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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分到西北的国防工业基地工作。自从他父母被审查后,袁军算是获 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自由,没人管的日子简直太幸福了,以前上学时他最怕老师找家长告状 ,现在好了,谁爱告谁就告去,只要他找得着袁北光局长。如果单从这点考虑,袁军还是挺 拥护文化大革命的。
如果说袁军对这场政治运动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他的生活水平严重下降,每月十五元生 活费,无论他怎么计算也坚持不到月底。这一年来,他始终过着一种半饥半饱的生活。后来 他终于想开了,与其算计,不如干脆无为而治,有钱了就先混个肚儿圆,没钱了再说,反正 社会主义祖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
袁军和郑桐是一对活冤家,两人从上小学起就在一个班,多年来两人的关系始终保持在打打 合合的状态,常常是一句话不合,双方就各自抄家伙准备单练,每次都是正要玩命时被同伴 们拉开,正因为翻脸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两人倒从不记仇,往往是劝架的人还没缓过劲来, 这两位已经又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起来。
这个月还不到二十号,袁军又没饭吃了。他厚着脸皮去郑桐家蹭了两顿饭,实在不好意思去 了,因为郑桐家的经济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父亲郑天宇此时正和袁北光关在一起,母亲 孙逸群是个中学教员,虽然没有被停发工资,但也在停职受审查,孙逸群的工资本来就不高 ,况且郑桐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妹妹,因此日子过得也很紧。
近来社会上经常发生一些入室盗窃的案件,这座大院里也有几家住户被撬了门,损失了一些 财产,案子一直没破。饿急了眼的袁军由此受到启发,决定先拿自已家开刀。他突然有了种 紧迫感,自己要是不先动手,早晚得有真正的贼惦记上,那不便宜了别人?更何况撬自已家 应该是轻车熟路,也省了踩点这套程序。
当郑桐知道袁军的想法时,不禁大喜,连声说他早就想到这儿了,只不过没好意思说罢了。 他见袁军还有些犹豫,便一个劲儿给他打气∶〃哥们儿,你得这么想,袁北光不是你爸爸, 他是三反分子,咱们顺了三反分子的东西,就是革命行动了,不是老教育咱们要和家庭划清 界限吗?怎么划?怎么能证明你袁军和反动家庭掰了?就得把三反分子家的门给撬了,这界 限不划也清了。〃
袁军听着不入耳∶〃去你大爷的,你爸才是三反分子呢,要不咱先撬你们家得了,你爸留过 洋,谁知道他当年在美国都干了点儿什么,闹不好早和中央情报局挂上勾了,正经的里通外 国,我觉得先撬你们家比较合适。〃
郑桐显得很为袁军着想∶〃我们家还用得着撬?我现在带你去就行了,问题是我家除了书就 没什么值钱东西,反正你见什么值钱就尽管拿,就是千万别撬锁,撬坏了锁我还得去配,不 是又得花钱?〃
袁军一想也是,他搔搔头皮下了决心。
公寓的楼道里静悄悄的,看样子住户们已经入睡了,袁军家的大门上贴着被查封时的封条。
袁军和郑桐鬼鬼祟祟地用改锥在撬锁,郑桐边撬锁边心虚地四处张望,他小声问:〃你们家 邻居是张局长吧?这老头儿没被关起来?〃
〃没有。这老头上面有人保,没人敢动他。〃
〃要是他听见动静出来看怎么办?〃郑桐不放心地问。
袁军没好气地说:〃操,这是我们家,我撬自己家的门他管得着么?我他妈乐意。〃
〃你丫就吹吧,这么牛逼你怎么不敢白天来,非深更半夜来撬门?〃郑桐挖苦道。
袁军嘟囔着:〃废话,革委会贴的封条,我敢白天撬锁吗?〃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锁被撬开了,他俩不管什么封条,推开门溜了进去。
《血色浪漫》第二章(2)
黑暗中袁军轻车熟路地在自己家里四处乱翻。
郑桐提出警告∶〃你当是他妈抄家呢?把翻出来的东西照原样放好,戴上手套,别留下指纹 。〃
袁军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你做了多大案子,公安局还会来查?人家警察吃饱撑的了? 〃
郑桐突然被桌子上的一对瓷花瓶吸引了,他拿起花瓶仔细端详。他父亲郑天宇是个瓷器迷, 家里也收集了不少瓷器,他从小耳熏目染地知道一些鉴赏瓷器的知识。
他脸上突然露出了喜色:〃这对花瓶是明代的,崇祯五年烧制,还是官窑的,你们家哪来的 这东西?〃
袁军想了想说:〃听我爸说,解放军刚进城时,各部队见了没主儿的房子就占,我爸他们占 的那所院子主人是个国民党大官儿,逃到台湾去了,这花瓶就摆在客厅里,后来这院子分配 给我们家住,这花瓶和家俱就成了我们家的,后来搬家时,我爸只带了这对花瓶。〃
郑桐敲敲花瓶:〃我看你们家没什么值钱货,也就这对花瓶还值点儿钱。〃
袁军喜出望外:〃真的?这花瓶值钱?那咱把它送到委托行卖了。〃
〃这年头卖不出价儿来,能卖个几十块钱就不错了。对了,你还得把你们家户口本顺走,没 户口本委托行不收。〃
袁军沮丧地说:〃妈的,我们家存折是动不得,都让银行冻结了,你看除了花瓶还有什么可 卖的?〃
〃把那个半导体收音机带上,再卷上你爸的呢子大衣。〃郑桐吩咐道。
〃我操,你丫出点儿好主意行不行?哪天我爸被放出来,发现他大衣没了,非他妈打死我不 行,不瞒你说,我爸手黑着呢。〃
郑桐耐心地开导道:〃好不容易把锁撬了,不顺走点儿东西,咱们干吗来啦?赶明儿你爸要 问起来,你就往造反派身上推,你爸准没脾气,再说了,你爸能不能出来还单说呢,万一哪 天老爷子没扛住,又撂出点儿反党罪行,闹不好就送秦城了,你就可劲儿折腾吧,没事。〃
袁军骂道:〃你爸才送秦城呢,你丫别老方我。〃
郑桐又想起了什么,他拉开了衣柜,开始翻动衣服。
袁军问∶〃你又惦记上什么啦?〃
〃你爸是不是还有一身将校呢?咱们来都来了,索性就多弄点儿东西走。〃
〃嘿,你丫这不是趁火打劫么?给我放下,我都没敢顺这身将校呢,你怎么净想这美事?〃
郑桐理也不理,边翻边回嘴∶〃我还缺身行头呢,我们家再往上翻八代也翻不出一个当过兵 的人,找件军装算是费了劲儿啦,我说过,不弄件将校呢穿穿,哥们儿死不瞑目。〃
袁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痛快就来了,闹了半天是冲我们家军装来的? 操,引狼入室,我他妈绝对是引狼入室。〃
郑桐话里有话地威胁道∶〃要不我过几天再来?〃
袁军道∶〃算啦,反正你是惦记上这身将校呢了,不弄到手不算完,你随便吧。〃
两人摸着黑收拾好细软,溜出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北京西城区的百万庄、二里沟一带有着大片的楼群,这些五十年代建造的住宅楼按照不同的 等级划分出若干个区域,以天干地支类推,如子区、丑区等。这些住宅区分属于不同的国家 机关和部委,如国家计划委员会,第一机械工业部等。
如果你在1968年穿越这片住宅区,会发现这里随处可见成群结伙,身穿黄色军装和藏蓝色制 服的青少年,他们或无所事事地站在街头,或数十人一起骑着自行车闲逛。这是些追求时尚 的青少年,当时的成年人是不会了解这种时尚的,这好比今天的成年人不了解那些把头发染 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状,鼻子上戴着鼻环的新新人类一样。1968年的青少年们追求的时尚 还不算太出格,最时髦的服装首推军装,蓝制服次之,以今天的眼光看,这些款式平庸,色 彩单调的服装怎么能领导一个时代的时装潮流呢?简直毫无道理。创造这些时尚的是那些被 称为〃老兵〃的青年,在一个刚刚能吃饱肚子的国度里,他们都是来自最富有的家庭。但他 们的审美能力不可能摆脱时代的束缚,他们所能创造的时尚无非是在这些朴素的衣着上进行 某种搭配,比如一身蓝制服可以配上一双白边的懒汉鞋,再配双雪白的线袜。如果是位姑娘 ,冬天的围巾倒是颇有讲究,一种色彩鲜艳,用细毛线织成的拉毛围巾成了时髦货,不过戴 这类围巾需要一定的勇气,因为很容易被人指责为〃不正经〃。
就象今天的城市青年崇尚名牌汽车一样,当年的〃老兵〃们崇尚一种全链套,装有电镀后架 的〃永久〃牌自行车,此车的型号为〃永久十三型〃,俗称〃锰钢车〃。当年这种自行车产 量有限,市面上极难见到,商店里若是偶尔到一批货,要事先贴出告示,购买者们头一天傍 晚就得到商店门前排队,和钟跃民等人购买芭蕾舞票一样,追求时髦的代价是忍受一夜凛冽 的寒风。
如果你在1968年身穿军装或一身蓝制服,再配上懒汉鞋白袜子,骑上锰钢车在百万庄一带闲 逛,那就等于在向世人宣告,我是玩主,谁不服气就惹我试试。你放心,肯定会有不止一群 玩主来找你麻烦。如果是位姑娘穿上这身行头,再戴上一条鲜红的拉毛围巾,那说句不客气 的话,这叫找拍呢。何谓拍?拍婆子是也。何谓拍婆子?就是在大街上和不大正经的女孩子 搭讪,要求交朋友。其实这位姑娘早该有心理准备,既然打扮成这样,就怨不得玩主们把你 视为同类。
《血色浪漫》第二章(3)
李奎勇和小混蛋旁若无人地站在通往申区的路口上,两人边谈话边四处张望,脸上带着挑衅 的神态。
在非〃老兵〃类玩主的眼里,百万庄地区无异于敌占区,特别是在百万庄的诸多区块中,申 区简直是百万庄的灵魂。这是一片二层小楼的高级住宅区,里面的住户级别最低的也是副部 级干部。他们的子女,都是〃老兵〃中最有影响的人物,也就是说,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之 中 的一个,后果将是相当严重的,他们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召集数百人进行报复。
今天李奎勇和小混蛋两人敢跑到申区来〃拔份儿〃,这无非是想表明他们的勇气,根本没把 这些〃老兵〃放在眼里。
李奎勇和小混蛋曾住在一条胡同里,当年李奎勇练摔跤时,小混蛋还是个很瘦弱、胆小的孩 子,有时还受别的孩子欺负,每次都是李奎勇替他打抱不平。后来李奎勇的父亲和别人换了 房,他家搬到了宣武区南横街,两人才断了联系。前些日子,小混蛋在天桥剧场抢了李援朝 的票,竟和李奎勇意外地重逢了。李奎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当年胡同里最不起眼的老实孩 子,几年没见竟成了大名鼎鼎的小混蛋,连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们都谈虎色变。
使李奎勇感动的是,如今的小混蛋虽已成名,但他对李奎勇仍然象小时候一样尊重,还是一 口一个勇哥地叫着。李奎勇是个讲义气的人,别人敬他一尺,他就还人一丈。他虽然对干部 子弟怀有极深的成见,但仍然能和钟跃民交朋友,就因为钟跃民能尊重他。所以当小混蛋提 出要他陪着到申区来〃拔份儿〃时,李奎勇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他没有想到,这一答 应,几乎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两个穿军装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路上走过,小混蛋轻佻地招招手∶〃嗨,小妞儿,过来陪哥 哥聊聊……〃
两个姑娘显然没受过这等侮辱,她们停下自行车骂道∶〃混蛋,哪来的狗东西,敢到这儿来 撒野?〃
小混蛋大笑∶〃你还真说对了,我就叫小混蛋,小妞儿,你连哥哥叫什么名字都知道?来, 让哥哥亲一下。〃他边说边向姑娘们走去。
两个姑娘见小混蛋真要过来,也慌了神,她们连忙骑上自行车∶〃你有胆量就等着别走。〃
小混蛋停下脚步∶〃好呀,哥哥在这儿等你,快点儿来。〃
李奎勇笑道∶〃真是个混蛋,我怎么都不认识你了?你小子以前可挺老实的。〃
小混蛋望着远去的两个姑娘的背影说∶〃奎勇,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瘦得象个猴子似的,咱 们胡同里的孩子谁都敢揍我,也就是你老护着我,那会儿你正练摔跤,没人敢惹你,后来你 们家搬走了,我还挺想你,晚上做梦还梦见你好几次。〃
〃你现在可不一样了,倒退半年时间,谁知道有小混蛋这一号?现在可了不得,北京城谁不 知道你小混蛋的大名?前两天我在朝阳门碰见一个过去一起练摔跤的哥们儿,那哥们儿还问 我呢,听说新街口最近煽起一个小混蛋,腰里别把插子,见人就插,才一个月功夫就插了七 八个了。〃
〃没想到我现在有这么大名声?连朝阳那边都知道啦?好象我是疯子,见人就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