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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猿泰山在那块巨石上面停下脚步,回转头向欧帕城瞥了一眼,看见一队武士止在旷野里急匆匆地走着。这情景使他踟躇不的了。他不知道应该爬下巨石,再抢先爬下峡谷那画那道绝壁,还是应该先在这儿躲藏起来,等到夜幕降临,再作打算。后来,他看了一眼姑娘苍白的脸,立刻拿定主意:绝不能让那50个半人半兽的家伙成为珍妮得到自由的障碍!因为他很难绝对保证没有人从秘密通道跟踪而来。倘若腹背受敌,就很难逃脱这些魔怪布下的天罗地网了。因为抱着尚在昏迷之中的珍妮,很难突出重围。
背着珍妮·波特爬下那块硕大无朋的花岗岩决非易事。但是,对于泰山似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他用草绳把姑娘捆在背上,设法在欧帕人追来之前,平平安安地爬了下来。因为他是从欧帕城这面婉蜒而下的,那支搜索队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两个不翼而飞的怪人原来近在飓尺。
人猿泰山在鳞峋怪石的掩护之下,跑出将近半英里远,欧帕城的武士们才绕过那块兀然耸立的花岗岩,看见了在他们前面奔跑的猎物。野人高兴得大叫着,发疯似的奔跑起来,以为毫无疑问,很快就能抓住那个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的怪物。可是,他们既过低地估计了人猿泰山的力量,又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两条岁圈儿腿的速度。
泰山十分轻松地奔跑着,和后面的追兵一直保持着不变的距离。他偶尔低下头瞥一眼那张离他如此之近的脸。这张脸苍白、憔悴,如果不是她那颗紧贴他的胸膛的心在微弱地跳动,他简直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就这样,泰山很快便跑上那座平顶高山,高山那边就是悬崖峭壁。在距离这座大山还有一英里远的时候,泰山像一头鹿,飞也似的奔跑起来。他要争取足够的时间,在欧帕人爬上山顶,滚下山石砸他们之前,就爬下这道绝壁。泰山如愿以偿,那群“武士”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崖上的时候,他离山脚已经有半英里远了。
欧帕人又愤怒又失望,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在山崖上跳着,又叫又骂。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追出自己领土的边界。究竟是因为上一次的追踪吃尽苦头,一无所获,还是因为亲眼看见泰山跑得轻松自如,特别是最后冲刺时,疾如闪电,意识到再追也是望尘莫及,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泰山进入山脚下那片树林的时候,他们掉转头灰溜溜地回欧帕城去了。
一进森林,泰山就把珍妮放到草地上,到附近的小溪取来水,给她洗脸,洗手。可她还是没能恢复知觉。泰山非常看急,只好把姑娘抱在怀里,急匆匆地继续向西走去。
下午晚些时候,珍妮·波特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她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极力回想失去知觉以前最后看到的那些事情。哦,她想起来了!祭坛,可怕的女祭司,刺向胸膛的钢刀。她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要么自己已经死去;要么,钢刀已经刺进心脏,临死之前,产生了最后一次幻觉。
她终于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看到的情景更加证实她的猜测。原来她正被自己死去的爱人抱着,在绿荫覆盖的“伊甸乐园”急匆匆地走着。“如果这就是死亡,”她喃喃着,“谢谢上帝,赐我一死。”
“你说话了,珍妮!”泰山快活地叫喊着,“你恢复知觉了!”
“是的,人猿泰山!”她回答道。几个月来,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幸福、恬静的微笑。
“谢谢上帝!”人猿泰山大声说。他抱着她走到小溪旁边一块绿草茵茵的林中空地:“我总算及时赶到了。”
“及时赶到?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及时把你从祭坛上救出来免于一死,亲爱的!”他回答道,“你不记得了吗?”
“免于一死?”她迷惑不解地问道,“我们俩难道没死,我的泰山?”
这时,他已经把她放到草地上,让她背靠一株大树的树干坐下。听了她的问话,他后退了几步,想把她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一些。
“死?”他问道,然后大笑起来,“你没死,珍妮。我也没死。如果你能回到欧帕城,问问住在那儿的那些怪物,他们会告诉你,我是个挺了不起的大活人!哦,亲爱的,我们俩都活得挺好!”
“可是,海泽尔和瑟兰恩先生都对我说,你已经在离陆地很远很远的地方掉进大海里淹死了。”珍妮争辩道,就好像要极力让他相信,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他们说你掉进了大海,而且绝无生还的希望。”
“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并非鬼魂呢?”他笑着问,“我是被那个挺会讨人喜欢的瑟兰思先生推到大海里的。可是我没有淹死。这些事儿,过一会儿再对你讲。现在你该明白,我又成了你第一次认识时的那个野人,珍妮·波特。”
姑娘慢慢地站起来,向他走过去。
“我还是无法相信这都是真的。”珍妮喃喃着,“自从‘阿丽丝号’失事,几个月来我经历了巨大的苦难,现在,幸福怎么会从天而降?”
她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只颤抖着的软绵绵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这一定是一场梦,一会儿我就会从梦中惊醒,看见那把刺向心窝的钢刀。吻我,亲爱的,在这场美梦破灭之前,再吻我一下。”
用不着再请求第二次,人猿泰山立刻伸开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住他深深爱恋着的姑娘,吻了她不是一次,而是一百次,直吻得她躺在地上连气也喘不过来。可她还是没被吻够。泰山不再吻她的时候,她又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丰润的唇紧紧贴在他的唇上。
“现在说说着,我是真活着,还是一场梦?”他问道。
“如果你已经不在世上,我的男人。”她回答道,“我就祈求上帝让我也马上离开这个世界,让我不要再醒来,去面对那可怕的现实。”
他们俩沉默了半晌,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就好像对突然降临的幸福仍然不敢轻易相信。过去所有的痛苦与恐惧都已忘到脑后,未来似乎还不属于他们。只有现在属于他们,谁也不能夺走。后来还是姑娘首先打破寂静。
“我们上哪儿去,亲爱的?”她问道,“我们该做些什么?”
“你最想上哪儿?”他问道,“你最想做什么?”
“我最想上你想去的地方,我的男人!最想做你愿做的事情。”她回答道。
“可是,克莱顿怎么办?”他问道。这阵子他忘记世界上除了他和珍妮之外还有别人。“我们把你的丈夫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没有结婚,人猿泰山!”她大声说,“还有,我已经跟他解除了婚约。那些可怕的野人抓走我的前一天,我向克莱顿先生表明了我对你的爱情。他已经明白,我无法履行曾经对他许过的诺言。那是在我们奇迹般地被人从狮子的利爪之下救出之后的事情。”她突然停下话头,抬起头望着泰山,目光里充满了疑问。“人猿泰山,”她大声说,“是你救了我们?一定是!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他垂下目光,心里觉得十分惭愧。
“你怎么能离开我扬长而去?”她叫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责备。
“别说了,珍妮!”他央求着,“别说了。你不知道从打干了这件傻事,我心里一直多么痛苦。你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感情上遭受了多大的打击。起初因嫉妒而生气,后来,又为自己坎坷的命运忿忿不平。那以后我便回到猿群当中,打算再也不见任何人。”接着他又给她讲了回到丛林以后经历的种种事情——怎样从一个文明、开化的巴黎人急转直下,变成万齐瑞部落一名野蛮的武士,然后又渐渐恢复了他从小培养起来的兽性。
她问了他许多问题,最后战战兢兢地问起瑟兰恩对她讲述过的那些事情——关于巴黎那位女郎的丑闻。他向她详细叙述了自己作为一个文明人的生活经历,一点儿也没有遗漏。他没有丝毫的羞愧,因为他的心一直对她无限忠诚。讲完之后,他坐在那儿望着她,好像在等待她的评判与裁决。
“我知道他在撒谎。”她说,“哦,这个畜生真是坏透了。”
“那么。你不生我的气了?”他问。
她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但颇有点儿“女人气”。“奥尔加·德·考德很漂亮吗?”她问。
泰山笑着吻了吻她。“连你十分之一的漂亮也没有,亲爱的。”他说。
她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她已经原谅了他。
这天夜里,泰山在一株参天大树轻轻摇动着的树枝上给早已筋疲力竭的珍妮搭了一个舒适的小窝棚。他自己睡在窝棚下面的一个树杈上——就是睡梦中他也要保护她。
他们走了好多天才回到海岸上。碰到好走的路,就手挽手行进在绿荫如盖的大树之下,宛若远古时期人类的祖先。碰上藤蔓缠结的灌木和荆棘,他就把她抱在怀里,纵身跃上大树,在浓绿的枝叶间悠荡、攀援。他们非常快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如果不是急着去救克莱顿,真想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尽情享受这次奇妙旅行的甜蜜和幸福。
到达海岸的最后一天,泰山突然闻到一股人的气味,而且是黑人。他嘱咐珍妮不要出声儿。“丛林里很少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他冷冷地说。
半小时之后,他们看见一小队黑人排成单行向西迤俪而行。泰山定睛细看,突然高兴地叫喊起来,原来他们是万齐瑞部落的武士,有布苏里和别的那些陪他一起去欧帕城的朋友。看见他,他们都欢呼着跳了起来。他们告诉他,大伙儿已经找了他好几个星期了。
看到和他一起的白人姑娘,黑人们万分惊讶。泰山告诉他们,她要成为他的女人了,大伙儿听了都争先恐后地问她表示敬意。就这样,万齐瑞部落的武士们前呼后拥,又笑又跳,陪伴着他们一起来到海岸上那座简陋的窝棚。
海滩上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踪迹,也没有人回答他们的呼唤。泰山急忙爬上大树,钻进那个小小的窝棚,过了一会儿才探出脑袋,手里拿着一个空铁罐。他把铁罐扔给布苏里,让他赶快去取水,然后向珍妮·波特打了个手势,让她上去。
克莱顿眼窝深陷,形容枯搞,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们俯身望着这个曾经那么英俊潇洒的英国贵族,热泪不禁涌他。不过恐怕太迟了。”
布苏里取回水之后,泰山好不容易才往克莱顿干裂、虚肿的嘴唇里灌进几滴,然后又给他洗了洗滚烫的额头,擦了擦瘦得可怕的四肢。
不一会儿克莱顿睁开双眼,看见趴在身边的珍妮,憔悴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看见泰山,他显得十分惊奇。
“没什么,老伙计!”人猿泰山说,“我们及时找到了你。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很快就能让你健健康康地站在大伙儿面前。”
克莱顿慢慢地摇了摇头。“太晚了,”他轻声说,“不过这也很好,我情愿死了。”
“瑟兰恩先生呢?”姑娘问。
“我的高烧加重之后,他就离开我一个人跑了。这家伙真是个魔鬼。我身体太虚弱,求他给我一口水喝,他不但不给,还对我大加嘲弄,当着我的面儿喝了半碗水,把剩下的都泼在地上。”想起那个恶棍,奄奄一息的克莱顿突然迸发出愤怒的火花,他用胳膊肘支撑着爬起来,几乎叫喊着说:“是的,我要活,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到这个富生,亲手把他杀死!”激动之后,他比以前更虚弱了,有气无力地倒在那堆发了霉的茅草上。茅草上面蒙着他那件破旧的长外套。先前这是珍妮·波特的床铺。
“别为瑟兰恩的事儿着急。”’人猿泰山说。他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克莱顿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慰着他:“我来跟这个坏蛋算帐吧。别着急,我迟早会抓住他的。”
克莱顿一动不动地一直躺了好长时间。有好几次泰山不得不把耳朵紧紧贴在他那干瘪的胸膛上,听那颗已经疲劳过度的心脏微弱的跳动。傍晚时分,他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珍妮!”他轻声说。姑娘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我一直错待了你,还有他……”他朝人猿泰山无力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太爱你了……当然,这是一个很没有说服力的借口。不过,我简直连失掉你的念头也无法忍受。我不想请求你的宽恕,我只想做一件一年前就应当做的事情。”他把手伸进长外套的口袋里摸索着,寻找发烧时偶然发现的一样东西。过了会儿,他找着了,那是一张皱皱巴巴的黄颜色的纸片。他把它递给珍妮。珍妮刚伸手接住,他的胳膊便无力地滑落到胸口,脑袋往后一挺,喘了一口气,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