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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这十世修行之体,毁于一旦!叫贫僧脸面往何处放!斯国斯王,该遭火殛!”半空那诸天吆吆喝喝,逞凶显能,便要动手去灭弥诃国,唐僧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八戒此时却不呆,礼拜道:“菩萨,且晚一个时辰再降灾如何?——俺家行李还在王宫御花园养性斋里放着,内有袈裟、僧帽、锡杖、文牒、金钵。。一应替换初衣、洗澡巾、净面布。容老猪去抢出?”观音思忖:“衣衫倒罢了,僧宝却毁不得。”便道:“呆货,便依你言,好腿放前头,快捷些!”八戒爬起来要去,三藏暗扯了他后襟一下。八戒低声道:
“师父,老猪明白!”心急如火纵云回城。
八戒来到城池,忽见女王鸾车正朝城门赶,忙坠下云头,挡住女王去路。
衬红见是八戒,揭帷道:“猪长老,令师安在?沙长老为何要打伤你走了?”
① 五逆罪——佛教上指破坏塔寺经像等五种大罪。
② 一阐提——佛教上指断绝一切善根的人。
八戒气喘吁吁:“陛下,大祸临头了!”简要叙了一遍。女王听了,泪如泉涌,当下忍着悲痛,转驾回宫,急召阿曼元帅,令他速派禁军驰马街衢,传晓百姓,速速撤离城邑。
那八戒别了女王,径回御花园住处收拾行囊,拾掇好,背着包袱,挟着锡杖,腾起云头,见城中百姓惶惶如热锅上蚂蚁,扶老携幼,大车小包,纷纷逃离家园。宫中太监、宫女护着太后鸾辂也混到逃难人流中。不多时,偌大宫廷空空荡荡静如墓场。八戒叹息一番,正待离开,忽闻一阵琴声自阒寂掖庭传出!抬头看诸天正杀气腾腾驾云而来,大惊道:“这是哪个不惧死的——”降下云头,循琴声进椒房,见衬红着茜红喜袍,自抚琵琶,一厢曼舞,那红裙团团地飘起来,如彩霞粉荷,美艳惊人。八戒连呼:“陛下,天灾将至也!”衬红回眸凄竿:“是我害了三藏哥哥,亦害了一城百姓离乡背井。
我惟有一死,别无他路!——烦猪长老将此意转告夫君!”复抚琴舞蹈。八戒再呼,衬红置若罔闻。八戒知劝不动她,快快出宫。那天神已驾临云空,抛下红黄橙白各色火焰灰烬。庭宇中花木、槛栏轰然着了,热浪灼人。八戒不敢再呆,哭一声:“陛下——”腾云而起。
且说唐僧见观音起在半空看众神下灰烬雨毁灭弥诃国,也要登千佛崖眺望。行者恐师父一时想不开,跳崖什么的,死活不允,却跳在空中看了,回禀道:“师父,那城邑起火也!”唐僧心如刀绞,号陶道:“我恨不能与那一城生灵同归于尽!”行者劝道:“且等八戒回来!或许皆已逃脱厄难矣!”
唐僧坐立不安,出山门等候。俄顷,见八戒驾云而来,忙上前问详情。八戒见沙僧不远不近地跟着,放低声道:“我先将消息告知女王,女王即传令全城人逃难。宫人百姓大都离城逃命,只女王本人——可怜那么个妙人儿,执意留在宫中不走,现已葬身火海矣!”将寝殿所见,备叙与师父。
三藏五内俱焚。见观音降下祥云,忙趋步过去,扑通跪在观音面前:“大慈大悲菩萨,是小僧害了女王,乞让小僧去收她的尸骨!”观音沉吟不语。
行者、八戒皆道:“菩萨开恩,叫俺师父去吧!再待片时,那女工便成灰烬也!”那白马亦刨蹄嘶叫。三藏看菩萨似微微颔首,慌得叩头,叫一声:“菩萨,小僧去也!”起身跳上白马便走。不想韦驮挡在马首,喝一声:“大胆罪僧,菩萨还未开口恩许哩!”好白马,它拾起前蹄,一下将韦驮蹬翻在地,驮着三藏风掣雷电般向都邑飞去!韦驮一骨碌爬起,勃然大怒,正要追上去施威,不料观音却道:“也是前世的孽债!——放他去吧!”韦驮才悻悻作罢。
白马负着唐僧半云半雾来到城池上方,朝烟火四起的后宫降去。三藏下了马,见大火已封住寝殿雕镂莲花的门户,还未靠近,便被热浪的得退了几步。白马见状,道:“师父,让俺助你一助!”让三藏紧伏在他身上,闯进火蛇乱窜的殿字。至二门,一根梁柱突然倒塌,正砸在马头上。幸是神马,晃了几晃,到底还是挺住了,道:“师父,你自己进去吧!速见女王一面!”
三藏下马,烟火熏得人站不住脚。他跟跟跄跄进了内室,见隔山、帷帐、屏风皆在燃烧,锦毡也起烟欲燃。室内弥散着刺鼻的焦糊味儿。女王双目紧闭,晕倒在地,身边是断弦之琴。一很青烟袅袅的檩条压在衬红头上,血染红发舍与脸颊,又在地上积了一大摊。
三藏恨自己来晚了一步,上前搬掉那碗口粗的檩条,弯腰抱起衬红,使袖子拭她脸上的血迹、灰尘。急声呼唤:“细君!你醒醒!。。”衬红忽地睁开眼,认出他,哭一声:“郎君,没想到还能最后见你一面!”三藏双眼盈泪,抱紧衬红:“细君,是我害了你!”衬红摇头:“能与你结成夫妻,相爱一宵,吾心足矣!死而无憾!”慢慢从鬟髻上取下洞房花烛夜唐僧送她的金钗,没来得及放到三藏手上,便微笑瞑目。金钡无声坠下。三藏轻轻放下衬红,将金钗收好,又抚尸大哭。忽听有人急叫:“师父!屋顶要塌,快出来!”原是行者——师父走后,他愈想愈不放心,急速赶来,进殿见房顶火烟翻滚,摇摇欲坠,忙提醒师父。三藏却什么也听不见,只仰望着就要压下来的红火黑烟悲叫:“让我也遭天罚吧!”行者上前,硬拖了他走。才到二门首,便听轰然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大梁挟火裹烟塌下,通红炽热的烈焰顿时包围了衬红。唐僧只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半空诸神还在抛着黄红热灰,寝殿火光冲天。行者挟着师父自火中逃生出来,跳上白马,又回到普觉寺。唐僧才渐渐苏醒。
时诸天毁灭了弥诃国,回来复命。观音打发众神先回南海。行者强忍悲痛道:“菩萨,这该罚的也罚过了,该放俺师父行路了吧?”观音道:“此事贫僧却难做主。他一旦至灵山,佛祖怪罪我如何叫犯戒之人来取真经,却如何推眈!”沙僧拜道:“弟子却未破戒!”观音笑道:“好个志诚心虔的沙门!若不是你大义灭亲。贫僧还蒙在鼓里呢!”行者道:“菩萨,切不可让心术不正、巧言令色之徒取代师父!”观音道:“不让他让谁?你是有前科的,此番征帝释又落得不清不白;八戒愚顽好色。皆不可取!”行者道:
“世人皆知唐僧取经,未闻沙僧面佛。讲不通也!”
观音思付片刻道:“此话你却与佛祖当面去说。他若允许你师父戴罪修行,我也不管!”悟空道:“老孙便去说!”起身要走。观音叫道:“且慢——贫僧却不放心你一个去:你半空兜几圈子。回来假捏佛旨哄我,奈何?
遣别个又怕被你耍了。罢,贫僧亲自走一遭吧!”沙僧闻言,道:“菩萨,如是这般,弟子岂不落得里外不是人了?”八戒一厢恨道:“你早就不是人了!”观音安抚道:“悟净勿忧!西行以来,你不慕俗乐,不询私情,几番赴南海讨教求示,甚慰吾心!吾此番赴灵山,也是为你——欲将你荐于佛祖,早授正果!”沙僧欣喜若狂,鸡啄米似地磕头,连声谢恩。观音喝一声:“龙女、悟净,与我看住罪僧唐三藏!贫僧与猴子去灵山面佛也!”唤上惠岸,纵祥云起在空中。悟空正欲跟上,忽见龙女朝他挤挤眼儿,便叫:“菩萨,老孙恐污了圣山佛地,有泡尿要先撒!请头里走,老孙随后撵上!”惠岸笑道:“这厮真是‘懒驴上套,不拉就尿’!师父,咱们先行可也!”观音便也当真,先与惠岸腾云走了。
这厢龙女避开沙僧,与行者耳语一番。行者喜上眉梢,道:“师父,这事就包在老孙身上了!”纵筋斗云追观音去了。八戒问龙女:“姐姐与大师兄说什么好事,也叫老猪高兴高兴!”龙女望一眼沙僧道:“没说甚,我交待大圣见了佛祖多恭敬,休村野!”那沙僧偷听了,半信半疑。忽闻普觉寺法堂传来一片鼓磐诵经声,龙女听了一时,道:“唐三藏,寺僧在为那国中遭难之人超度亡灵,你不去诵经,表表寸心!”唐僧潸然泪下,“贫僧早有此心,只是待罪之身,不敢妄动!”龙女道:“此乃做功德,行善事,有何‘不敢’!——随我来吧!”便引三藏入寺。沙僧也要跟着,龙女拂然不乐,道:“沙悟净何意,许是信不过小仙?”沙僧不敢得罪龙女,忙止步道:“岂敢,岂敢!仙子自便!”
龙女便陪唐僧进寺院。途中怨道:“唐三藏,你如何与那女王假戏真做了!”三藏满脸通红,不知如何答,只道:“小僧罪该万死!”龙女道:“其实也个好只怪你!罢了,日后可要一心朝佛,也不负我一片心意!”唐僧灵觉,道:“仙姑适才与悟空授甚锦囊妙计?悟空行时甚为喜悦矣!”龙女道:
“也没甚,只不过说了《慧上菩萨经》上一则故事,叫他悄言于如来,好讨人情。”三藏追问详细。龙女道:“说的是过去劫中有个焰光菩萨,一次去沙竭国,无意中进陶店,那陶女见菩萨丰姿伟岸,爱慕之心顿生,先施舍珍贵陶器,菩萨不受。陶女情不可抑,遂关门求欢。菩萨再三不允。陶女使碎瓷片自虐,血流满身,以死相胁,菩萨被逼无奈,大发慈悲,只得破戒救人,遂了陶女心愿。为此菩萨又苦修了十二年,度过劫难,补上功业。”唐僧道:
“说此故事与如来听,有何益处?”龙女道:“你知如来前生曾五百世为菩萨。。”三藏恍然悟了,道:“说来惭愧,贫僧竞未读过那经!”龙女道:
“那经原不轻传!”两个正说着话,忽听一阵脚步响,原来是沙僧来送袈裟、锡杖、毗卢帽,道:“师父诵经,不可不具庄严之相!”唐僧叹道:“庄严外相,其实虚幻。贫僧髡首旧衲可也!”遂不受,撇下沙僧,径赴法堂。那沙僧其实想惜机来看龙女与师父做什么,见师父走了,也“哼”一声转身而去,心中道:“瞧你还烧什么包!老沙将获正果也;还不晓得佛祖如何发落你哩!”那三藏先入佛殿,将金钗捐作佛灯之资。侍灯的僧人交他一盏油灯,他小心翼翼捧着,奉在佛前;诚心拜了,方去法堂,同众僧一起哭似地唱经。
清磐悲声中,思起衬红临死情状,不禁泪如雨下。
向晚,法堂燃起灯烛,鼓磬佛号声彻夜不绝。翌日清晨,行者自灵山归来,令八戒去法堂唤出唐僧,道:“师父,佛祖慈悲,允你再登路程取经了!”
唐僧悲喜交集。行者吞吞吐吐道:“只是。。老佛叫你独身走遍天竺诸国,参寺拜佛,苦行赎罪后,才可赴灵山雷音寺。此行该两万余里,有高山、林莽、沼泽、沙漠,无限艰辛困厄,却只有师父一个应付了!”唐僧颔首,朝西方顶礼膜拜:“佛祖,弟子不惧苦厄,定踏遍天竺,遍谒佛迹,赎清罪孽,再造灵山取真经传播东土!效孤女献灯之行,让光焰普照地狱。超度冤魂亡灵!”行者、八戒钦佩,与师父相拥,不忍遽离。
唐僧叹道:“一路上多亏了你们。。诸多辛苦磨难,却无一点功果!都是师父连累了你俩。。却去何处?”八戒嚷道:“师父说甚,老猪早就想回高老庄丈人家看媳妇了!如此快捷,还要谢师父哩!”行者道:“那紫微大帝要俺助他一助。。”才要细言,忽闻半空仙乐悠扬,八戒诧异道:“有甚好事,老猪去瞅瞅!”跑出山门。八戒去后,行者将大帝谋划一一说与师父,唐僧沉吟道:“悟空,还记得上次那桩无头案子否?——端的是何人假冒你杀了优度,一直是个悬案。不知你细思量过此事没有?若说是沙僧。八戒,恐怕他们没那神通敢假冒你杀人。。”
行者沉默片时,思起那个在优度酒店吃酒的游方道长,心中暗道:“莫非真的是。。紫微大帝。。”虽满心的疑惑,却又不敢相信。又思:倘真的是他,三番五次救难,也是早有意图?便觉大帝不是原来想的那般光明磊落,心中有些轻看了他。三藏见行者沉思,又道:“‘举义’之事非同小可,你好自斟酌:成如何,败如何?——就算得手,莫非真能换个新天地?史籍有证,朝代擅易,哪个不是新瓶旧酿!”说得行者连连点头。唐僧又屈指算了一下,道:“斯国与东土时令不同。此问长夏漫漫,而彼处已是金秋了!你那花果山也该是花黄果红,满岭飘香了!倘我是你,便铁了心要回家园。”
行者顿然省悟,拜道:“多谢师父指教!”
猛见八戒气呼呼跑来:“师父,师兄,还有天理没有!沙和尚那没脸没臊的货色还能证罗汉正果哩!——适间一派仙乐,原是迦叶、阿难来接那厮赴灵山就果位的!”正说着,沙僧进山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