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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师去了新疆后,才觉得北京与之比起来简直算是天堂了:举目望去,逶迤的沙漠往远处无边无际地蔓延,想找个遮荫的地方都成了最困难的事情。从早晒到晚,皮肤掉了好几层,到最后一碰就疼得要命,又红又肿,再加上风沙与干燥的空气,每个人都被折磨得又累又黑,整个人就像突然老了好几岁,满面风尘与沧桑。然而最难忍受的还是洗澡的问题,不但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洗,甚至经常才洗几个就没有热水了,后面的人只好眼巴巴地干等着,忍受浑身燥热油腻。房间里别说空调了,连个最基本的电风扇都是稀罕货,半夜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幸好海拔太高,蚊子没有力气飞上来,这也许是沙漠里惟一的好处。
在我们袁家班到北京之前,李安导演已经为周润发大哥请了教练做短期培训。因为有了一些剑术的底子,我们到达之后,就直接开始对发哥进行成套的对练。剧中有一场发哥自己练习剑术的戏,虽然说时间不长,但是单人练剑不似与人对刺还可以有对手相互配合,从头到尾整个练剑画面中就只有发哥一个人,更是考演员功底。好在发哥从影多年,武侠片也拍了不少,仅仅教了他几次就熟练起来,再加上一点小钢丝的帮助,发哥很轻松地就顺利完成了这场戏。
在拍摄《卧虎藏龙》时,我还身兼数职成了语言老师。因为郑佩佩在戏中的角色要说四川话,我这个正宗的四川人就责无旁贷地教佩佩姐用四川话念台词。我用四川话念一句,她就跟着我学一句。刚开始一句两句还没有什么大问题,她也学得蛮不错;可是把一大堆台词串起来一说,佩佩姐就“原形毕露”,不知道说成哪个国家的语言了。
别看章子怡现在在好莱坞风生水起,是不少人眼中的天之娇女,但是在拍摄《卧虎藏龙》时,却常常被严格要求的李安导演说得泪流满面。其实李安导演对章子怡就像父亲对女儿一样非常照顾,戏里戏外常常手把手地教她演戏,但对她演得不好的地方也是不留情面的批评,可见章子怡如今的成功也不是一蹴而就,在成功的背后也有辛酸和眼泪,也与李安导演的悉心栽培密不可分。其实,《卧虎藏龙》是李安导演生平第一次拍武侠片,而之前拍文艺片出身的章子怡也是第一次拍动作片,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好在章子怡有好几年的舞蹈功底,这让她学起武术招式来十分得心应手,天资聪颖再加上李安导演的耐心指导,整部戏在巨大的压力下完成得也还算顺利。
第五卷二、中国功夫面临的威胁
《卧虎藏龙》里真的是卧了许多虎藏了不少龙,这些前辈演员为人非常亲切善良,也给我们这些后辈好好地上了一课。最典型的就是纵横江湖多年的周润发大哥,发哥的为人在圈里一直是有口皆碑,此次有缘结识,也算再次印证了发哥的大哥风范与好脾气。在我们心里,无论为人还是做事,发哥都是年轻人的楷模。在拍戏现场,发哥总是笑眯眯的,上自导演下至场工他都一视同仁,从来不耍一点大牌,没有一点大明星的架子。然而,发哥这几年在好莱坞发展得磕磕绊绊,一直不是特别顺畅。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现在的好莱坞更多地认同亚洲的动作演员,这正是他们所缺乏并且觉得神秘的;而像发哥这种演技派的演员,不仅是因为在好莱坞一抓一大把,更是因为美国观众还是有一种排斥外国人的心态,总觉得外来的演员除了功夫外就没有比他们自己演得更好的了。近几年,越来越多的香港导演与武术指导来到好莱坞发展,逐渐崭露头角,为华人电影的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是,他们在好莱坞拍戏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让美国本地的导演和动作指导“偷师”到了许多香港的拍摄技术,特别是在动作电影方面,他们很快地就吸收并且据为己用,甚至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发挥想像进行创新,这就直接导致近两年的好莱坞动作片开始大量起用本地指导,而不再用香港人,的确让人感觉有些“过河拆桥”的悲哀。
我初到好莱坞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美国当地的一些导演、指导、武行,简直把我们当神一样地崇拜。他们从李小龙时代看到现在的这些武侠片就是我们中国人拍的,而当我们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种发自肺腑由衷的崇拜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在拍片现场更是对袁和平导演言听计从,事无巨细都要找袁导商量。然而,现在好莱坞的中国功夫片的神话几乎已经破灭,新一代的美国人从与我们一起拍片的过程中学到许多东西,无论是传统功夫,还是钢丝吊绳与镜头的运用,都模仿得不错。在美国人眼里,不存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尊师重教的观念,知识一学到手就是自己的了,马上开始自立门户,也不再把曾经教过他们的中国人放在眼里了。当然实际上他们的水平与师傅正宗的水平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但是算盘打得飞快的好莱坞制片们为了节约资金,也为了赶走外国人,就开始大量起用本地指导;并且,因为一窝蜂地跟拍功夫片,加上一些粗制滥造的类似片子充斥银幕,美国观众对功夫片的兴趣已经大大地不如从前。
今年五月,我有幸凭借《黑客帝国》Ⅱ获得“世界特技大奖”(World?摇Stunt?摇Awards)提名“年度最佳打斗场面之一”,同时获得提名的还有成龙的《上海正午》Ⅱ、《杀死比尔》Ⅰ和《加勒比海盗》,其中《黑客帝国》Ⅱ与《杀死比尔》Ⅰ都是由袁家班担任指导,如果只论动作,《加勒比海盗》怎么也不可能与另外三部香港人指导的电影媲美,但最后偏偏就是《加勒比海盗》获得了大奖。因此可以看出,美国人的一些大奖其实都是为美国人自己设立的。“世界特技大奖”(WorldStuntAwards)设置于2001年,设立之初的想法是特技工会为电影幕后的指导、替身、武行和特技提供一个奖项,由红牛出资赞助,也是为了弥补奥斯卡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特技和动作类奖项。一般获奖的替身都会要求演员们能亲自到场助阵,而抓紧一切机会露脸宣传自己的这些大明星们也非常乐意为自己的替身助威,因而这样一来,参加这个奖项颁奖典礼的明星就越来越多,于是该奖也越搞越大,可以说是全世界特技动作类的最高荣誉。当然,如果奥斯卡能设置一个特技动作类的奖项就更完美了。
其实,这些长期混迹于好莱坞的鬼佬们非常的精明,我的一些美国同事在平时的生活中就对我好得不得了,常常请我吃饭喝酒什么的。刚开始我还真以为是这些鬼佬们好客,时间一长,我才明白过来他们讨好我的目的就是想和我一起练功,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在练功的过程中学到很多中国功夫,可谓得来毫不费力气。以往我喜欢一个人单独练功,他们就千方百计地拉着我一起,有时拗不过也只好无奈地一起练练。当然,我教给他们的都是非常基础和平常的功底,只是一些皮毛而已,看家功夫永远不会拿出来,中国有句俗话: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中国武术指导在美国的日子本来就不如以前风光,好果再倾囊相授,不但中国武术得不到正宗的传承,我们这些做武行的也只有饿肚子的份了。后来,这些鬼佬见从我这里学不到什么东西,就跑去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刚从中国来到美国的女孩,这个女孩到美国来之前也是浙江省武术队的。他们交给她一些学费,保证每星期学两次,由于这个女孩初来乍到不谙世事,当真就认真地教起这些洋徒弟来,于是鬼佬们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后来我看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不迟早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吗?我悄悄找到这个女孩聊天,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给她听:“我们不是不教,但最精髓的一定要自己留着。”
就像在成都的杨氏太极拳的传人之一何其松,有一次收了一个日本学生当徒弟,就天天和这个日本学生练习推手,虽不会出冷劲伤人,也是次次把日本佬放飞到墙上才停。推手推得多了,日本佬也被打出了根劲和化劲,后来何老师再要放飞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松的事情了。回到日本后,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推得过他,他也就当上了什么会长、宗师,然而,他根本不明白那些化劲是怎么得来的,只是在与何老师推手的过程中被打出来的,因此要传承下去也就是不可能的。何老师教外国人的原则就是:只可使其有之,不可使其知之。中国武术到我们年轻一辈这里所剩下的精髓本来就少之又少了,如果再把它轻易地传授给老外,我们就所剩无几了。比如我在美国的时候,见过杨澄浦的学生之一——郑曼青的老外学生和台湾学生,你绝对想不到一个老外能把太极练到那么高的水平。郑曼青是李雅轩的小师弟,是宋美龄的国画教师,太极对他来说只是个爱好,但他在台湾和美国就教出了一批不错的学生。而留在四川的大师兄李雅轩,在成都的几十年也就出了何其松和粟子易,再到后面的学生就不行了。
后来这个女孩也学聪明了,教功夫的时侯也留了一手。即使这样,这些鬼佬和我们在一起时间长了,进步还是非常大。当然,我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东西,诸如蹦床、高空跳墙、跆拳道……这些都是拍电影必不可少的技巧。美国人特别好为人师,喜欢教授别人他们知道的东西,只要你想学,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教授,就算自己水平不高,也很享受当别人老师的感觉。
第五卷一、慈母与达尔文
其实我曾经是一个多梦的少年,梦中的一切似乎特别真实。记得有次我从一个虚荣的冠军梦中惊醒,顿时发觉自己的现实与理想相距甚远,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幼稚。但我的理想却源于那个天真的梦,那个梦里我成为了闪耀光芒的武打冠军,我独创的老虎功夫威震天下,虚荣的形容词大把大把地占据我的思绪。悄悄地我醒了,虽然发现那是一场天真的梦,我还是傻傻地笑了。不过,日后它成为我脑海里的烙印,一直激励着我。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刻骨铭心,正是由于这些事,我发觉我长大了,心理更成熟了。
一次与同学打赌比武,赛前我非常自信,把自己想像成那场梦境中的我。然而我失败了,就在那败下阵的一瞬间,我十六岁的美好梦境被涂上了一层永远抹不去的阴影。一旁助威的同学给胜利者的掌声,伤害了我的骄傲,伤害了我的自尊。
我咬紧了牙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宿舍,一下子倒在自己的床上。
“唉……”自己第一次发出长长的叹息声,我真的败下阵来了吗?这样下去我算什么?我的心灰得像冬季的成都气候,刚刚冷却到零度以下,甚至结成了冰。我累了,我烦了,我突然开始讨厌功夫这种东西。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心最深处呐喊:“阿虎,再不振作熊熊的热烈激情,再不坚持武士的精神去练功,你这辈子就完了!”
于是,我又开始了自己的疯狂训练,虽然在别人看来有点自虐倾向,但我依然走自己的路,练自己的功。严寒的冬天早上,同学们还舒服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就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宿舍,一招一势地练起来。由于时间太早,天还未亮,没有陪练,我索性找来棍子包踢过来打过去,一个人尽兴在训练场上,舞得棍子包开了花,我也累得汗流浃背。有时自己不免发牢骚,担心要是付出了得不到回报,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想想,年少的我太过轻狂。不过,那时候自己练就的本领竟然成了《黑客帝国》Ⅱ中里维斯舞棍动作的雏形,这是我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个时候,理想徘徊在十字路口,突然之间觉得生活没有了阳光,没有了歌声,甚至没有了明天。自己迷失得忘却了记忆,也根本摸不清前进的道路。有时候,我孤独地走到被雨淋湿的石板路上,一脸的无辜,一天到晚都浮躁不安,总觉得世界末日快来临了。这种虚拟而又真实的表象重重地占据了我十六岁的心境。
于是,我带着沉重的心情悄悄离开了武术学校,没有告诉任何人……
暂时还不想回家,我怕见到家人的尴尬。一个人慢慢游荡在东大街,又过了青石桥,走到展览馆。猛地抬头向广场望去,视野真开阔啊!远远地看着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们高高兴兴背着书包,不停地在路上嬉笑追逐,享受着少年的美好时光。他们像一群轻舞飞扬的蝴蝶,自由自在地在草丛里玩耍。回头想想,我每天就知道舞棍挥刀,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那样纵情玩耍呢?我多想自己也变成一只蝴蝶,轻轻松松地飞起来,去享受大自然的自由!好梦不过三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