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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这件事儿看得太重了,约翰。”迪阿诺特说,你已经比大多数所谓文明人在同等情况下做得好多了。至于现在离开巴黎也不妥当。我想,罗尔·德·考德一定会很快就这桩事情,做出反应。”
迪阿诺特没有估计错。一个星期之后的上午11点,迪阿诺特和泰山正在吃饭,仆人报告弗朗伯特先生来访。弗朗伯特先生礼貌周全,给人印象卜分深刻。他深深地鞠了好几次躬,代表德·考德伯爵给泰山先生下了要求决斗的战书。还问:“先生可否赏光派一位朋友在您认为方便的时候,尽早与我见面,商量能使双方都满意的种种细节?”
当然,泰山乐于由朋友迪阿诺特中尉全权代表他的利益,去完成这次磋商。最后双方决定,迪阿诺特在当天下午两点,去拜访弗朗伯特先生。礼貌周命的弗朗伯特又鞠了好几次躬,才离开他们。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迪阿诺特用充满疑虑的目光看着泰山。
“怎么样?”他问道。
“现在在我的罪恶之上,又得加一条杀人罪了。要嘛就是我自己被杀,”泰山说,“看来,我很快就得像我的文明的弟兄们那样去杀人放火了。”
“你打算用什么武器?”迪阿诺特问,“德·考德叫是众所周知的击剑手和神枪手。”
“那我就在20步开外射毒箭,或是投掷长矛。”泰山笑着说,“还是用手枪吧,保罗。”
“他会打死你的,约翰。”
“对此,我毫不怀疑,”泰山说,“不过迟早总有一死。”
“最好还是用剑,”迪阿诺特说,“他把你刺伤大概也就心满意足了。而且一般来说,击剑受致命伤的危险不大。”
“用手枪!”泰山斩钉截铁地说。
迪阿诺特还想说服他,但没能奏效。最后只好决定用手枪决斗。
下午四点,迪阿诺特就结束了和弗朗伯特先生的磋商。
“都安排好了,”他说,“一切都令人满意。明天早晨拂晓时分,决斗场地定在离伊坦姆斯不远的那条路上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由于某种个人的原因,弗朗伯特先生愿意到那儿,我也没有表示反对。”
“好!”泰山只是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再没有过问这件事,甚至连从侧面打听一下也没有。这天夜里上床休息之前,他写了几封信,封好,写好地址后,都装进一个大信封里,上面写着迪阿诺特收的字样。迪阿诺特听见他脱衣服睡觉时,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儿。
迪阿诺特暗暗骂了一句。他心里非常难受。因为他确信,第二天早晨,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阳光下躺着的将是死去的泰山。但泰山对这种结局竟无动于衷,迪阿诺特心里非常恼火。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泰山就被仆人从舒舒服服的被窝里喊了起来。“在这个时候相互残杀可不怎么文明。”他嘟嘟哝哝地说。夜里他睡得很好,一觉睡到天亮,大概连身也没翻过一次。刚才的话,是说给迪阿诺特听的。他已经穿戴好,站在迪阿诺特的门口。
迪阿诺特几乎一夜没合眼。他很紧张,看见泰山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发起火来。
“你这一夜大概睡得比个不懂事儿的孩子还香。”他说。
泰山笑了起来。“听话音儿,保罗,你对我睡得香还挺不满意呢。说实话,我从来脑袋一挨枕头就犯困。”
“不,约翰,不是这个意思。”迪阿诺特微笑着回答,“不过,你对这件事也实在太心不在焉了,简直让人看了生气。你这副样子让人觉得是去打靶,而不是和法兰西的一位神枪手面对面地决斗。”
泰山耸了耸肩。“我是去赎罪,保罗。既然我的对手是个神枪手,这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就越发可以理解了。我为什么要感到不满足呢?你不是亲口告诉我,德·考德伯爵是个出色的神枪手吗?”
“你是说,希望被他打死?”迪阿诺特惊叫着。
“说不上希望。但是你必须承认,我不被打死的可能性极小。”
如果迪阿诺特知道人猿泰山的心事——这心事一接到德·考德要跟他决斗的通知便萌生了——一定会大惊失色。
他们默默地钻进迪阿诺特的大轿车,默默地沿着通往伊坦姆斯那条晨光中尚显朦胧的公路飞驰,两个人都想着各自的心思。迪阿诺特心里充满了悲哀。因为他像爱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真诚地爱着泰山。他们俩虽然生活经历与受过的教育迥然不同,但相互间崇高的友谊经过这一段的交往越发加深了。他们那种男于汉高尚的情操。勇气和自尊心都以同样的力量感染着对方。他们相互了解,都因获得对人的友谊而骄傲。
人猿泰山沉湎于往事的回忆之中。他想起丛林中度过的欢乐时光,想起孩提时代盘着腿坐在父亲小屋里面那张桌子上的情景: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小,趴在一本本图画书上,出神入迷地看着。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在听到人们说话之前很久,他便发掘出这种书面语言包藏的奥秘。他还想起在原始森林深处和珍妮·波特单独度过的那一天,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神情庄重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汽车刹车,打断了他的回忆。泰山的思想又回到眼下这桩事情上来。他知道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对死毫无畏惧。对于备受凄风苦雨摧残的丛林居民,死不过是件寻常事。自然界的规律迫使他们为了生存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但是并没有教会他们怕死。
迪阿诺特和泰山先到决斗场地。过了一会儿,德·考德、弗朗伯特先生和另外一位先生也到了。他们把这位先生介绍给迪阿诺特和泰山,说他是个医生。
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压低嗓门儿说了一小会儿话。德·考德伯爵和泰山在决斗场地两头面对面地站着。不一会儿,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分别检查了他们的手枪。两个即将面对面开始这场决斗的当事人默默地站在那儿,听弗朗伯特先牛宣布他们将要遵守的规则。
他们将背靠背站在某一点,弗朗伯特先生一发信号,两个人就都背朝相反方向走,手枪挂在身边。走够十步,迪阿诺特最后发出一个信号,他们就同时回转身向对方射击,直到有一个倒下,或者两个人都打完规定的三枪。
弗朗伯特先生宣布规则的时候,泰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抽了起来。德·考德显得十分冷静——他是法兰西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嘛!
过了一会儿,弗朗伯特先生朝迪阿诺特点了点头,四个人立刻各就各位,做好准备。
“先生们,准备好了吗?”弗朗伯特问。
“准备好了。”德·考德说。
泰山点了点头。
弗朗伯特和迪阿诺特后退几步,撤出“火线”。然后,弗朗伯特先生发生信号,两个决斗的人慢慢地分开。“六!”“七!”“八!”迪阿诺特眼里噙着泪水,他非常爱泰山。“九!”决斗的人又向前迈出一步,可怜的中尉喊出他憎恶至极的那个数字:“十!”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对他最好的朋友执行死刑。
德·考德迅速转身,开了一枪。泰山稍稍晃了一下,手枪仍然挂在身边。德·考德犹豫着,似乎在等他的对手倒在地上。这位法国人是位经验丰富的射手,自然明白,他这一枪是打中了的。泰山还是没有举枪。德·考德又朝他放了一枪。但是人猿泰山的态度使这位法兰西最出色的神枪手困窘不已——他那高大的身躯每一根线条都显得自在轻松,满不在乎。他甚至还在若无其事地抽烟。这一次,泰山的身子没晃,但德·考德伯爵知道他被打中了。
德·考德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的对手之所以这样冷静,是因为怀着一种可怕的侥幸心,希望他打过来的三枪都不能致他于死命,然后他就可以不慌不忙地、非常冷静地、像个冷血动物似地向他还击了。德·考德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流遍全身。在他看来,泰山简直是个恶魔!如果是人,他怎么可以连中两枪,还洋洋自得地站在那儿等第三枪再打过来?
这一次,德·考德仔细瞄准,可是他太紧张了,子弹从泰山身边呼啸而过。泰山却连一次也没有举起挂在腰间的手枪。
一刹间两个人都站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泰山脸上现出悲哀、失望的表情,德·考德却在倏忽间显得张惶失措——是的,张惶失措。
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圣母!开枪吧!先生!”他尖叫着。
可是泰山还是没有举起他的手枪,而是径直向德·考德走了过去。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都误解了他的意思,正要冲过去,泰山举起左手向他们打了一个手势。
“不要害怕,”他对他们说,“我不会加害于他。”
这太异乎寻常了,可他们还是停下了脚步。泰山离德·考德已经很近了。
“先生的手枪一定出什么毛病了,”他说,“要嘛就是你太烦躁不安了。用我的枪,再试一次。”泰山把手枪取下来,枪柄朝前递给德·考德。德·考德惊得目瞪口呆。
“天哪,先生!”他叫喊着,“你疯了吗?”
“没有,我的朋友,”人猿泰山回答说,“不过我该死。只有死,才能赎回我在那个非常好的女人身上犯下的过错,拿上我的枪,按照我的请求办吧。”
“那就成行凶杀人了,”德·考德回答道,“可是,你到底对我的妻子犯下了什么过错?她对我发誓你不曾……”
“我当然不是指那种事情,”泰山连忙说,“我们俩人之间发生的错误您都看见了。不过这就足以在她的好名声上投下阴影,足以毁坏您的幸福。而我对您绝无敌意。错儿都是我的。我希望今天早晨就死在这里。我很失望,先生并非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你说,都是你的错儿?”德·考德急切地问。
“都是我的错,先生。您的妻子是个非常纯洁的女人。但是,我深更半夜到您的府邪可既不是伯爵夫人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儿有一份材料可以清楚地说明这一点。”泰山从口袋里掏出茹可夫亲笔写下并且签了名的供词。
德·考德接过那几张纸看了起来。迪阿诺特和弗朗伯
德·考德接过那几张纸看了起来。迪阿诺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已经走了过来。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奇怪的决斗,奇怪的结局,谁也没有说话。德·考德看完那份供词,抬起头望着泰山。
“你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富于骑士风度的先生,”他说,“谢谢上帝没让我打死你,”
德·考德是法国人,而法国人最容易感情冲动。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泰山。弗朗伯特先生拥抱着迪阿诺特。谁也没有去拥抱医生。也许他因此而气恼,终于出面干涉要给泰山包扎伤口。
“这位先生至少中了一枪,”他说,“也许是三枪。”
“两枪,”泰山说,“一枪在左肩,另一枪也在左边,我想大概都是擦破点皮肉。”可是医生坚持让他躺在草地上,给他清洗伤口,止血,包扎。
这场决斗的结果室,他们都坐着迪阿诺特那辆汽车回到巴黎,而且成了最好的朋友。德·考德感到特别欣慰的是,他对妻子的忠贞有了加倍的把握。对泰山也没有产生什么积怨。泰山把他的错误想得太重了,这倒是真的。其实他所谓的错误无足轻重,而且即使他撒了谎,也不会受到人们的责备。因为他是为维护个女人的尊严撒谎,是像一个体面的男子汉那样撒谎。
人猿泰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他觉得这简直太愚蠢。也太没有必要了。可是医生和迪阿诺特总是记挂着他的枪伤。为了让他们高兴,他只好“勉为其难”了,尽管他觉得这简直可笑至极。
“太滑稽可笑了,”他对迪阿诺特说,“这就像扎了一根刺儿就卧床休息一样。我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时候,差点被大猩猩波尔干尼撕成碎片。那时候去哪儿找一张舒舒服服的软床?丛林里,只有潮湿的枯枝败叶。我在灌木丛里躺了好多天,只有卡拉照顾我。可怜的忠实的卡拉。她从我的伤口下撵走昆虫,赶跑企图伤害我的野兽。
“我想喝水的时候,她就用嘴衔来喂我——这是她懂得的唯一的取水方法、那时候没有消毒纱布,没有防腐绷带,那情景,要是我们亲爱的医生看了一定会急得发疯。可我照样恢复了健康。可是现在却要因为擦破点皮肉就躺在床上休息,这种伤森林里的伙伴们谁也不会注意,除非伤口就在鼻尖儿上。”
不过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多久,泰山又能在外面走动了。卧床休息期间,德·考德看了他好几次。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