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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电梯到九楼,赫然一个保安笔直地站在电梯口。井上有些心虚,慌忙说:
“找宁总。”
保安一努嘴,井上这才看见旁边有个接待小姐。过去再说一遍:
“找宁总。”
“有预约吗?”
井上答非所问:
“我是银行的。”
说着递上一张名片。接待小姐看了名片抿嘴一笑,再看看井上:
“你是外宾吗?”
井上笑着说:
“肯定是中国人啦!”
接待小姐拨通电话,回头一指:
“运气不错,宁总愿意见你。”
整个楼层鸦雀无声。装饰得富丽堂皇,鲜花、盆景和人工合成的热带雨林植物把走廊装点得清幽雅静。不见其他人影,个个房门紧闭。
看见一个房门上嵌了块总经理牌子,井上小心叩响。秘书小姐拉开门,井上眼前顿时闪亮,好大一个房间!落地大窗户,室内的装饰豪华得耀人眼目。
秘书小姐轻手轻脚叩开里面套间,那位宁总从套间里款款步行出来,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充其量二十六七岁。一身华丽,光彩夺目。她含笑招呼:
“请坐。”
《利害》 第一部分《利害》 豪富佳丽(2)
井上十分拘束,双手递上名片,毕恭毕敬地站在房间中央。
宁总坐在沙发上,拈起井上名片看看:
“什么事?请先生直截了当讲。”
井上在她对面诚惶诚恐地坐下,笔直挺着身子:
“实在是不得已,这才冒昧打搅。”
宁总端坐在沙发上只是微笑。
秘书小姐递来一杯新茶,井上双手接过,忽然冒出个念头。他听人才交流中心的人讲过,承天宫信用社主任肖慧如是通达堂熵家长媳,这样豪富人家的媳妇在乐原有头有面,宁总应该认识她。于是编造说:
“我们肖慧如主任叫我专门来一趟,看看宁总这里有没有需要我跑腿的事。”
宁总“扑哧”一声笑:
“不是我不给慧如面子,我们要新开个账户必须得到董事会同意。我总不能跟董事会说,仅仅为了照顾慧如的面子就去你们信用社开个账户吧?要给我创造一些理由,为什么必须跟你们信用社合作,你们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井上暗暗叫苦,连慧如找过她都没答应,看来一点没希望了。
不过他没有流露心头的沮丧,强撑着表白:
“现在我们还不能跟大银行比高低,不敢为难宁总。今天专门来不是为了做业务,仅仅是来看看,宁总有没有不方便使唤别人而我们正好可以做的事。”
宁总笑笑,目光柔和了些:
“谢谢你的好意,真有难处少不了请你们帮忙。”
“大的忙我帮不上,比如跑个腿什么的还行。我在乐原没一个亲人,也就没牵挂,有需要我跑腿的事保证随叫随到。”
宁总看他言语诚恳,倒有些感动了。她沉默不语,用一种不让人尴尬的眼神注意看井上。
井上挺直的身材有些偏瘦,惟其如此显露出骨骼粗大,两个巴掌特别宽广,关节突出,显得非常有力。脸上带着几分紧张,甚至因谦卑而有些惶恐,但那坚硬的轮廓强烈传达出刚劲。目光又是十分和顺,让人一看就值得信赖。
宁总突然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的口气问:
“你能喝酒吗?”
“最擅长了。”
宁总禁不住笑起来。随手拿起电话,拨通后她笑嘻嘻地说:
“慧如,你这人真是赖皮,又支个叫井上李的来。”
不知道电话那头慧如说些什么,宁总被慧如逗得乐不可支。说笑够了,宁总对慧如说:
“正好有个尴尬的应酬,借你这个信贷员帮个忙行吗?”
挂断电话宁总带着歉意看一眼井上:
“刚认识就麻烦你,不好意思。不过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你就不必有顾虑。”
井上已经看出来,其实她是在向慧如核实井上李的身份。
宁总叫井上中午去宛自天成招待所,问宁昕儿的包厢。井上立即表现得心花怒放,并且尽量把这种欣喜夸张,以表明他是多么乐意为宁总效力。
出来看时间还早,井上回家把仅有的一套西装翻出来。面料中化纤成分太多,有股气味。他往西装上喷了香水,勉强压住。再把皮鞋擦亮,头发梳理整齐。
不到十一点他已经急不可耐,提前赶去宛自天成招待所。
宛自天成招待所在乐原古城南面,占据紧邻原山北麓一座山冈。蜿蜒云墙围砌,云墙内林木森森,浓荫蔽日,云遮雾绕。
井上骑一辆红色嘉陵摩托车,拐进林阴道,至接引亭,过牌楼,便进入宛自天成招待所正门。
迎面耸立一堵人造悬崖峭壁,有喷水自上而下飞泻激溅,没有瀑布那种壮观,倒是如一幅透明水幕。分明可见水幕后摩崖石刻的鲜红大字,专门为宛自天成的景物人情而赋:
“蟠龙云墙环绕处,移山缩水藏风流。纵是仙山琼阁,羞看一泓甘露;回眸梅林苍苍,接引小桥苦渡;幽径难觅前程,守节如竹,斑斑泪痕无人数,阵阵松涛夜夜呜呜!
“花丛草地蜂蝶舞,落英遍地谁相顾。只争一春不误,怆然华发霜重;长恨灯影流水,日月星辰依旧;又见一路昏昏,争先入瓮,啼血苦劝几人住,天不造孽尽是人作!”
《利害》 第一部分《利害》 豪富佳丽(3)
头一次来这里,井上左顾右盼,旁边依次闪过赋中景物:
浮光潋滟的一泓甘露池,岸边重屋重檐仙山琼阁;偌大一片梅林,流水环绕、小桥沟通;曲径幽长,穿越竹海松林……
不觉来到接待大厅,迎宾小姐上来迎接。井上说:
“宁昕儿的包厢。”
迎宾小姐仔细看了井上一眼,如同看个明星,抿嘴一笑:
“宁总包厢八桂林。”
然后前面带路,七扭八拐进入个天井。
天井四角栽种八株桂树,当中一个喷水假山。正房木门敞开,进去看好大一间餐厅。
在餐厅一角的椅子上坐下,窗外不远就是仙山琼阁,灿烂阳光照耀一泓甘露池波光粼粼。空调温度恰到好处,井上心旷神怡。
乐原两大豪户,通达堂熵家只算第二,位居第一的是宁昕儿家族的桑梓堂。
近年来宁昕儿的父亲宁元一全力拓展海外市场,便把乐原纺织集团交给女儿执掌。
宁元一跟人签订了出口沙图什的长期合同,急电宁昕儿加紧组织生产。现在交货期临近,宁元一天天催促,催得宁昕儿着急上火。
沙图什是羊毛披肩,将这种披肩捻成一条可以从戒指中穿过,可见其轻薄柔软到了何种程度。近年来风靡海外,海外贵妇对它的追捧不亚于对中国千年前丝绸的青睐,以至于一件沙图什在国际市场上售价超过一万美元。
生产沙图什的原料——藏羚羊羊毛都控制在盗猎者手中,非常难以取得。
正好有个叫巴偏花的人来乐原,他是一个盗猎团伙的头目,取得他的信任才有可能获得长期原料供应。宁昕儿对此十分重视,专门派出原料部经理魏晋风跟巴偏花周旋。
魏晋风已跟巴偏花洽谈成功,希望宁昕儿出面应酬一下,以示对巴偏花的尊重。
宁昕儿答应宴请巴偏花。巴偏花的人都是好酒量,宁昕儿这边理所当然地应该派出好酒量的人舍命相陪。正好井上愿意凑上就把他带上,只是礼节性酬谢不涉及生意秘密,多个井上在旁边也不碍事。
井上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宁昕儿等人到来后,她在上首入座,招呼巴偏花入主宾位置,井上作副宾。
巴偏花一边六人,宁昕儿这边加上井上也是六个。入席后宁昕儿介绍:
“银行的井上先生正好来我们公司,我不能同时宴请两路客人,就合并在一起。”
这样介绍井上很有面子,不然就只是个陪客。
巴偏花是斗鸡眼,正对你时未必看你,因此总让人觉得他对谁都不屑一顾。中间隔着宁昕儿井上也能闻到巴偏花身上一股羊臊臭,能够分明感觉到宁昕儿满含厌恶。尽管她在笑吟吟地说“欢迎巴老板常来常往”,但那神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手下的原料部经理魏晋风看出这一点,害怕宁总的冷傲把巴老板得罪,赶紧接过话:
“我们宁总沾不得酒,今天这个酒怎么喝法都听巴老板安排。”
宁昕儿不仅姿容出色还有一股令人不敢亲近的气势,总是让人觉得她高不可攀,即使巴偏花坐在她旁边也有些拘束,显得不尴不尬。
魏晋风抬举巴偏花出来掌酒,他乜一眼宁昕儿:
“正好一边六个两边平分,宁总的酒你们自己人代下。”
魏晋风马上叫苦:
“这几天陪同巴老板没一顿不被你们放倒。”
巴偏花哈哈大笑:
“我们粗人做事讲个豪情。宁总手下我领教了,就是趴下也不装狗熊,这种人可以长久交往。”
宁昕儿含笑赞许:
“他们都很敬业,什么场合都不损害公司形象。”
说着宁昕儿将酒杯递给巴偏花:
“我不会喝酒也替他们分担点压力,给我倒上一点算是带个头。”
倒上酒相互敬过,除宁昕儿外都是一饮而尽。再倒酒时井上心虚了,自以为好酒量,现在一看巴偏花等人才高山仰止。
头一次在宁昕儿面前挣表现不能临阵退缩,然而如果醉了更加丢人现眼。
井上喝酒上脸,不久就满脸通红。注意到宁昕儿在瞟他,似乎在怀疑他的酒量,井上的自尊心被刺了一下,又不敢豁出去硬拼,便暗暗想办法对付。
巴偏花吩咐换大杯倒满。那宁昕儿的一杯谁代喝呢?前一轮是魏晋风代喝的,井上便把这一杯接过来。这一来面前两大杯,井上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喝不下这么多酒。
他一把按住酒杯:
“光这样灌少点趣味,我们来搞个花样。看看这样行不行,两边各讲一个笑话,把对方逗笑就送一杯酒出去,没把对方逗笑再添一杯过来。”
《利害》 第一部分《利害》 豪富佳丽(4)
都说这个办法好,于是从井上开始:
“什么叫勇敢?前回的海湾战场上,攻打伊拉克的多国部队进行一场比赛,就比勇敢。德国士兵竖根五十米高的杆子,爬上去纵身跳下来,说这就叫勇敢。美国士兵富有挑战精神,竖根一百米高的杆子,也爬上去跳下来,说这才叫勇敢。法国士兵富有想像力,他们说有准备地往下跳,下面又是沙漠,一点不稀奇。于是他们把杆子凿得千疮百孔,然后往上爬,这一来不一定什么时候杆子突然断裂,人就从半空中结结实实摔下来,问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勇敢?一位英国将军说,我们不能输给法国人。他下达命令,让士兵爬到杆子顶上,下面用炸弹将杆子突然炸飞,这样一来必定惊心动魄。将军话音未落,一位他手下的士兵冲上去,对着将军扬手两耳光,打过了说:‘蠢驴,这才叫真正的勇敢!’”
宁昕儿笑得直不起腰,将脸埋在臂窝笑得双肩颤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旁人都不笑,奇怪地望着宁昕儿,这有什么好笑的?巴偏花说该罚井上一杯酒,井上只得认罚。
喝下大杯罚酒肚肠翻江倒海,井上起身去卫生间“哇”一声喷吐出来。呕吐属犯规动作,是酒席台上不齿的行为。然而确实不是做假使诈,实在压制不住酒精上窜翻涌。
井上不想认输也不想回去坦白,急忙就着水龙头灌凉水,肠胃稍微好受些。
再回席上似乎又能喝了。都满饮一杯,渐渐有人胡言乱语。井上掂量自己还能支撑,便招呼再添一杯,很快倒下几个。
宁昕儿推说有急事先走一步。
她一走满桌人肆无忌惮,巴偏花扯起喉咙喊划拳,井上迷迷糊糊跟上去吼:
“一个男人,两个婆娘,三更才歇,四更又上……”
大吼一阵逼出些酒精,巴偏花还有兴致,拽住井上两人单挑,如此一来个个都昏昏沉沉。
餐厅小姐唤来桑拿中心技工,把他们搀去泡在涡流冲浴池。
温水有规律地翻涌,一身酥软轻松,迷糊一会儿井上有些清醒了,看其他人还在水池酣睡他准备先走一步。技工却不让他走,说这样迷迷糊糊出去万一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