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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问:〃满囤,你家里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弟弟妹妹都大了,能帮上家里忙了,俺每月都往家里寄钱,俺家最近刚盖的房, 一砖到顶的六间大瓦房,这样的房子全村也没几家。〃
钟跃民说:〃我还有两身军装,军大衣也暂时用不上,你给家里寄去。〃
〃我的大衣也带来了,你一起寄回去。张海洋把军大衣扔在吴满囤的床上。〃
吴满囤拒绝道:〃不行,弟兄们这些年帮俺够多的啦,俺家能有今天,全仗着弟兄们帮忙, 俺全家都过意不去,俺心领了。〃
钟跃民不满地说:〃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叽叽的,不拿我们当兄弟了?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 这么多废话?〃
张海洋也说:〃满囤,你怎么象个娘们儿?告诉你啊,我和跃民只跟汉子打交道,最看不上 不男不女的人。〃
钟跃民笑道:〃就是,你要真是个漂亮妞儿也行,我们哥俩儿这一路也不闷得慌,偏偏你又 是个老爷们儿,那就得有点儿老爷们样子。〃
〃操,哥几个拿俺开心是不是?〃
钟跃民擦完手枪便从兜里摸烟,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烟,他向张海洋要烟,张海洋也没烟了, 两人决定去军人服务社买烟,他俩刚一走出连部就发现吴满囤在院子里正把一件件刚洗好的 军装晾在绳子上。两人一见吴满囤又在替他们洗军装,脸就变颜色。
钟跃民埋怨道:〃满囤,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衣服各人洗各人的,你怎么又洗上了?〃
张海洋也责备说:〃是呀,又不是当新兵那会儿?我们早不怕洗衣服了,你这不是打我们的 脸么?〃
吴满囤的眼圈红了:〃二位兄弟,,你们就让俺再洗一次吧,替你们洗洗衣服,俺心里还好 受一点儿,俺想起咱当新兵的时候,兄弟们相处的日子,兄弟们对俺吴满囤的好处,俺这一 辈子也还不完,这辈子俺知足了,有你们这些战友,咱是过命的交情啊,这次行动,还不知 谁能回来,俺怕是以后想洗也洗不上了。〃
吴满囤哽住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默默地走上前去,三个一起动手洗起衣服。
钟跃民满脸堆笑地对〃香满楼〃酒家的服务小姐恭维道∶〃小姐,还认识我吗?不认识?您 再仔细想想……想起来了吧?这就对了,上个月,一群当兵的来吃饭,那里面长得最帅的那 个……对,那就是我。等等……怎么回事?才不到一个月时间,我怎么都不认识您了?真是 越长越漂亮,我说'香满楼'酒家的买卖怎么越来越火,闹了半天顾客都是奔您来的,小姐 ,介绍介绍经验,都吃些什么才能长成您这样?〃
张海洋笑着对吴满囤说∶〃这是跃民的老毛病了,见着漂亮姑娘就套磁,小时候是认大姐, 等年纪稍大点儿就变招儿了,这时认妹妹,现在嘛,我看他该毛遂自荐当人家干爹了。〃
吴满囤说∶〃跃民,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钟跃民掏出一叠钞票拍在桌上,对服务员说: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剩下的钱你看 着上吧。〃
吴满囤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喊:〃跃民,你不过啦?这是你两个月的工资啊。
张海洋笑道:〃不把这点钱花了心里别扭是不是?〃
钟跃民说:〃不知哪位名人说过,当你咽气的时候,花完兜里的最后一块钱,这话说得很有 道理,我是一个热爱金钱的人,钱这东西总让人牵肠挂肚,所以,我不想留下让我牵挂的东 西。〃
张海洋赞叹道:典型的光棍精神,值得世上所有的光棍效法。
吴满囤不安地说:〃那是你们这些没负担的光棍,俺可学不了你们,俺那儿还一大家子呢。 〃
张海洋可不管这些,他鼓励道:〃看来我们得成全你,省得你牵肠挂肚,这太痛苦了,我们 看着也不忍心,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血色浪漫》第十四章(6)
吴满囤提议说:〃我看你们这一天净瞎忙乎了,连写点什么的功夫都没有,晚上回去也该抓 紧时间写写。〃
钟跃民和张海洋都明白,吴满囤指的是写遗嘱,这是军人出征前的规矩。
钟跃民不似为然地说:〃费那个事干什么?没什么可写的,又没老婆孩子,这就是光棍的 好 处。〃
张海洋想了想也同意道:〃中国军人自古就讲究马革裹尸,不写,我也坚决不写。〃
吴满囤神色黯然地说∶〃可俺不能不写,俺下午已经写好了。〃
钟跃民默默地看着吴满囤,什么也没说,他心里却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漂亮的服务小姐也真不含糊,她才不管这三人是否吃得了,既然钟跃民狮子开大口要她 紧着那些钱上菜,她当然不能拒绝这个要求,不一会儿功夫,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 就摆到了桌子上,紧接着清蒸鳜鱼、油闷大虾、红烩海参等昂贵的菜肴便堆了上来,等菜上 齐了,三个人已经干掉一瓶茅台了。
张海洋端起酒杯提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来干杯。〃
钟跃民不屑地说:〃装腔做势,那个荆柯在易水边倒是一副大英雄的模样,显得挺悲壮,就 是手艺潮了点儿,没干倒秦王倒让人家反手一剑砍断了腿,职业刺客么,就该有点真本事, 要不就是卖狗皮膏药的。〃
张海洋说:〃是啊,咱们可不能学荆柯,活儿得干得漂亮点儿。〃
吴满囤喝着喝着就高了,他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豪气,突然站起来口齿不清地宣布:〃来,弟 兄们,干……干了这杯,这顿饭俺做……做东,娘的,不……不过啦。〃
张海洋也有点儿喝高了,他一推吴满囤说:〃这顿饭算我的,满囤,你起什么哄?把钱寄回 家去,少在哥儿几个这儿充大头。〃
吴满囤发火了:〃老子非他娘的做……东不可,看不起老子你就……就直……说,老子揍你 个狗日的。〃
张海洋大怒:〃揍我?你这是他妈的酒壮人胆儿,也不怕闪了舌头?敢揍我张海 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只有钟跃民还算清醒,他顿顿酒杯说:〃我说弟兄们,我有一事相求。〃
张海洋和吴满囤安静下来。
〃万一我受了重伤,没能力自我了断时,希望你们能帮帮忙。〃
张海洋沉默不语。
吴满囤哭了:〃兄弟,你咋说这话?就算你负了伤,俺背也要把你背回来,咋能扔下你?更 不能干那种事,俺下不了手。〃
钟跃民不满地说:〃你这个指导员是怎么当的?连咱们侦察兵的规矩都不懂?这次行动比敌 后侦察还要凶险,丛林里空手走路都困难,要是再背上一两个人,大家都有可能走不出来, 你要按规矩办。〃
吴满囤情绪激动地喊起来:〃别和俺讲规矩,规矩谁不知道?可要真赶上;俺下不去手,咱 们是战友,是弟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钟跃民冷冷地望着吴满囤说:〃满囤,那你就想办法转业吧,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你 不是当兵的材料。〃
吴满囤流泪不语。
张海洋也流下了眼泪,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毅然道:〃跃民,我答应你,到时候只要你 需要,我就是上军事法庭也帮你,反过来说,如果我需要帮助,你也不能推。〃
钟跃民微笑着:〃好,一言为定,是汉子的,把这杯酒干了。〃
吴满囤踌蹰片刻,也毅然端起酒杯。
钟跃民举杯低吟:〃……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弟兄们,干杯!〃
三个军官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一九七七年年底,郑桐以绝对的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学历史系。蒋碧云的成绩也不错,她如愿 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到了一九八一年,郑桐和蒋碧云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顺利地毕了业,郑桐被分配到社会科学 院历史所,蒋碧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
郑桐到单位报到后,人事部门按惯例告诉他,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报到后有一个星期的假期, 可以处理一下个人的私事。郑桐打算利用这段假期和蒋碧云好好亲热一下,这几年两人离多 聚少,又不在一个学校,很难有时间在一起,郑桐觉得实在难熬,他曾和钟跃民通过长途电 话,郑桐在电话里发牢骚,说自己简直成了和尚,过着晨钟暮鼓、清心寡欲的生活。电话那 边的钟跃民一听就火了∶〃你还是和尚,那我他妈成什么啦?我他妈的快变成中性人了,军 营里连母猪都看不见,就别提女人了,孙子,你知足吧。〃
郑桐告诉妹妹∶〃咱们都对对表,现在是上午九点,从现在起,直到晚上二十二点之前,家 里就是出了人命也不许回来,听见没有?〃
妹妹郑岚挖苦道∶〃哥,我看你眼睛里都发出绿光了,就象一只饿了很久的老狼一样。〃
郑桐坦然道∶〃没错,你哥我饿了十几年了,眼睛当然就绿了。〃
郑桐为今天的幽会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可到底也没能如愿。蒋碧云打来电话∶〃郑桐,有 兴趣看看画展吗?〃
〃那要看看是什么级别的画展,要是年画儿剪纸什么的我就算了。〃
〃告诉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法国罗浮宫藏画展,再有两天就结束了,你去不去?〃
《血色浪漫》第十四章(7)
〃去!〃 郑桐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本来我打算今天和你好好的亲热一下,,没想到 赶上了罗浮宫的藏画展,罢了,罢了,还是去看画展吧,哪种事以后还可以补,要是错过了 罗浮宫的藏画展,可是没地方补去。〃
罗浮宫的藏画展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在美术馆,而是办在北京展览馆,看画展的人在售票处 窗口排成长队。郑桐和蒋碧云到的时候,长队排出足有一里地,两人排上队以后,郑桐 就想 起了1968年他们排队买芭蕾舞票的往事,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郑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览厅里人很多,看来都是些比较懂行的人,他们知道罗浮宫藏画的艺术价值,也知道机会 难得,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毕竟能去巴黎参观罗浮宫的人不多。郑桐和蒋碧云看得 很仔细,郑桐看着看着又骂起人来,他认为罗浮宫的管理机构在糊弄中国老百姓,最有名的 画都没拿来,只展出了一些二三类作品,比如最有名的《蒙娜丽莎》居然是复制品,还展出 了一座米开郎基罗《大卫》的复制品雕塑,说是复制品都高抬它,原作是用花岗石雕成的, 你哪怕是用花岗石照原样再雕一个,也让咱没话说,可这座复制品竟然是石膏浇铸的。郑桐 大为恼火,这座雕塑的真迹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个广场上竖着呢,又不是你罗浮宫的藏品 ,你跑到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你哪怕是把路易十六的马桶拎来,只要是真迹,也好歹是个 文物,有这么糊弄人的么?
只有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大卫的名作《马拉之死》是这次画展最有名的油画,是不是真迹不 好说,至少没有标明是复制品。画面上的马拉赤身躺在浴盆里,鲜血从创口中涌出,已经死 去的马拉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年轻人站在油画前评头论足,听他的口气,好象是美术学院 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解。于是郑桐和蒋碧云也成了他的学生,两人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听这位 老师讲解。
〃……我认为画面上马拉的形象是作者按照马拉真实的相貌创作的,因为大卫和马拉是同时 代的人,大卫生于1748年,到1793年马拉遇剌时已经四十五岁了,注意,他只比马拉小五岁 ,而马拉当时是巴黎的名人,经常在群众集会上讲演,巴黎的市民几乎都见过他,那么画家 大卫显然也熟悉马拉的相貌,也幸亏是大卫把他画下来了,不然我们今天怎么会知道马拉到 底长得是什么样子呢?那时还没有发明照像机嘛,大卫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的代表,皇家学院 院士,早期作品还带有罗可可风格,后来转为古典主义,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学们请看 ,这幅油画以极为简洁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将肖像的描绘、历史的精确性和崇高的悲剧性结合 在一起,有力地突现了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义特征,成为纪念碑式的现实主义历史画 名作……〃
郑桐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误人子弟……〃
那位老师和几个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郑桐,从他们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位戴着眼镜, 文质彬彬的人出口不逊表示出一种无声的愤怒。
郑桐若无其事地对蒋碧云说∶〃走吧,这儿的空气令人窒息。〃
两人刚走出几步,后面那位老师说话了∶〃那位先生,请留步。〃
郑桐和蒋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