙述语言,才是对语言的真正贡献。
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伟大的长篇是孤独的
长篇小说的长度、密度和难度,造成了它的庄严气象。它排斥投机取巧,它笨拙,大度,泥沙俱下,没有肉麻和精明,不需献媚和撒娇。
在当今这个时代,读者多追流俗,不愿动脑子。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真正的长篇小说,知音难觅,但知音难觅是正常的。伟大的长篇小说,没有必要像宠物一样遍地打滚,也没有必要像鬣狗一样结群吠叫。它应该是鲸鱼,在深海里,孤独地遨游着,响亮而沉重地呼吸着,波浪翻滚地交配着,血水浩荡地生产着,与成群结队的鲨鱼,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长篇小说不能为了迎合这个煽情的时代而牺牲自己应有的尊严。长篇小说不能为了适应某些读者而缩短自己的长度、减小自己的密度、降低自己的难度。我就是要这么长,就是要这么密,就是要这么难,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不看。哪怕只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样写。
□莫言(作家现居北京)
总序莫言简介
莫言,男,原名管谟业。山东高密人。小学五年级辍学后,回乡务农近十年。1976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81年开始创作,发表了《枯河》、《秋水》、《民间音乐》等作品。1985年以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国作家》1985年2期)轰动文坛,《红高粱》又获1985—1986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6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新一辈极具活力的作家之一。自八十年代中以一系列乡土作品崛起。虽然早期被归类为“寻根派”作家,但其写作风格素以大胆见称,小说中总是充满进攻型的语言。代表作有:《红高粱》、《檀香刑》、《透明的红萝卜》、《丰乳肥臀》、《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十三步》、《酒国》、《食草家族》、《红树林》 、《爆炸》等。
《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精神。
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在小说中他不断地经历着六道轮回,一世为人、一世为马、一世为牛、一世为驴……每次转世为不同的动物,都未离开他的家族,离开这块土地。小说正是通过他的眼睛,准确说,是各种动物的眼睛来观察和体味农村的变革。
总序编辑推荐
莫言怀抱华美颓败的土地,决意对半个世纪的土地做出重述。莫言郑重地将土地放在记忆的丰碑前,看着它在历史中渐渐荒废并确认它在荒废中重新获得庄严、熔铸、锋利。
《生死疲劳》是一部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的大书。在这次神圣的“认祖归宗”仪式中,小说将六道轮回这一东方想象力草灰蛇线般隐没在全书的字里行间,写出了农民对生命无比执著的颂歌和悲歌。
地主西门闹一家和农民蓝解放一家的故事充满了吊诡和狂热,唏嘘和罹难。当转世为人的“大头儿”终于执著坚定地叙述时,我们看到了一条生气沛然的人与土地、生与死,苦难与慈悲的大河,流进了我们的心田。
在莫言对伟大古典小说呼应的那一刻,聆听到了“章回体”那最亲切熟悉的大音;莫言承受着生死疲劳的磨砺以及冤缠孽结,将中国人百感交集、庞杂喧哗的苦难经验化为纯美准确的诗篇,祈祷祖国庄严、宁静、祈望人类丰沛的生命祥和、自然。
莫言其他著作:
丰乳肥臀(增补修订版;莫言问鼎诺贝尔文学奖作品) 丰乳肥臀(增补修订版)(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莫言精品:白棉花(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莫言精品:四十一炮 莫言精品:檀香刑 莫言精品:酒国 莫言精品:欢乐(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莫言精品:战友重逢(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莫言精品:牛(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莫言精品:筑路(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莫言精品:红蝗(莫言/著 签名珍藏本)
总序主要人物介绍
西门闹——西门屯地主,被枪毙后,转生为驴、牛、猪、狗、猴、大头婴儿蓝千岁。本书叙事主人公之一。
蓝解放——蓝脸与迎春之子,曾任县供销社主任、副县长等职。本书叙事主人公之一。
白氏——西门闹正妻。
迎春——西门闹二姨太太,解放后改嫁蓝脸。
吴秋香——西门闹三姨太太,解放后改嫁黄瞳。
蓝脸——原西门闹家长工,解放后一直单干,是全中国唯一坚持到底的单干户。
黄瞳——西门屯村民兵队长、生长大队大队长。
西门金龙——西门闹与迎春之子,解放后一度随养父姓蓝。“文革”期间曾任西门屯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后任养猪场场长,团支部书记,改革开放后任西门屯村党支部书记、旅游开发区董事长。
西门宝凤——西门闹与迎春之女,西门屯“赤脚医生”,先嫁马良才,后与常天红同居。
黄互助——黄瞳与吴秋香之女,先嫁西门金龙,后与蓝解放同居。
黄合作——黄瞳与吴秋香之女,蓝解放之妻。
庞虎——志愿军英雄,曾任县第五棉花加工厂厂长兼书记。
王乐云——庞虎之妻。
庞抗美——庞虎与王乐云之女。曾任县委书记。常天红之妻,西门金龙的情人。
庞春苗——庞虎与王乐云之女。蓝解放的情人、继妻。
常天红——省艺术学院声乐系毕业,曾随“四清”工作队在西门屯工作,“文革”中任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后任县猫腔剧团副团长。
马良才——西门屯小学教师、校长。
蓝开放——蓝解放和黄合作之子,曾任县城车站派出所副所长。
庞凤凰——庞抗美与常天红之女,其生父实为西门金龙。
西门欢——西门金龙和黄互助养子。
马改革——马良才与西门宝凤之子。
洪泰岳——西门屯村村长、合作社社长、党支部书记。
陈光第——先任区长,后升县长,蓝脸的朋友。
总序目录
第一部 驴折腾
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
第二章 西门闹行善救蓝脸 白迎春多情抚驴孤
第三章 洪泰岳动怒斥倔户 西门驴闯祸啃树皮
第四章 锣鼓喧天群众入社 四蹄踏雪毛驴挂掌
第五章 掘财宝白氏受审 闹厅堂公驴跳墙
第六章 柔情缱绻成佳偶 智勇双全斗恶狼
第七章 花花畏难背誓约 闹闹发威咬猎户
第八章 西门驴痛失一卵 庞英雄光临大院
第九章 西门驴梦中遇白氏 众民兵奉命擒蓝脸
第十章 受宠爱光荣驮县长 遇不测悲惨折前蹄
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装义蹄 饥民残杀分驴尸
第二部 牛犟劲
第十二章 大头儿说破轮回事 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第十三章 劝入社说客盈门 闹单干贵人相助
第十四章 西门牛怒顶吴秋香 洪泰岳喜夸蓝金龙
第十五章 河滩牧牛兄弟打斗 尘缘未断左右为难
第十六章 妙龄女思春芳心动 西门牛耕田显威风
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疯狂 狂言妄语即文章
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爱 大雪封村金龙称王
第十九章 金龙排戏迎新年 蓝脸宁死守旧志
第二十章 蓝解放叛爹入社 西门牛杀身成仁
第三部 猪撒欢
第二十一章 再鸣冤重登阎罗殿 又受瞒降生母猪窝
第二十二章 猪十六独占母猪乳 白杏儿荣任饲养员
第二十三章 猪十六乔迁安乐窝 刁小三误食酒馒头
第二十四章 庆喜讯社员燃篝火 偷学问猪王听美文
第二十五章 现场会高官发宏论 杏树梢奇猪炫异能
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猪舍 蓝金龙巧计度严冬
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腾兄弟发疯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
第二十八章 合作违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龙
第二十九章 猪十六大战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
第三十章 神发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袭击群猪死亡
……
第四部 狗精神
第五部 结局与开端
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受酷刑喊冤阎罗殿遭欺瞒转世白蹄驴(1)
我的故事,从950年月日讲起。在此之前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在阴曹地府里受尽了人间难以想象的酷刑。每次提审,我都会鸣冤叫屈。我的声音悲壮凄凉,传播到阎罗大殿的每个角落,激发出重重叠叠的回声。我身受酷刑而绝不改悔,挣得了一个硬汉子的名声。我知道许多鬼卒对我暗中钦佩,我也知道阎王老子对我不胜厌烦。为了让我认罪服输,他们使出了地狱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将我扔到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像炸鸡一样炸了半个时辰,痛苦之状,难以言表。鬼卒还用叉子把我叉起来,高高举着,一步步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
。两边的鬼卒嘬口吹哨,如同成群的吸血蝙蝠鸣叫。我的身体滴油淅沥,落在台阶上,冒出一簇簇黄烟……鬼卒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在阎罗殿前的青石板上,跪下向阎王报告:
“大王,炸好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焦煳酥脆,只要轻轻一击,就会成为碎片。我听到从高高的大堂上,从那高高大堂上的辉煌烛光里,传下来阎王爷几近调侃的问话:
“西门闹,你还闹吗?”
实话对你说,在那一瞬间,我确实动摇了。我焦干地趴在油汪里,身上发出肌肉爆裂的噼啪声。我知道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如果不屈服,不知道这些贪官污吏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折磨我。但如果我就此屈服,前边那些酷刑,岂不是白白忍受了吗?我挣扎着仰起头——头颅似乎随时会从脖子处折断——往烛光里观望,看到阎王和他身边的判官们,脸上都汪着一层油滑的笑容。一股怒气,陡然从我心中升起。豁出去了,我想,宁愿在他们的石磨里被研成粉末,宁愿在他们的铁臼里被捣成肉酱,我也要喊叫:
“冤枉!”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