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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以为他虚怀若谷,好生喜欢,道:“但言不妨。”悟能眼珠上翻,振振有辞道:“师父说不开杀戒,日后若遇上强人剪径、妖怪施虐,杀是不杀?”
唐僧一时不能答。悟能又道:“倘路上师父染病,又无银钱抓药,大师兄变化了去药铺偷药,算不算盗?”唐僧又沉吟。悟能冷笑,口似悬河一发泼出来:“与自家娘子干那事算不算淫?逢一三岔路,你道往左,俺道向右,师兄道朝前,谁妄言?荤酒不沾,素酒能饮否?四众弟子有过愆为何说不得?”
行者见师父气得脸发白,喝道:“悟能,快闭上你那鸟嘴!”唐僧摆手道:“叫他说,叫他说!”悟能话到嘴边收也收不回来,接道:“乌鱼大雁狗肉不能食,青鱼鹁鸽牛肉不在此列,可能吃?蒜葱韭薤兴渠为五辛,花椒茴香辣椒忌不忌?”
唐僧闻言,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头上,不言不语,只是喘粗气。行者冷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悟能呀,看你一副忠厚相,却原来‘老实人肚里有牙’!——还不快去给师父赔不是!”悟能嘟噜道:“老猪有甚错,只是实话实说!”行者掣出棒,喝道:“你去也不去?”吓得悟能浑身一激灵,无奈,只好过去给唐憎赔罪。
三藏缓一口气,道:“悟能呀,你好生听着:为僧者,‘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只心里怀着一个善字,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便不染杀戕两舌之恶。。至于三辛五厌,乌鱼食不得,青鱼也食不得,何以故?
还是一个善字——欲食之必先杀生,戒杀者,戒杀众生、诸有情一切卵生胎生湿生化生者。”又说“五辛”,悟能叩头道:“师父莫说了,全说穿了,显得老猪忒笨不是!——吃了一肚子蒜葱韭菜,登堂讲经说法,一开口便喷出一股辛辣味,牙缝里还粘着韭菜叶儿,岂不叫善男信女笑话!”唐僧听了,回嗔作喜,道:“好,好,悟能终还是有根器的。”又道:“只怕日后你与为师胡搅蛮缠,七戒之外还要再加一条:戒胡言乱语。违逆师教!”悟能敢不从命,诺诺应着。行者笑道:“如此便‘八戒’了,送与呆子作个别号,倒也上口!”悟能噘嘴道:“师兄这主意太损,可省忘了老猪的不是!”唐僧道:“正合我意,日后叫他八戒便是!”悟能只好领了,自此又称八戒。
唐僧起身上马,八戒替师兄挑起行李担子,师徒三人结伴往西。行了几里路,逢下坡,八戒忍不往转身回望,遥遥见村头上立着女子,身影像杏花。
八戒挥了挥耙子,那女子凝然不动。八戒无奈,一步步下坡去。再回首,高老庄已被坡头树木遮住了。呆子长叹一声,只有死心塌地随唐僧往前走了。
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三歌女香醪蒙僧 沙和尚蚌舟渡师
临水酒楼,美人儿献妙歌佳酿,迷倒众僧。。河宽无舟,沙悟净推蚌壳渡师,感动三藏。。
唐僧师徒三个行了月余,已是残秋时令。一路上人烟稀少。时看落叶孤雁,每迎寒夕霜晨。少不得栖废刹、眠荒山,说不尽的凄凉辛苦。这日正行间,见一条大河如莽蛇盘旋,横在眼前,波澜起伏,宽不见彼岸。寻着渡口,却无舟船。盘桓间,已是黄昏,长河落日,碎金烁丹,蔚为壮观。
行者道:“师父,眼见的天色将晚,不如沿河岸寻个傍崖避风处过一夜,明日冉图过河良策。”八戒道:“有水必有村庄人家,寻一户善信,吃得饱,睡得暖,明日才有劲行路!”唐僧道:“荒山野河,有何人家!”师徒们说着话,走不多远,天已黑了,八戒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嘴里嘟嘟噜噜,忽停下,抽动鼻头道:“师父,师兄,有酒香味儿!”三藏道:“痴人说梦。”
行者道:“可有菜肴?”八戒又嗅嗅说:“有,有,红烧鲫鱼,葱炒鳝段,还有清蒸蟹子!对也,老猪想起来了,眼下正是花黄蟹肥时节。刚出锅那大螃蟹红彤彤像小孩的屁股蛋儿,再撒上姜未。。”口水都出来了。行者道:
“别只顾自己吃,也孝敬师父两只!”唐僧一厢道:“白受戒了,又吃蟹子又食辛味!”行者,忽地打个大喷嚏,揉着眼泪笑道:“真是‘馋猫鼻子灵’!
只以为八戒日空,不曾想真给他说中了!”
三人转过一个土坡,眼前明晃晃现出一幢酒楼,临川而筑。八戒发一声喊,狂奔而去。唐僧怕他胡来,也急忙打马上前。行者亦紧跟不舍。转眼到了酒楼前,只见它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灯烛荧煌。一缕缕酒馔香气漫出来,直往人鼻孔里钻。楼前立着两个衣靴整洁的侍童,见了唐僧三众,殷勤上前,接过马匹,邀请上楼吃酒。唐僧瞥见绣槛内有秀女俊婢闪动,恐乱了禅性,推辞道:“我等出家之人,戒酒肉腥荤,不敢上楼,不敢上楼!”两侍童道:
“我家店主是此地有名吃斋念佛的好人、乐施好善的居士,平素屡屡交待小人,凡过往憎人,皆是亲眷,务必供养,分文不取!”唐僧还沉吟,八戒道:
“你这长老呆了不是,白送你还不吃!”唐僧逍:“我只怕‘吃了无钱饭,误了有钱工’。”两侍童撇嘴道:“说甚哩,还这般不识抬举哩!”
行者不言语,只冷眼看这酒楼,孤零零建在这荒川野渡之畔,己是蹊跷,又睹见其中妖氛浮现,悄言道:“师弟,这酒楼是妖怪开的,进不得。”呆子先吃一惊,遂问:“却是大妖小妖?”行者笑道:“大,大不过老孙。”
呆子便松口气,“俗话说:‘客大欺店’,有你老哥撑腰,那就大模大样上楼,吆三喝四要酒,先吃他娘一顿再说。是妖怪正好,还能赖他一顿饭钱!”
行者道:“呆子还有些呆理,便依你之言。”欣然入楼,又转身招呼师父。
唐僧还自沉吟。八戒背后道:“猴哥都进了,必无风险!”把唐僧推进酒楼。
即有个自脸堂倌笑波甜甜将三位引上楼,择个临河的阁子安座,唐僧问:
“可有素斋?”堂棺满口应承:“有,有!上好的莳菜、蘑菇、莲子、白藕、素鸡、香菇、豆苗、乌笋、豆腐、茭自制作的岁汉全席,远近驰名!请法师稍候,片时便好!”一声招呼,只听厨房里一阵刀声、水声、锅碗瓢勺相击声。须臾,店伙计走马灯似的布下一桌享斋。师徒几个也是饿了,八戒率先动箸。吃了几口,个个皱眉头,原来那莲子太硬,茭白忒咸,豆腐烂稀稀,香菇一股木渣儿味。八戒嚷道:”甚‘罗汉全席’,活活糊弄咱行路僧!莫如叫‘罗汉生气’!”唐僧劝道:“算了,算了,讨来的饭还能嫌凉?”
正说间,门帘一动。进来三个女子。一青衣、一红裙、一素裳,俊俏绰约。先施了礼,便侍立一厢,青衣红裙弄弦乐,敲云板,着素裳的便开檀口唱起小曲来。虽非绕梁之音,倒也娓娓动人,唱的是:
蛤蟆叫,水汪汪。
鹭鸶叫,干大塘。
鲫鱼头,乌鱼肠。
食了不思乡。。唐僧蹙眉道:“列位姐姐,贫僧身无分文,付不了酬赀,请回吧!”女子笑道:“哥哥此言差矣,清风明月便是酬礼!”又唱:
鱼见食而不见钩,
人见利而不见害。。行者拍手道:“唱得好!”唐僧亦道:“虽系伎女,倒也不俗!”女子见唐僧面色转零,弄悄言道:“长老尊号,何方人氏?”
唐僧忙起身打个稽首道:“在下唐三藏。自东土来,赴西天求经。”女子殷勤道:“唐长老一路风尘,辛苦之至,为何不吃杯酒消消疲乏?”三藏合十道:“贫僧不敢破戒。”白裙女子噘嘴,又唱道:
痛饮酒,诵《离骚》,
便可作名士。。
八戒早已被几个女子弄得神魂颠倒,两眼钧子似的盯着人家脸儿胸儿臀儿,只碍着师父在场,未敢造次。此刻趁机卖嘴道:“俺师父是‘不饮酒,念《金刚》,俨然好和尚’!”又道:“姐儿们,唐长老不吃酒,俺老猪却想吃几盅!”那红衣女子倒也不嫌丑爱俊,搁下琵琶,笑嘻嘻道上前:“我来给猪长老筛酒!”青衣女子也傍上行者,甜津津说:“奴家伺候这位小长老!”斟一盅酒,先呷一口,才递给悟空,道:“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一路上想不想家。。”
行者已看出这三个女子是水里精灵所变。青衣是个虾精,红衣是个鱼精,白衣是个蚌精。无甚大神通,小喽罗而已。有心拿了她们,又怕打草惊蛇,引不来妖王,擒不着元凶。故此笑吟吟接过青衣女子的酒盅儿,道:“多谢姐姐疼爱,兄弟便吃一盅!”那厢八戒已一气吞了五六盅,满脸通红,犹嫌盅儿忒小,嚷着想换大海碗儿!唐僧着急道:“徒儿们,莫要忘了戒律!”
行者笑道:“眼里无伎,心里有伎;眼里有伎,心里无伎。师父不必担心!”
八戒拥着红衣女子道:“老猪学那柳大惠,坐怀不乱哩!”红衣闻言,格格笑道:“甚柳大惠,是柳下惠!”八戒涎着脸笑道:“心肝儿,你模样也好,又有学问,可是小仙女变的?”
唐僧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欲操锡杖打八戒个不害臊的,却叫白衣女子拦住。那女孩子手里执一盅酒儿,开口一笑,异香先逼得唐僧退了几退。女子娇声道:“唐长老,怒气冲冲做甚?——吃了奴家这盅水酒,消消气吧!”
唐僧才要推辞,那女子已凑上来,往他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此番香气更浓,唐僧顿时痴迷,对女子言听计从,吃了三盅酒,登时不支,趴桌上昏昏睡去。
八戒瞅见,不屑道:“师父你怎这般酒量——”活未说完,人已出溜到桌下,口流涎水,鼾声大作。行者心里有数,那酒俱倒在袖子里了,此刻见他二人倒了,也佯醉装傻,坐地倚墙而眠。
三女子见迷药放翻了众僧,大喜,招呼众小妖上楼,怕几个中途醒了,个个捆得像粽子,一起动手,抬到厨房案板上,一壁厢去飞报大王定夺,是全宰还是一天宰一头?是红烧清煮,还是炙烹溜烤?
那大王不是别人,正是沙悟净。他自那日逢普贤皈依释门,权居水府,吃斋念佛,专候取经人。一等三个月不见唐僧,先疲怠了。手下人趁机撺掇道:“大王,你等出家之日再食素也不为晚,何必胶柱鼓瑟?这几个月兄弟们俱清苦毁了!”悟净喝道:“你以为我肚里有脂膏!既受了菩萨劝诫,却不能光天化日去做!”那红鱼、青虾、白蚌便献计在河边起一座酒楼,招待过往行商饮酒,云游僧道用斋,却在酒水里羼上蒙汗药,将食客麻翻了,拖厨屋里细细拾掇了享用。悟净准计,众小妖踊跃,不多日便在河畔起了这幢酒楼。悟净又吩咐在楼下专设一个神堂,供上诸佛菩萨,备上香烛纸马,每日晨昏为那冤魂野鬼祈祷,令其早生福地;免得去阴曹地府告状坏了他的名份。生意开张以来,十分红火。既吃了肉,又拜了佛,皆大欢喜!一晃半载过去,近日却因天气转凉,行客骤减,五七日没发利市了。且喜今宵一拨子来了三人,其中两个据报还算肥腴,悟净便勒紧裤带,三步并作两步,自水府赶来。进了酒楼,先看了一下货色,吩咐道:“也是多日未见腥水了,先将两头肥的洗了,挂在钩子上,割些大腿上的肉炒了下酒!”
小妖问:“那瘦子咋办?”悟净道:“先喂几日,喂胖些再吃不迟!”
行者心想:“这魔头还怪会过日子哩!”众小妖便将唐僧、八戒松了绑,丢到水池里,七手八脚地给两个冲洗。却无人理会行者。行者寂寞难忍,挣挣着起身,道:“也给老孙洗洗,身上灰一抓一把了!”又补口道:“若论爆炒,还是瘦肉香,老孙一身俱是瘦肉也!”叫身旁小妖一把按倒,道:“看不见人手都忙着!再睡会养养神多好!”
妖王正欲吩咐青虾去水府取好酒,猛听小妖叫:“大王,这行李好光彩哩!”抬头瞥见墙角斜倚的九环锡仗,镶金嵌银,十分名贵,又见地上丢着个包袱,透着霞彩。上前打开,辉光刺刺迸出来,耀得他眼也花了!退了一步,眯起眼,才认出是一顶七宝毗卢帽、一袭百宝袈裟,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惹得众小妖丢下活计,围拢观看。妖王心痒,“我虽未出家,却也受菩萨劝化,应了名声,如此光彩行头,何不穿上威风威风!”遂披戴了,果然神威庄严,一如得道罗汉。众妖齐声讴赞,献媚添谄。
妖王乐不可支,又去抖包袱,看还有何宝物,却掉下一个羊皮文牒,捡起一看,原是东土大唐天子用过宝鉴使过花押的通关文牒,才看一句“唐三藏法师奉谕西行取法”,不禁大吃一惊,慌三忙四将僧帽摘了,袈裟除了。
众妖道:“大王穿够了,也让小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