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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田辽沈又一次穿过炮火硝烟,冲上阵地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个班的阵地,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战士们的胳膊、腿呀的到处都是,还有那些散落的枪支和弹药,没有人还击的阵地静悄悄的。这时他看到了三五成群的敌人正从山下摸来,有的已经爬到半山坡了。他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敌人上来了。
他知道敌人冲上来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我军将失去塔山阵地,再想夺回来,伤亡要比守阵地会大上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这时已经不允许他多想了,身旁就是一挺机枪,当民兵时他学会了打枪,对枪并不陌生,他没有犹豫,就上了阵地,朝那挺机枪奔去。阵地上到处都是血,已经不知换过多少机枪手了,他扑在血泊中,枪就响了。沉寂的阵地又响起了枪声,往山上爬的那些敌人一排排地倒下去,后面的就往回跑。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机枪子弹射完后,他又拿起步枪,抓起手榴弹,没头没脑地扔下去。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决不让敌人攻上塔山。直到增援部队赶到,带队的是姓郭的一位连长,看到一个民兵在苦守阵地时,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郭连长抓住田辽沈的手说:民兵同志,太谢谢你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快撤下去吧。
田辽沈已经杀红了眼,十头牛都拉不回了,他冲郭连长大吼:我不,我要战斗。
当时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争论了,阵地上下又打成了一锅粥。
当塔山阻击战顺利完成任务时,郭连长和田辽沈才满面烟火地对视在一起。
郭连长当胸就给了田辽沈一拳,然后大声地说:你小子行呀,是块当兵的料,你叫什么?田辽沈也大声地答:我没有大号,别人都叫我田狗剩。
郭连长摇摇头:这名字不行,太难听了,咋叫个这呢?田辽沈不答,只是笑。
郭连长又说:想当兵吗?田辽沈抹一把脸道:想,早就想干正规军了。
第7节:田村的成长
郭连长拍一拍田辽沈的肩膀道:那就跟我们走吧。
郭连长带了一个连,撤下的时候却不足二十人,田辽沈第一次对战争的残酷有了认识。
不久,田辽沈就随部队入关了,接着就参加了平津战役。然后部队一路南下,田辽沈天生对打仗充满了悟性,既勇敢又机敏,仿佛他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从辽沈战役到淮海战役,他连续立了几次大功。淮海战役打响后不久,他已经是连长了。当年的郭连长,也已经是副团长了。
淮海战役进入到中段,望云山一战中田辽沈负伤了,他被一颗炸弹掀起来有树那么高,又重重地摔下来,人就失去了知觉。
田辽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后方医院里了,当时他的下半身被绷带缠满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小便,可他又动不了,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是一个漂亮的护士奔过来,帮他解决了问题。
一个男人当着漂亮姑娘的面小便,好长时间过去了,田辽沈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没法做人。在以后的时间里,他知道那个护士叫杨佩佩,刚入伍不久。杨佩佩是解放南京后参的军,参军前她就已经是护校的毕业生了。
那一次,他在医院里足足住了两个月,第一个月的吃喝拉撒都是杨佩佩在照顾他,这让他见到杨佩佩就脸红。杨佩佩一见他这样就别过脸去偷笑。
你笑啥?杨佩佩见他这么问,就一脸严肃地道:没笑什么。
他又说:没笑啥那你又笑啥?杨佩佩就低下头,红了脸道:还男人呢,一点儿都不勇敢。
这下田辽沈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大声地说:打老蒋,俺没怕过,枪子儿也没怕过,还怕你个黄毛丫头?!从那以后,他再见到杨佩佩时,就故意做出一副英勇无比的样子,牙关紧咬,双拳紧握,他这个样子,更是逗得杨佩佩笑弯了腰。
那次住院,他记住了杨佩佩,杨佩佩也记住了他。出院后,他就追赶大部队去了,他们的队伍已经到了南海,和海南岛隔海相望了。
他赶上了解放海南岛的战斗。海南解放后不久,他的部队又北上了,剿匪只赶上了个尾巴,这时的他已经是副营长了。部队进城后,大龄军官们赶上了一个结婚成家的热潮。
田辽沈和杨佩佩的媒人就是郭团长,当郭团长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时,他就跟着郭团长愣头愣脑地来到师医院,却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杨佩佩。从那次离开医院,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杨佩佩的音容笑貌已经刻在他的骨头里了。只要不打仗,睁眼闭眼的都是杨佩佩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个江南女子把他的魂儿给带走了。
他见到杨佩佩真是喜出望外,他一拍大腿,大声豪气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说完伸出双手掐架似的要和杨佩佩握手,吓得杨佩佩一下子躲到了郭团长的身后。郭团长的爱人就是杨佩佩的护士长,郭团长经常来医院,他和医院里这些姑娘已经很熟了。杨佩佩知道要见的是谁,心里有数,可田辽沈心里没数。
郭团长一见这架势,就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那就不用我介绍了,你们自己谈吧。
说完,郭团长转身就走了。
两人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都大笑起来。
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抗美援朝就爆发了,田辽沈去了朝鲜。在这期间,他曾回国休整,一直到回国,两人奇怪竟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而和他们脚前脚后结婚的那些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回国后,田辽沈就冲杨佩佩发狠道:这回咱们也要生个孩子。
狠也发了,也努力了,可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两年前,田辽沈去军区开会,关心他的老首长安排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就查出了问题,原因还是淮海战役中的那次负伤。检查的结果是输精管被炸断了,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没有接上,时间长了,现在想接也是回天无术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要孩子的心情就越发急迫。他们决定抱养一个孩子,于是就有了田村后面的故事。
田村的成长是偶然,也是机遇,田辽沈和杨佩佩收养了王桂香的孩子,他们为孩子取名叫田村。他们为孩子取名时,感情极其复杂,他们想得到田村,却又怕失去田村。
自从有了田村,两个人一下子都变了,以前两个人生活时,田辽沈人就像长在了部队,晚上九点之前从没回过家。杨佩佩也一样长在医院里,她除值班外,有时还要替别人值班。
医院的护士都是女人,而且大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哪能没点事儿?不管谁有事,她都主动替别人值班,下班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意思。有时她一连值几个夜班,白天回家时田辽沈已经去上班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好几天也不见一面。
自从有了田村,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首先变化的是田辽沈,只要部队一吹响下班的军号,没过多久,楼道里就响起田辽沈急匆匆的脚步声。孩子在哭,杨佩佩把孩子抱在怀里,从这屋走到那屋,嘴里哼着小调哄着孩子。
田辽沈还没进屋,脸上的笑容已经绽开了,他不洗手,不洗脸,一定要先看一眼孩子。
就算孩子在杨佩佩的怀里咿呀地哭闹,他看了也是那么开心。他甚至想伸出手指,去逗弄一下孩子粉嫩的小脸,但被杨佩佩严厉地制止了。直到这时,田辽沈才如梦初醒,慌慌地去洗手洗脸。田辽沈不洗手洗脸的毛病,还是战争时期养成的。养成了,也就很难改了,以前两人为田辽沈这种不讲卫生的坏习惯没少吵嘴。杨佩佩是护士出身,天生的有一种洁癖,两人水火不容地吵过了闹过了,田辽沈也只能记住两天,两天后,见一切又正常了,他转脸就又忘了。于是一切依旧,然后是两人再吵再闹,反反复复,势不两立的样子。但田村的到来,让田辽沈彻底地改掉了不洗手的毛病,他不仅洗手,还洗脸,用香皂一次次搓他那张经历了战火硝烟的脸。他一回来,孩子就被他接管了,他抱孩子,杨佩佩做饭,他学着杨佩佩的样子,把孩子平抱在怀里,从这屋走到那屋,嘴里哼着东北二人转的调子。孩子笑了,他就伏下身,用那张老脸去贴孩子的小脸,扎弄得田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他就抱着孩子来到厨房,一边看杨佩佩做饭,一边冲孩子说:看看你妈,给咱们做啥好吃的了。
他这样的话已经说得很顺溜了,孩子刚来的时候,他不知如何称谓孩子,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他感到陌生又别扭。随着感情的深入,他爸爸长、孩子短地叫起来,倒显得既亲切又顺口。
第8节:新的环境
两人吃饭的时候,田村已经睡着了,他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床上,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向饭桌走去。田辽沈吃饭的速度一直很快,就像抢占一块高地,这是多年战争生活养成的习惯。
以前杨佩佩曾多次说过他这种毛病,什么吃饭快容易得胃病、消化不好什么的。可自从有了孩子,田辽沈吃饭的速度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把汤汤水水往碗里一倒,稀里呼噜地三两口就解决了问题,害得杨佩佩也忙三火四的,仿佛她吃慢了,孩子就被田辽沈抢去了。她一边嚼着饭,一边冲田辽沈说:你吃那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孩子。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田辽沈一放下碗,抹抹嘴,就又把孩子抱起来了。
杨佩佩就说:孩子睡得好好的,你抱他干什么?田辽沈就嘻皮笑脸地说:抱着孩子我心里踏实。
杨佩佩接下来也把饭吃得风风火火,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收拾碗筷,等她擦干手,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抱孩子。
杨佩佩说:行了,你都抱半天了,也该我抱一会儿了。
田辽沈不但不给,还背过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都抱一天了,我这才抱了一会儿。
说完两人就在屋里争争抢抢起来,最后还是田辽沈投降了,把孩子交给了杨佩佩。
晚上,孩子睡在他们中间,两人一时无法入睡。自从有了田村,他们一直很兴奋,睡觉也比平时少了,要是以往,田辽沈的脑袋只要一挨枕头,不到一分钟就鼾声雷动。现在,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黑夜里骨碌碌地乱转。他就感叹:哎呀,有个孩子可真好,这是天意,是老天爷送给咱们这个孩子啊。
杨佩佩也说:你说这事真巧了,王桂香生孩子,偏偏让咱们给碰上了,碰上了还不算,又赶巧生了双胞胎,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看咱俩可怜,送个孩子给咱们呀?这是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我也不会有你,更不会有这孩子。
一个小小的孩子,彻底改变了两个人,有时他们都能在梦中笑醒,看着床上酣睡的孩子,仿佛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杨佩佩上班的时候,就把孩子抱到医院去,有了田村后她就只上白班,不上夜班了,这也是医院的规定。医院里有那么多医生、护士,他们轮番争着抱孩子,孩子在成人的眼里永远都是新鲜、可爱的。
师医院平时并没有太多的事,仗早就不打了,医院里自然也没有伤员。部队的干部战士都是一些很年轻的人,平时也没什么大病,偶尔头疼感冒的,开点药,打上一针也就走了。
那时的部队医院还没有向地方开放,因此,杨佩佩有时间也有精力一心一意地照顾田村。
小王护士是田村出生的见证人,也是田村成长的亲历者,那天田村出生时,她就是接生的护士之一。
有一天,杨佩佩正在值班室用奶瓶喂田村,小王护士走了进来,她一边看孩子吃奶,一边冲杨佩佩说:护士长,你这么喜欢孩子,要是有一天这孩子不在了,你会怎么办?杨佩佩吃惊地望着小王护士,一时不知说什么,其实她自从抱养了田村,心里也一直隐隐地感到不踏实。有时睡醒一觉,她都要摸摸身边的孩子,她一直担心王桂香一家反悔,再把孩子给要回去。虽然她一直没把这心事说出来,但在潜意识里,这种忧虑一直存在着。今天,小王把话说破了,她还是吓了一跳。
小王又说:咱们医院离王桂香家太近了,我觉得不是个好事,以后她要三天两头地找上门来,你可怎么办?自从上次王桂香找上门来,他们一直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杨佩佩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小王说:不会吧?那可不好说。
王桂香一家人我都见过,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况且这孩子还给她,也不一定能养活呀。
小王说:现在条件是不好,要是孩子大了,以后呢?对这一点来讲,杨佩佩还真没有想过,现在一想起来就感到可怕,要是没有这孩子,她和田辽沈不知怎么撑下去。
就在这时,田辽沈的一纸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