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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新作:天下兄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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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嘎这回真的晕倒了,先是让一辆马车拉着去了公社卫生院,医生听了听心肺什么的,说病得很严重,但又说不出什么病,就让父亲去县卫生院,最后来到了县卫生院。很快就检查出了结果:父亲得的是肺结核,已经是晚期了。按医生的话说,父亲的肺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了,连抢救的价值都没有了。
  父亲是被马车拉回来的。父亲从此就躺在了炕上,脸依旧地焦黄,一咳就吐血,只有那双眼睛还活泛地动着。他就用目光依次地在三个孩子身上扫来扫去,先扫刘树,又看刘草,然后就定在了刘栋的身上。
  他留恋这个世界,也留恋自己的亲人。
  父亲就这么苦撑着。七月那一天,正好是刘树参加高中毕业典礼,刘树他们班从城里请来了个摄像师,给全班合了一张影。父亲自然没有看到那张合影,父亲走的时候是白天,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只有王桂香在他的身边。
  父亲的目光停在王桂香的脸上,久久不愿意离开,他似乎想抬起手来,可没有力气,王桂香就把耳朵凑过去,道:孩子他爸,有啥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刘二嘎断断续续地说:我想那个孩子啊。
  一句话就让王桂香流泪了,这是刘二嘎临终前最后的一句话,说完就咽气了。王桂香一边流泪,一边望着已经走了的刘二嘎,她的心里难受,憋屈极了。
  王桂香流着泪,为刘二嘎准备后事。她自从知道刘二嘎得了肺结核这种病,就没流下一滴眼泪,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的眼泪,她要做一个刚强的女人。当她听了丈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受不了了,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刘二嘎去了,王桂香家的天也就塌了一半。
  送走刘二嘎后,王桂香就不再流泪了。她把三个孩子召集在一起,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她先把三个孩子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哑着声音说:你们的爹走了,这个家以后就靠咱娘几个了。
  最后,她把目光停在刘树的脸上:你是这个家的老大,你今年已十八了,成人了。我知道你想去当兵,妈不拦着你,你去好了。
  刘树正在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心,父亲去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就倒了,他担心自己无法实现理想了。这些日子,他一方面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哀中,另一方面也悲伤自己夭折的理想。母亲的话,让他吃了颗定心丸儿,他塌下去的腰,又一点点地挺了起来。
  很快就进入了十月份,十月份是部队征兵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树上、墙上到处都贴满了“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标语,应征青年也蜂拥着去大队报名。
  刘树也去了。大队革委会主任老胡,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刘树,他指着刘树说:你不能去。
  刘树望着胡主任问:我为啥不能去?我家三代是贫农,政治上没问题。
  胡主任就背着手,很严肃地说:你家政治上是没有问题,可你家有困难,你爹死了,家里没有劳力了,你走了,谁养活你家?我走了,还有我妈呢。
  胡主任说:你妈是妇女,那不算数,招兵只能招那些家里没有负担的,你这不合格,这名你不能报。
  刘树那天没有报上名,回到家就哭。王桂香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我领你去。
  第二天,王桂香带着刘树出现在大队胡主任面前。
  她说:老胡,我家刘树想报名当兵。
  胡主任说:不行,你家刘树不符合条件。
  王桂香说:胡主任你放心,刘树要是能当兵,家里有天大的困难也不找公家。
  胡主任道:说是那么说,刘树要是当兵走了,你们家就是军属,军属有困难,大队能不管吗?所以刘树不能去。
  说到这儿,他用手一指那些排队报名的青年说:这么多人报名,也不差你家刘树一个,就是报名了,他也不一定能去,咱们大队今年只招两个人。
  王桂香就愣在了那里,刘树也傻了。
  王桂香忽然身子一弯,跪在胡主任面前,低声道:求你了,胡主任,我家刘树就是想当兵。
  胡主任无奈地说:那你报吧,我说过报了也没用。
  报上名的刘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这点希望两天后就破灭了。第一项目测,是个接兵的军官,他从应征青年的队头看到队尾,走到刘树面前时,问了一句:你叫刘树吧?刘树点点头,那个军官就把他从队伍里拉了出来。刘树眼前的天就黑了。
  那些日子,刘树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他每天下地劳动,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穿在身上的那件假军装不见了,从那以后,他拒绝再穿草绿色的衣服。他回到家也是一言不发,翻着那本《三国演义》,不知他是真看进去了,还是做样子给人看。
  又过了一阵,大队参军的那两个青年定下来了,他们胸戴大红花,被敲锣打鼓很隆重地送走了。


  第二部分:

  第15节:田村阳光灿烂的日子

  刘树趴在炕上,刚开始是压抑着哭,后来就号啕大哭起来。王桂香站在一旁,看着刘树,也抹眼泪。
  刘栋不知道这一切,他站在人群里,看着眼前的热闹。他被身穿军装、胸戴红花的那两个青年吸引了。
  最后他小脸通红地跑回来,一进门就喊:妈,长大了我也要当兵去。
  很快,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哥哥和母亲都在哭。他立在那里,咬着嘴唇,望一眼母亲,再看一眼哥哥,半晌才道:妈,以后我不当兵了。
  母亲突然就哭出了声:咱家没那个命啊。
  后来,哥哥就学会了吹笛子,笛子吹得让人听了想哭。他每天干完活,就坐在自家门前,在黑暗里吹,一吹就是好久。
  一天,刘栋轻手轻脚地站在哥哥身边,嗫嚅道:哥你别吹了,你一吹我心里就难受。
  刘树把刘栋拉到身前,望着远方说:哥这辈子当不成兵了,你长大了,一定要去。这个家有哥,他们就没理由不让你去。
  哥说这话时满眼的泪花,刘栋就冲哥哥认真地点了点头。
  田村阳光灿烂的日子上小学三年级的田村,已经是军部大院这群孩子的头儿了。他的言行,在这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中很有号召力。
  自从上次用一粒子弹把家里的灯泡击得粉碎,杨佩佩和田辽沈大吵了一架,杨佩佩就开始怪田辽沈太娇惯孩子了,田辽沈觉得杨佩佩是小题大做,孩子嘛,淘气、愣点没关系,男孩子淘气,长大了才是条好汉,娘们儿似的软里吧唧的,长大了也不会有啥大出息。
  说是这么说,田辽沈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把枪往家带了,他也怕孩子玩枪惹出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打碎几只灯泡倒没什么,他怕万一伤着人,后果就严重了。
  没枪的日子对田村来说很乏味,于是他就在外面折腾,玩的内容是抓特务。他把一群孩子分成两拨儿,多一些的是好人,少的那一拨儿是特务。特务跑,好人抓,一时间弄得军部大院鸡飞狗跳,很不安生。这种抓特务的游戏玩得时间长了,就乏味了,田村又变换了一个玩法,改玩战争的游戏。一半人扮日本鬼子,另一半人演八路军,有了阶级之分,也就有了仇恨。孩子们又很容易入戏,两拨人纠缠在一起就有了立场问题,样子都是你死我活的。这种游戏大都是在晚上放学以后玩,天暗,本来就看不清,开始还能分出这拨那拨的,打在一起时就分不清彼此了,更多的时候,自己这一拨人就厮打起来,你撕我拽的就有人吃了亏,一吃亏就想起了操家伙,木棍、砖块满世界飞。这样一来,就有人受伤了,这个把那个的头开了瓢,那个又把这个的手咬了。一场战斗下来总有挂彩的,你哭我喊的,乱成了一锅粥。
  那一阵子,经常有家长牵着孩子的手找上门来。杨佩佩就急火火地领着受伤的孩子去军部的门诊部,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好话都说尽了。
  一遇到这种事,田村就知道自己闯祸了,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敢出来,任杨佩佩怎么叫门也不开,气得杨佩佩疯了似的在屋里转。田辽沈就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他息事宁人地说:护士长同志,你消消气,等会儿我收拾他。
  杨佩佩这回找到了出气筒,把火都撒到了田辽沈的身上。她冲他嚷:这孩子这样都是你教育的结果,怎么样?出事了,你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这样下去,这孩子早晚得出大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田辽沈不可思议地说:一个孩子能出啥大事?杨佩佩赌气地说:孩子孩子,你就老拿孩子说事。
  田辽沈见杨佩佩气消了一些,就走到田村的小屋门口,敲敲门说:儿子,快开门,我是爸爸。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田辽沈走进去,又回身把门带上。田村知道自己惹事了,低着头坐在床沿上,田辽沈扯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儿子,把头抬起来,没啥大不了的,爸爸小时候也像你这么淘气,爸还偷过地主家的鸡呢。
  田村抬起头问:爸,地主家的鸡香吗?田辽沈就笑一笑,叹口气后,严肃地道:儿子,你记住,以后玩游戏可以,但不要伤人,伤人就不好了。
  田村低下头说:爸我记住了,他不是我伤的,都打乱套了,也不知是谁打的,可他们都找我。
  田辽沈认真地问下去:那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啊?田村想了想,挠挠头回答:我是他们的头呗。
  田辽沈拉过田村的手,爱抚地拍了拍:看来,我儿子很有组织才能,说不定以后能当个将军呢。
  晚上,躺在床上的杨佩佩给了田辽沈一个后背,田辽沈就叹着气说:放心吧,孩子我都批评过了,以后不会再犯大错误了。
  杨佩佩气哼哼道:你那叫批评啊,简直就是纵容。
  田辽沈嘻皮笑脸地说:孩子嘛,还能咋的?杨佩佩转过身,低声道:他要是我亲生的,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田辽沈打着岔:啥亲生不亲生的,都一样。
  这事过去没多久,田村就闯了个大祸。
  军部大院在备战备荒中挖了许多地道,地道几乎是家连家,户连户,地道口有的在床底下,有的在地下室里,整个军部的地道很复杂,纵横交错。
  田村领着一群孩子,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家的地道口,就钻了进去,发现竟是别有洞天,于是钻地道就成了这群孩子的一大乐趣。
  平时的地道并没有照明设备,电闸拉了,地道里是黑的,但通风设备还都开着。这也难不住田村他们。有的从家里拿来手电筒,有的偷来柴油,点上了火把,他们在地道里钻来钻去,不时会有新的发现。他们有时从这家下去,又从那家门口出来。有一次,他们竟然摸到了军长的家里,军长家的地道口在床底下,那天,军长正在午休,鼾声响得惊天动地。田村爬到床头,掀起床单,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军长家墙上的那把枪。枪是六二式的,比父亲那把五四式的要精致很多。自从父亲不再把枪拿回家,他的生活就少了什么似的,这会儿看到枪,馋得手心都是痒痒的。第一次他没敢轻举妄动,又悄悄地溜回去了,但军长家的地道口他是牢牢地记住了。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偷走军长这把枪。
  偷枪的那天是个晚上,他从自家的地道口钻进去,自家的地道口在客厅的沙发底下。当然做这一切时,都是等父母熟睡以后进行的。他钻进了地道,凭着记忆,又摸到了军长家的地道口。从军长家的床下爬出来时,军长早就睡着了,照例是鼾声如雷。借着月光,他看见了墙上那把枪仍挂在那里,他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摸过去,很熟练地把枪握在手里,枪套他没拿,只是把那支小巧的六二式手枪攥在了手中,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16节:刘栋参军

  那个夜晚,是田村最快乐的一晚。他独自在地道里,把枪拆开又装上,装上又拆开,折腾了好几遍。他发现枪里还有六发黄澄澄的子弹。他把子弹上膛,顺着手电光线这里瞄一下,那里瞄一下,突然,他发现了一只奔跑的老鼠,他喊了一声:打死你。
  枪就响了。老鼠没打着,只晃一下就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枪藏起来,又做了个记号,才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直到钻进被窝,心里还想着明天再去玩枪的事。第二天一早,他就上学去了,发生在军部大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军长早晨起床后,发现自己的枪丢了,这还了得,有人竟然胆敢在军长家偷枪。军长马上通知了保卫处,整个军部大院都戒严了。翻来找去的,也没有找到那支枪,一天的时间里,整个大院都是戒备森严。
  晚上回家的时候,田村发现情况不对了。吃晚饭时,田辽沈板着脸,没有一点笑模样。
  田村小心翼翼地问:爸,咋了?我刚才回来,看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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