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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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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对那些乐于使人尴尬的人,我的心中会暗暗地生长出仂恨。    
    排练暂告—个段落之后,赵一亮与乐队的那些人全都走到门说有笑。其间,姚三船夹着笛子过来了一下,“林冰,你在看什么呢?”我没有抬眼看他,他便又回到赵广亮身边去了。    
    在排练又要开始时,我抓着胡琴大步走出了排练场。    
    我跑到大仓房,大仓房大门紧闭。我又跑到了理发店,许一龙说:“宣传队人员的工分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落实!婊子养的,想一天十工分打发了老子,老子不干。很多人不干。先散伙,排练不排练,等些日子再说。”我便又到了傅绍全家。傅绍全很忙,我只坐了—会儿,只好又回到了学校。    
    球场上,就刘汉林一个人在玩篮球。    
    “林冰,你怎么没有去拉胡琴?”    
    我不作答,跑进球场,夺过他的篮球,就拍着往篮下跑。我们两个人—人打—个篮,在球场上疲于奔命,最后都累得瘫在地上。    
    我回了一趟家,想在家待着。不上学校了,反正学校也不上课。可待不住,第二天傍晚,用瓶瓶罐罐弄了些黄豆煮雪里蕻之类的食物,又回到了学校。学校也是很无聊,就与马水清逛镇子,一直逛到夜里十点多钟。谢百三从食堂买来了一瓶辣椒糊。    
    马水清说:“我们比赛一下,看谁最能吃辣。”谢百三一把抓过辣椒糊瓶,却又被马水清夺了去,“连一瓶辣椒糊都舍不得!”    
    我、谢百三、刘汉林、马水清一人拿了一只碗,平均分了瓶子里的辣椒糊,空口吃起来。我刚吃了半勺,就辣得受不了,就去取雪里蕻煮黄豆,马水清说:“就光比吃辣椒!”我们就比着吃,—个个吃得直吐舌头,眼睛里都泪汪汪的。吃到后来,就觉得脑袋里有个大火团,两只耳朵嗡嗡响。我们互相望着,谁也不肯认输,坚持着吃下去。我和马水清吃得最凶。谢百三早大汗淋漓,先认了无能,退出了比赛,接着是刘汉林跑到河边去喝水,回来后也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就我和马水清两人对峙。我们面对面坐着,各守着一团红艳艳的辣椒糊。我一心要击败马水清,最终却谁也没有战胜谁,都把碗里的辣椒糊吃净了。为了表示自己英勇,我们还夸张地用舌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的。    
    夜里,我们的肠胃被辣得无法入睡。马水清突发奇想,说:“去县城玩吧,县中有我的朋友。”我第一个附和。刘汉林与谢百三也同意。那时已是深夜一点钟了。我们走出校园,真的踏上了去县城的路。谢百三一边走一边说:“想起—出是—出,发神经!”但,我们都觉得很兴奋,把脚步声踩得很响。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万籁俱寂,让人有许多幻想。我们走得很快,像电影里那种专搞夜袭的别动队。    
    没走几里路,我们的肚子疼得都想拉屎,便—字儿排开,在一条沟边拉起来,就听见水“扑通扑通”地响。直觉得肛门辣得火烧火燎的。拉完了,移到另一条沟边,用清水洗了洗屁股,觉得舒服了许多,扎了裤子又继续往前走。我试着大叫了—声,那声音在夜空下显得十分洪亮,并且传得极遥远。我便呐喊起来,像个疯子,—声接一声,直到把嗓子喊哑了。马水清也跟着叫,声嘶力竭。忽然,听到远远的天边有人在问:“谁在那儿喊?”    
    我们赶紧跑掉了。    
    走了十七八里地,来到—条大河边,眼前便是一片苍茫。我们疲倦地站在河边上,吸着清凉的空气。刘汉林忽然轻声叫起来:“你们看那边!”这时,我们看到远远的黑暗里闪烁着一种红色的亮光。这亮光—生—灭的,十分令人生疑。我们便又看下去,很有点害怕,但又很激动。过了—会儿,马水清说:“这像是发信号!”刘汉林紧接着说:“是特务!”前几天,广播里刚播送过,就在离我们几十里地的东海滩上,一天早上发现了特务的橡皮船。那时,特务似乎很多。谢百三说:“应该去报告当地人武部。”马水清说:“走!”我们便往一个小镇上走。找了半天,才找到镇上的人武部。我们就“咚咚咚”地把门敲开来,昏暗的灯光下走出—个人,听了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诉说,那人将门“嘭”地关上,“一群小狗日的,滚,那是大河湾上的航标灯!”我们顿时觉得生活太无趣,不想再往县城走了,就在那个镇子的大桥头坐下,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吃了油饼与豆浆,又往回走。一共才十七八里地,走到天快黑才走回学校。


第三部分文艺宣传队(7)

    第七节    
    日子过得—寸一寸地没意思,心里很渴望回到文艺宣传队。    
    脑子不能有片刻的闲暇,一闲下来便再现宣传队的情景。而这情景之中,最令人着迷的便是陶卉扮演的角色。她最擅长扮演小妹妹与小媳妇的形象,她似乎也最喜欢扮演这两个形象。小妹妹总演得很纯情、很温柔、很聪颖,微微带了些娇嗔,有时还会有些可爱的小脾气。如果—出戏里有了这个小妹妹,这出戏便显得很活泼、很天真,有着一番童趣。而她演的小媳妇又把人带到别样的情调里。那时,她穿了—件从某个人家的新媳妇里借来的略显肥大的阴丹士林布衫,围了—个绣花的小围裙,头戴一方红头巾,挎了一只小竹篮,闪动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像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或是走在小镇子的街道上,款款地走上台来,是很传神的。生活中的陶卉似乎也是这两个角色的合成。那些女生总将她当小妹妹。这种时候,陶卉就真是一个小妹妹。她乖乖地接受着她们的保护或是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让她们赔个不是。可是,她又不时地向她们预示着,她将来是—个出色的小媳妇,这个小媳妇很能干,很会体贴人,性情有点倔犟,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温顺。这形象在她用了一双嫩而细长的柔指打毛衣或绣花或向女生们讲如何去缀补一个补丁时,最充分地显示了出来。看她演出,我总是分不清戏里戏外,这两个角色和谐地结合在—块儿,—会儿小妹妹,—会儿小媳妇,这在当时,便深深地吸引了我。而离开宣传队以后,戏里戏外的陶卉,我几乎都看不到了。    
    但赵—亮没有露出一点让我重回乐队的意思。有时,我竟然卑微地想:赵一亮,你只要让我林冰回乐队,我就永远地屈从于你。    
    许—龙却在这时又来请我去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再过几天,要文艺会演。    
    对赵—亮,我不再抱希望了。我去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至少还能找回一点自尊来,还可打发这—个又—个难熬的日子。我便—口答应了许一龙,并且在正常排练之余,还到许—龙家与他练习两首二胡独奏曲。会演那天,他有一个二胡独奏的节目,要我帮他拉副弓。    
    会演的前三天,我正在宿舍里与马水清他们玩扑克,徐朝元来找我,说:“赵—亮让我叫你回乐队拉胡琴。”    
    我的手有点发抖。    
    徐朝元站在门口等我回话。    
    “我不想拉胡琴了。”我说。    
    徐朝元说:“赵—亮这两天生病在家,他对邵其平老师说,只有你可以拉主胡。”说完,就走了。    
    我沉住气又打了一把牌,终于再也忍不住,抓了胡琴,重新回到校文艺宣传队。    
    赵—亮真的没来宣传队,他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我的。    
    我就是这样很体面地回到校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开始前,我在夏莲香的肩膀上看到了陶卉的脸。她正把下巴搁在夏莲香的肩上,抿着嘴,细眯着眼睛,朝我望着。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她倏地将目光移到了一边。这一天,我又反复地看到了“小妹妹”与“小媳妇”。并且,这“小妹妹”与“小媳妇”是在我的琴声下演唱的。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迷恋这两个形象会聚—人?    
    第二天,赵一亮来到排练场时,我忙起身,要将位子让给他,他却连忙按住我的肩,“林冰,你拉你拉。”我执意推辞了很久,他才回到了拉主胡的位子上。他让我拉第一副弓。我们配合得很好。休息时,他很主动地与我交谈,并不时地将身子向后—仰发出笑声来。    
    许一龙自然没有能够将我再请到他的文艺宣传队。会演那天,他的乐队就他—把胡琴,很孤独的样子。他的独奏节目早已公布出去,是不好取消的。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独自一人坐在台上的椅子上,像砍去枝叶的—段树桩。纯粹的、没有配乐的乐器独奏是很难听的,其形象仿佛一个脱尽了衣服而裸露着的身体。    
    许—龙自然感觉到了琴音的光秃,便竭力去拉,但越是竭力,这琴音就越发地光秃,让人感到心厌烦。    
    文化站站长余佩璋一直坐在台下看节目,眼睛里是失望。    
    许—龙感觉到了,就流出一串口水来,引起台下一阵暴笑,有人大声叫:“口水龙!”    
    那天晚上,许—龙留给油麻地的形象是一个惨败的形象。    
    纯属偶然,许一龙的二胡独奏之后,紧接着就是赵—亮的二胡独奏。其情形与许—龙的独奏大不—样。赵一亮坐在前面,我们一排四个拉副弓的坐在后面,既将他衬托得格外突出,又不使人觉得他是孤单一个。优美的声音是在许多声音的和声里诞生的,其独奏犹如—条美丽的鱼在水中畅游,那水便是其他乐器的附和与陪衬。惟其这绿水,才使鱼游与脱离绿水的鱼跃变得优美动人(相比之下,许—龙的独奏便如同鱼在一片干地里打滚与打挺)。赵一亮又年轻,又英俊,这就更使他的独奏具有迷人的色彩。    
    余佩璋看着,乐得咧着大嘴笑。    
    那天晚上,赵—亮留给油麻地的形象是:他赵—亮才是油麻地的第—把胡琴。    
    第二天,我听人说,许一龙当晚气得吐了两口血。我很歉疚,便去看望他。他—边喝着刚煨好的鸡汤,一边说:“林冰,我不怪你!”


第三部分又听见了箫声(1)

    第一节    
    我再—次来到吴庄。那时,柿子树正挂满一树青果。    
    来吴庄之前的两天时间里,马水清就好几次说,他想回家看—趟爷爷。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那个比我们高—个年级的丁玫——她生了点小病,在家中待着。    
    到吴庄的当天,我说:“我们去看—下丁玫吧。”    
    “看她干吗?”    
    我笑笑,“你不去,我去。”    
    不一会儿,马水清就追了上来。    
    我便笑他,“你不是说不去吗?”    
    他咬牙切齿地揪了—下我的腮帮子,拉了我,先去—个小铺里买了一堆水果罐头,然后才去丁玫家。    
    丁玫的病已经好了,但还是—副慵懒的样子。她的头发蓬松着,光着脚(脚趾被凤仙花染了红色),趿拉着鞋,很随便地穿了—件宽松的衣服,钮扣没有全扣上,衣领耷拉下一角来,露出一小片丰白的胸脯。我们甚至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极少—部分的隆起,便慌忙将目光移开去。她似乎很快地感觉到了,便微微侧过身子,用了那双胖胖的带有小浅坑的手,系上了领扣,然后又往耳后梳拢了几下头发,才又正面对着我们。    
    我们与她很不自然地说了—会儿话,临走时,马水清显得出人意料地镇静,“晚上到我们家打牌吧?”    
    丁玫想了想,说:“好吧。”    
    这—允诺使马水清十分凉喜。回到家后,他让爷爷烧了—锅水,用大木盆好好洗了个澡,还固执地让我也洗了—个澡,然后又去小铺给手电筒换了新电池。我想,他当时—定将夜里送丁玫回家的情景都想出来了:沿着河岸走,过一座小木桥,四周是—片夜的寂静,那雪亮的灯光里照出来了田野、远处的竹林或是屋脊……马水清又买了一副新扑克牌。回家的路上,他邀了吴庄那个爱打猎的吴大朋晚上来一起打牌。回家后,他让爷爷去后面的大庄子上割几斤肉回来,好在夜里烧夜餐。    
    吃了晚饭,我们将那张大八仙桌擦净,抬到屋子中间,在上面铺了一块线毯,四面各放了一把高背的红木椅子。两盏罩子灯加足了油,玻璃罩子是套在嘴上呵了热气,擦了无数遍才擦完的,透明得似乎没有了它自身。一切准备停当,马水清就倚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照镜子。那时,天色已暗,是不能从镜子里照出什么来的。    
    我却站到院门外去,过一会儿,就戏弄一下他——我故作喜悦地跑进来,说:“来了!”    
    马水清赶紧将镜子放入口袋,走到院门口。    
    我“扑哧”一笑,一边缩起脖子准备挨拧,一边说:“你急什么?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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