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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三藏喝住了,却令行者前去求人家缝纫。行者笑道:“若是去化斋,老孙便不推辞。求人做针线活儿,却不容易——你想想这回人衣衫连洗带浆加缝需多大功夫!又是与女流之辈打交道,俺这副尊容怕吓着人家。却得一个面善的、言语斯文的、婆婆妈妈能扯家常的去方合适!”大众皆道:“莫说了,莫说了,非师父不能荷此重任!”
三藏无奈,只得下马,嘱众徒弟就地小憩,休探头探脑、免得人家疑我东十潜入非良善之人!尔后独身前往。八戒歪在草坡上,嘟哝道:“去吧,去吧,好歹遇上妖怪,叫你有去无回!”行者道:“那厢青山绿水,却兀妖云黑瘴,只怕你白咒了。”八戒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草屑道:“若是一拨良家女子缠上师父,更是难办!你空有一身功夫,却活像‘豆腐掉到灰窝里—
—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奈何!”去山坡下树丛里撒尿。看见一块石碑,叫:“师兄快来看!”行者过去,见碑上有字,大字为“七情山”,已漫漶不清;小字却是新镂的,曰:
往前三四里,有草堂凉亭,绿草如苗;再二里,为盘丝洞,有清泉一泓,四季常温。昔时属天界七仙女私樊,今日归我等七姐妹辖管。我姐妹殷勤,愿沐浴者,具钱二百,白昼来,可使汝脱胎换骨;我姐妹善歌,愿聆听者,赍银一两,月夜来,庶令君乐而忘返!
行者笑道:“老孙去过不少名山大川,见过众多碑文石碣,或题诗、赋同;或稽古、纪事。。却不见这般写的,着实有趣!”八戒道:“只忘了写‘代缝夹衫,某某钱一件’!”沙僧在旁遛马,见兄弟俩说得热闹,也来凑趣。看了碑文,忍不注惊叫道:“大师兄,我看这七姐妹不是良家女子,她们能将七仙女撵走,霸了泉水,岂无神通!表面上明码标价,哄入去洗浴听唱,其实居心叵测。瞧这‘脱胎换骨’——把人夹生儿吃了,能不脱胎换骨!
还有‘乐而忘返’,想返也返不回了!师父这回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行者道:“兄弟休要望风捕影、草木皆兵。依老孙之见,顶不济是那七姐妹仗势倚强,扣住师父做个质当,让我们拿钱赎他罢了!”
八戒闻言,便打自己嘴巴:“叫你适才胡说,果真说‘由’了!”摸钉耙欲走。行者道:“呆子哪里去?”八戒道:“师父遭了殃,咱也充一回孝子,去替换师父!”沙僧道:“替换,替换,也瞧瞧你那副嘴脸!只伯又搭上一个,仍留下师父索钱!那七姐妹一起动手,把你剥了衣衫,抛温泉里浸泡干净,腌了冬天吃肉!”八戒笑道:“老猪情愿让她姐妹摆弄!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行者道:“呆子休胡吣,悟净休危言!待老孙去探清楚,再做主张!”言讫,遂变作一只小蜜蜂儿,嗡地飞走了。
却道唐三藏行了一程,过了小桥,先进茅舍,想去寻女孩子的家长。只见一溜九间正屋,门皆虚掩着。叫了几声,无人应。近前一觑,见正中两间客厅,窗明几净,满壁诗画;余为闺房,霞帐高悬,琵琶斜挂。想是女孩子匆匆出游,那梳妆台上,脂粉匣儿忘了关,露铅华绦膏;雕花椅上,轻薄中衣随意搭,散宿夜幽香。唐僧见状,只得退出庭院。却又闻年轻女子说笑声。
有花木隔着,看不分明。三藏暗忖:“我若这般回去,一事无成,却叫众徒弟耻笑。不如前去,看她们有无闲暇,愿不愿意帮衬我行路僧。或许便碰上个好心女子,将这苦差事揽了去哩!”
主意已定,便傍花绕树蜇过去,两眼不禁一亮,原来有三个俊俏女孩子在打秋千。那秋干甚为别致:檀木架子碧丝带,又缠缀青藤、紫葛、蔷薇、芍药、百台。。煞是好看!两个女子又舞了一回,才下来。那个腰肢袅娜的女孩子接着登上蹬板。她两个 便往后扯丝带想送送她,女孩不依,娇笑道: “姐姐丢丢手,我自己来!”便曲体弓腿用力蹬。秋千随荡随高,彩带交飞,绣衣飘扬。真个矫如翠鸟,翩如蛱蝶!那女子在秋千上瞥见三藏,冲他嫣然一笑。三藏猝不及防、登时脸红心热,只把身子藏了藏,却没法不看。秋干越打越高,几乎与周匝树梢飞平了,风撩罗裙,露出迷人亵衣。女子飘飘欲仙,那腰间系的香囊也掉下来了。底下两女子嚷:“么妹小心!”女孩也怕了,娇声叫:“哥哥救我!”遂不敢再蹬,只随秋千任意飘荡,依然裙裳飘逸,美若仙子。有诗为证:
春浓女儿不喜闲。相邀青野打秋干。
高架巍巍五彩缀,垂绦飘飘百花缠。
姐姐双悠若仙娥;么妹独荡似飞天;
碧树高杨香囊坠,芳心惊喜一刹间。一霎两女子扯住秋千索儿。那女孩跳下来,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倚架而憩,不胜倦慵。两女子嗔怪道:“好啊,大妹!适才飞高了不叫‘姐姐’救你,却叫什么‘哥哥’!你哥哥在何处?快从实招来!”就胳肢那细腰女孩。女孩格格笑道:“我不撒谎,在架子上果真看见一个哥哥,躲在花木后,两眼放光,窥视我们哩!”两女子不信,就拉她寻找,一找便找到了!
那三藏臊得满脸通红,施礼道:“贫僧唐三藏,乃是东土大唐御差的取经僧人,绝非愉香窃玉的市井泼赖。适间至此,是想问姐姐们有无空暇为我僧人做些针线活儿。见姐姐们玩兴正浓,不忍心打断,故此稍作停顿。不料冒犯了玉颜,万请恕罪!”女孩子们闻言,个个笑逐颜开、“休一口一个‘姐姐’,叫‘妹妹’吧!”又道:“求我们做针线活儿,好说,好说!且随我们去寻姐姐们!”唐僧道:“不知‘妹妹’们有几个姐姐?”答:“不多,不多,只四个。”
唐僧寻思:“情愿与姐姐打交道,好歹老成些。四个姐姐正好,一人做一件,也快当!”被三个女子簇拥着行了片时,忽见四个身材窕窈的女子,叽叽喳喳,纤手持拓木弹弓,蹑手蹑脚打鸟雀儿玩。鸟儿灵巧,哧楞飞移他枝,哪儿好射!黄泥弹九飞去,尽是些“马后炮”儿!众女孩恼了,便相约齐发,只见流营四散飞去,残红如雨坠堕,三藏暗笑道:“只以为姐姐有大人模样,却还要弹弓儿!”便见那三个女子叫“姐姐”备言事体,姐姐们嗔怪:“无怪今日手气不好,都是这和尚冲的!”便搭上弹丸,睁秀目瞄准唐僧开打。慌得唐僧护头捂脸,心想这下头不是头,成了仙人球了,不知要起几个疙瘩!只听弹丸嗖嗖嗖,却都打飞了!
姐姐们笑得腰俱软了,互道:“连个大活人都打不中,还打鸟哩。怨谁!”
于是收了弹弓,欢欢喜喜过来,先给唐僧施礼道福,又围上叙话儿。三藏道:
“姐姐们眼下有空玩耍,莫如为我行路僧缝几件夹衫。也是行善积德,福荫来世哩!”姐姐们道:“帮你便帮你,说甚来世!哥哥自东土来,一路风尘,心然辛苦。不如在此间多住几日,洗洗温泉,听听歌子。我姐妹便抽空帮你们做了衣衫,如何?”唐僧道:“原来姐姐们还开澡堂子兼乐坊?”女孩子笑道:“正是!”唐僧道:“不知一日要花费多少钱?”众女子道:“要是外人有一两几钱银子便够了。哥哥是贵客,却不用掏一个子儿!”唐僧道:
“贫僧还有几个徒弟哩!”女子道:“也给哥哥一样标致么?”三藏道:“惭愧,惭愧!却异样的丑陋!”女子道:“不妨,只要是哥哥的人,一视同仁,分文不取!”唐僧欢喜道:“姐姐们如此重义轻利,且受贫僧一拜!”深施了一礼。姐姐们道:“哥哥快请徒弟们来吧!”唐僧沉吟。见一小蜜蜂在面前嗡嗡飞,叮在他毗卢帽上,挥手赶跑了,道:“几个徒弟,不仅相貌拿不出门儿,言语也粗俗村野,恐来此惊扰了姐妹们。不如叫他们在外边歇息,我去取他们棉衣来。”众女子夸道:“好个善解人意的圣僧哥哥!”便放唐憎返回取衣。
却道行者在师父头上听得清楚,嗡一声先飞回来,现了相道:“八戒耙草,沙僧斫树,搭个窝棚,好夜里睡觉!”八戒道:“前头明明有人家,没有客房,便是睡柴房马厩也行,何必搭窝棚!这时节天虽白日暖,夜里还是露水重,冷!”正说着三藏回来了,道:“前面住户是七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家,我等怎好借宿!八戒耙草,沙僧斫树,搭个窝棚,好夜里睡觉!”三个徒弟皆笑。唐僧道:“你们笑个甚?”沙僧道:“师父说的是!古人云:
‘男女有别’。我等虽心情性净,也要避瓜田李下之嫌!”将宝杖变作一把利斧,便去砍树。八戒也去搂草。唐僧道:“徒儿们,将棉直掇脱下来,我给女菩萨们送去。”几个便脱棉衣。八戒把絮袍抛给师父,情意殷殷道:“师父,走了常递书来!”三藏道:“说什么哩,还不走到就回!”八戒笑道:
“七个姐姐儿,一个留着过一月,也够大半年了。还不该飞鸿传书!”行者道:“呆子莫胡缠!师父,还要老孙陪你去不?”三藏道:“我正有此意! 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免得有人背后戳我脊梁骨。只是你需变得好看一些!”
行者道:“也好,省得吓着人家!”遂摇身变成一个十二三的小沙弥,眉庸目秀的,道:“师父,你看如何?”三藏称善。行吉便抱了棉衣,随师父去那七姐妹家。
那七个女子早已回家,见唐僧带个童子过了小桥,便迎上去,接过锦衣,请入草堂,客厅里安座。仍叫唐僧哥哥、却拍着行者脑瓜叫他“小弟弟”,抓些花生、松子、果子叫他吃,哄得他乖。好围着唐僧说笑。三藏见行者瞅他,忙道:“还芳姐姐们早点动手,这活儿不甚好做。”大姐笑道:“哥哥放心!我看这棉衣也忒旧了,就是拆洗缝纫也穿不多长久。我这儿有现成的家纺棉布,抽空与你们裁剪个新夹衫做常服,岂不更好!”唐僧坚辞道:“岂敢叫姐姐破费!”行者道:“师父,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姐姐们也是一片心意,怎好拂逆!”姐姐们都道:“哥哥念经念呆了,还不如小弟弟晓事!”
唐僧只有应了。
说笑了一阵,大姐令众姐妹置酒,正是素果酒筵。三藏装模装样道:“说好来到就回的!悟空,咱们走吧?”众女子道:“我姊妹好心好意斋僧,你却要走,岂不是给我们难看!”便按三藏坐下。三藏道:“悟空,不是为师要留在这儿,实在是盛情难却!”行者笑道:“师父委实念经念呆了!谁管你!”三藏悄道:“只怕呆子笑我哩。”行者道:“他笑你什么?”三藏道:
“对呀!本来无事,他笑什么!”遂欣然入席。
宾主序齿坐下。酒过三巡,唐僧只以唇沾沾酒杯。二姐道:“唐僧哥哥耍赖了!”大姐道:“咱们缀诗联句,应不上者罚一巨觥!”众姐妹皆响应。
行者笑道:“各位姐姐,小弟却不善对诗。”大姐道:“小弟自不在此列。
放心吃果子吧!”先吃个令盅儿,起句道:
飞红叠翠明媚天,自联道:
淡妆浓抹百花面。垂柳闲拂愁无绪、二姐对:
兰心一片思有缘。笋柱秋千方荡毕,三姐应:
玉弓金丸摧红颜。几回纤手惹飞絮。四姐云:
又沁香汗乱粉胭。忽睹良侍云外来,五妹曰:
喜聚佳侣蓬赢间。群芳煦暖殷勤意,六妹言:
郎君冷淡不把盏。空将韶光付逆旅,七妹说:
应话春色易阑珊。邂逅便当长相守,那三藏闻听众女子诗句,早已知晓那“芳心寂寞待抚慰”之意,又见她们个个风流俊美,难免惜玉怜香起来。
正嗟吁,忽听姐妹们齐道:“哥哥快对,不然罚酒也!”方才省悟,急切间却又无良句。行者见师父着急,附耳道:“有现成的一句:‘离别转瞬万重山’,正切上联也!”三藏道:”却唐突了些,还有更好的没有?”行者道:
“师父莫非想在此间做个‘姐夫’?“唐僧无奈,又被众女子逼得急,只好依此收尾,却临时改了一字,为:
惜别转瞬万重山。谁知那帮女子一听便恼了,纷纷道:“好个唐长老,才来便巴不得走,就这么烦我姐妹?真真无情无义之人!——罚酒三巨觥!”
就把三大献酒满满当当摆在唐僧面前。三藏求饶道:“好姐姐哩,我要吃了这三觥,就醉成泥了!”女孩子们不理。唐僧转怪行者:“都是你出的馊句了,惹恼了女菩萨!你替我吧!”女子惊诧道:“小弟弟原会作诗?”行者笑吟吟道:“作不好,作不好,这不还要替师父吃罚酒!”便捧了两献酒吃了。众女子道:“人不大,却是个酒葫芦儿!”按住行者不叫他再替。唐僧迫不得已,咽药似地吃一巨觥酒,脸登时红了。女孩子们抚掌叫好,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