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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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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可施。我记得,在我和马水清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至少摔碎了三枚镜子(我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丁玫)。我与他之间,似乎也有了点疏远。因此,他常有回吴庄的欲望。而—旦真的回去了,却又很快走进回学校来,仿佛这世界再也没有—个好去处了。    
    马水清不在家时,丁玫常去吴庄。她把队里分的稻子给爷爷挑回来,放到稻囤里。过几天,她又把这些稻子从稻囤里弄出来,弄到船上,去粮食加工厂碾成米。碾成米之后,她又用簸箕将糠簸出去,将干干净净的米装到大瓦缸里,并告诉爷爷:“小瓦缸里大概还有四五升陈米,吃了陈米再吃新米吧。”冬天未到时,她就给爷爷奶奶好好清理了—遍寒衣,该洗的都洗了,该补的都补了,该添新的都添新的了。她总与爷爷说那些家务,油米酱醋柴,一一地都想得很仔细,很周全。她在马家大院里进进出出,把她的形象—次—次地印到舒敏的脑海里,也印到吴庄全体老少的脑海里。她在与爷爷、舒敏或吴庄的人说起马水清时,总称马水清为“水清”,或称“他”,很甜美、很自然的一副样子。有时,她在爷爷面前说:“我们家的柿子真是多得不得了。”有时又说:“家里的事也该让他做一些,总不能老惯着他。”    
    对舒敏,丁玫的关心无微不至。她对舒敏:“舒老师,你住在这里,就别客气。爷爷老了,手脚都不太灵便了,这早早晚晚的,还要求你帮着照应一些呢。你就更不必客气了,该吃的吃,该用的用……”每当她干活,舒敏要来帮忙时,她就总是不让。而有时,舒敏在屋里待着,她却又过来说:“舒老师,帮我抬—桶水,行吗?”抬完了水,她总要说—句:“老麻烦你。”    
    冬天刚到,她就叫来了—个木匠,将舒敏那间屋子的后窗重新修理了,还给她细心地糊了窗纸。那天舒敏上课去了,等她回来时,她的所有脏衣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绳子上。爷爷说:“丁玫洗的。”舒敏就像是—位寄居在这里的—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在这里受着很客气的接待和很好的照顾。丁玫有空时,还到舒敏的屋子里去与她说话,大大方方的。丁玫仿佛看出舒敏住在这里心里有点不塌实似的,好几次这样说道:“这房子闲着也闲着,闲着还容易坏呢,你就在这里放心地住着,住到哪一天都行。千万别搬回到小学校里去……”    
    看着丁玫进进出出,舒敏很无奈。她是个外乡人,—个柔弱的女子,且又不懂田活家务之类的事情,脑里空空的,什么事情也插不上手,总被隔在局外。她常常觉得很尴尬。    
    一天,闲得无事,丁玫晚上来舒敏这里坐了很久。夜很深了,丁玫才告辞出来。一推院门,她显得有点害怕似地说:“天真黑!”舒敏说:“你就住在我这里吧。”丁玫想了想,说:“好吧。”她返身回来了,跟舒敏也更亲切起来。后来,慢慢地就谈到了她跟马水清的关系。丁玫坐在被窝里说:“他总写信给我。”她问舒敏:“你想看看他的信吗?”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来(我绝没有想到丁玫将马水清的信还留下了两封),递给舒敏。舒敏要看,她却又害羞地不让:“今晚不让看,明天,我不在时你再看。”说着把信放在桌子上,并在上面放了好几本书。    
    然后,她用双手托着下巴,用了凝思的神态望着窗户。过了片刻,她说:“我也不知道跟他好合不合适。我妈说,其他什么都合适,就是我大他一岁。”……    
    这天,马水清从家里回来就—直闷闷不乐。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舒敏搬走了。”


第五部分这年秋天(4)

    第四节    
    寒冬将尽时,马水清的祖母终于去世。像她活着—样,她的死安静得让人几乎没有觉察到。得到消息后,我和马水清—起赶回吴庄。我始终没有敢看一眼这位老人。因此便有了这样—个事实:与马水清交往五六年,去吴庄不下二十次,但她祖母的形象在我的记亿里,却依然是—个空白。只是在她人棺后,我站在她一直卧居的东房门口,看了一眼那间房子,感觉是静谧、清洁,没有一丝衰老病者久卧榻上的气息。当阳光通过窗外积雪,把苍白之光照进房间时,我看到了一架上等的红木大床和古旧但光泽闪闪的被褥。    
    对于祖母的死,马水清几乎没有悲痛。    
    祖母的葬礼,很自然地被丁玫家中的人一手接过去,帮着办理了,即使马水清在整个葬礼中一直显示着当家主的形象,他也根本插不上手。倒是丁玫里里外外地走动,做着实际的事务。葬礼从始至终,繁缛而不乱,妥帖周到,亲友宾朋皆无—个被疏忽怠慢,因此,四下里没听到半句怨言。吴庄人说:“丁玫那丫头,能干!”    
    舒敏来了,但纯粹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    
    给上海发去—份电报,但马水清的父亲并没有及时赶回。马水清说:“不等了。”于是,—行人,就将老人送入坟地。    
    爷爷尾随在送葬队伍的后面,谁也没有发现他。等他走到墓地时,呈现给他的已是—座黑幽幽的新坟。他拄着拐棍,站在斑驳的雪地里,仿佛灵魂已经飘零。    
    我拉着他冷如冰凌的手,将他搀回,—路上,心里在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他说:“林冰哪,你日后要常来吴庄找水清玩。”    
    “—定。”我说。    
    果然,这年舂上他就病倒了。病倒之后,丁玫没有立即通知马水清,谁也没告诉,只是叫了她家人,将爷爷背上船,送到了离吴庄七八里地的—个镇上医院。一连十几天,她—天二十四小时地守在爷爷身边,端屎端尿,喂水喂饭,不皱—下眉头,困了,趴在爷爷床边睡—会儿。眼看爷爷的病情不能好转,才捎信给马水清。我和马水清赶到医院时,只见她面容十分憔悴,人也瘦多了,两只眼睛显得很大。她对马水清说:“本不想带信让你回来的,怕耽误了你读书。现在的学校,总算知道好好地上课了,很不容易。可又怕爷爷他支持不住,只好带信让你回来。”    
    当马水清得知她已陪伴了爷爷十几天时间时,心里就觉得一下子欠了她许多——欠得让他还不了。    
    “你看会儿爷爷吧,我回家—趟取些东西。”嘴唇苍白的丁玫,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病室。在走出门口的一刹那,她似乎感到晕眩,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住了脑门。    
    马水清赶紧走过去。    
    丁玫回头朝他强笑,“你快去爷爷那儿看着吧!”    
    柿子树刚挂青果,空气里还带着几分寒意,爷爷便离我们而去了。爷爷的死,使马水清陷入了空前的悲伤。一旦老人去了时,他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有着—个真正的亲人。这许多年里头,饿了,知道往这个大院里跑,冷了,知道往这个大院里跑,天黑了,也知道往这个大院里跑,不正是因为有个爷爷吗?不正是爷爷让他也有个家的感觉吗?现在,爷爷去了,留下他来,守着这样—个古老的、没有一丝人的气息的大院,他实在承受不了了。与他相处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到他掉过—滴泪,而现在———在送走爷爷之后,他站在柿子树下大哭起来。我与丁玫家的人,—起连拉带推地将他劝出了大院,让他去了丁玫家。    
    第二天—早,他和我就离开了吴庄。    
    他在学校里一待就是许多日子。其中,有两个星期天,他跟我去了我家。这期间,丁玫与她家里的人,小心地给他看管着房屋和一切财产。当他终于回到吴庄时,柿子树上的柿子已经长得很大了,地里的小麦也早已绿油油地覆盖了田地。    
    丁玫告诉她:“家里的一切,都好好的,没丢—根筷子,没少一块瓦片。只是看柿子树的三呆子,让我辞了。他不是人!有人发现他晚上藏在羊圈里……那柿子树,本是你母亲托人从她的老家带来的柿子苗传下的,不能让这号人将它侮辱了……”    
    晚上,他去小学校找舒敏,没有找着。舒敏进城去为小学校购买图书了。他就在外面到处走,不想回到大院里。夜渐渐深了,他终于投有去处,只好走回大院来。远远地,他就看见淡淡的的月光下站了个人,问:“谁?”    
    “我,丁玫。”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我妈让我来叫你,晚上住到我家去。床已经给你铺好了。”    
    他站在那儿不动。    
    “去不去,随你。”她说完,头里走了。    
    马水清就相隔着一段潞,跟着。


第五部分这年秋天(5)

    第五节    
    这年夏季,是个冷夏。南风不多,倒是常吹小小的西北风。    
    几乎天天有雨。那雨下得又不痛快利落,停停下下,下下停停,哩哩啦啦,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那植物不像人,是喜热的,越热越茂盛,越精神,越往疯里长。农人说:人热得跳起来,秧热得笑起来。是个通俗的总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种半枯焦”,那实在不是因为赤日炎炎,而是因为缺乏雨水。若有雨水,那庄稼正盼—个“赤日炎炎”。冷夏,也便是瘦夏。那河边的芦苇,就不及往年那般茂密、绿得发乌,地里的稻子迟迟不见发棵,田野少了往年夏季那扼杀不了的生机。往年,赤日之下,蝉声如雨,而今年倒好,虽也像雨声,但却是雨将停时的的情形,东—声,西—声,点点滴滴的。    
    进入夏季以来,舒敏的心情就愈发不好,那倒不光是为这个天气。她心底里有许多不明确的情绪,乱糟糟地积压着。—种无奈,—种压抑,一种失落,一种说不清楚的哀怨,混杂在—起,在这夏季里纠缠着她。新近,又出来一个叫秃鹤的男孩与她作对。    
    那秃鹤是她班上的学生,住的地方离丁玫家不远。他长得比班上最高的孩子还高出了一头,留了两次级,读到五年级时,都十四岁了,看上去就更大,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让他结婚也勉强可以了。过去就常闹,现在闹得更凶了。舒敏在讲台上讲课,他坐在最后一排,把臭烘烘的大脚板拿到凳子上,然后忘我地搓脚丫子,还搓出声音来,像洗猪爪时手搓出的声音。搓一下,心里大概觉到了一种痛快,就一咧嘴。他还兼有口水龙的特征:流一串口水。搓了好—阵,他觉得自己独自享受这份快感而别人却意识不到他有这种快感,心里不满足,就把那根食指送到邻桌—个男生鼻子底下。那男生正入迷地听舒敏讲《叶公好龙》,忽地觉得气味不对,就把眼珠移下来看,一眼见到了秃鹤的手指,抓起课本,在秃鹤的手背上猛—击,发出—个啪声,使几十颗脑袋—下子都扭了过来。    
    舒敏问:“怎么回事?”    
    秃鹤做一副认真听讲状。那个邻桌的男生怕秃鹤路上欺负他,也不敢栓举。课堂上鸦雀无声。    
    舒敏只好再讲她的《叶公好龙》。    
    秃鹤安分不了一刻,又把大脚板搬上凳来。他—边依然用了那根食指去制造痛快,—边用眼睛去看坐在前面的那个女孩子系在辫梢上的一块红手帕。那手帕像只跃跃欲飞的红蝴蝶,落在那女孩的乌辫梢上,形象很生动。秃鹤就起了捉这只“红蝴蝶”的念头,将手伸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红手帕解下了——当时,那女孩正听到龙至叶公室外的要紧地方。秃鹤先是闻闻这手帕,后来就双手将它对角—扯,扯成一根直条,插到脚丫之间,—上一下地牵动起来。觉得特别舒服,还张大了嘴喘气,喘得响响的。    
    那女孩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丢了东西,一摸辫梢,手帕不在了,就转头寻找,一下就到了,就骂了—声:“狗日的!”    
    秃鹤就把手帕取下来,扔给那女孩:“还你。”    
    那女孩大声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用手—挡,手帕就掉在了地上。然后,她具在桌上呜呜哭。    
    舒敏将课本扔在讲台上,本来就苍白的脸便白如粉笔,她走过来,对秃鹤道:“请你出去!”    
    秃鹤不动。    
    “请你出去!”舒敏的嘴唇抖了。    
    秃鹤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不看舒敏的脸,却看她的胸脯,然后从舒敏身边走过,高高大大地走出教室。    
    外面正下雨。秃鹤便走到教室门口那棵大银杏树下避雨。    
    舒敏站在教室门口,“站到雨里!”    
    秃鹤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不—会儿,雨就大起来,秃鹤淋得透透的。但他纹丝不动,昂首天空,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态。    
    舒敏说:“回教室!”    
    秃鹤不回,蹲了下来。这边舒敏强作镇静讲课,他那边将烂泥巴一团一团地往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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