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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子还是不说话,但总算笑了笑,自己闭上了眼。过一会儿她睡熟了,之城替她将被角拉好,她却霍然一惊,手猛地蜷起来,握住他的衬衫袖子。她攥得那么紧,之城怕再惊醒了她,便由她那么握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第二天不过是换药、检查,之城因为是医生的缘故,姑姑还要他一路陪着。就有一个年轻小护士,时不时过来看看药,问问云逸怎么样了,眼睛却在病房四处瞟。她一走,云逸就忍不住微笑。之城从外头进来,见她笑眉笑眼的,不禁奇怪,问,怎么了?怎么这么开心?云逸打量着他,道,没什么。
之城越发忍不住,坐立不安,催促,哎,小丫头,快说,你肯定有鬼,笑得我心里发毛。
云逸笑出声来,道,你看你,总不把人往好处想,我是看到有一个小护士挺好的——
之城说,然后呢?
云逸笑说,没什么然后,挺好的,就给你留着呀。
之城伸手拍了她一下,道,乱点鸳鸯谱!又笑起来,说,啊,谢谢你替我操心啊,不过给我留着,把人家说得好像一盘菜似的,你也想得出来。
云逸垂着眼睛,含着一点笑,问,那你怎么谢我?
之城把她头发一揉,我干吗要谢你,我又不是没有女朋友。
云逸说,哦,原来你有女朋友的。把被子拉了一拉,盖住脸。
之城看她忽然又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胡乱赔罪说,丫头丫头,别这样,你姑姑知道我惹你生气会炖了我的,我要了好不好?只要你介绍的,我都要,哪怕是母夜叉我都要了,好不好?
云逸把眼睛露出来,看了看他,道,我强迫你了么?我又不是封建大家长。
之城赔笑,说,是是,我才是封建大家长,我是祝英台她老爹,你等着,等你大学一毕业,我马上找一个小伙子,逼着你踹了大学里的男朋友,嫁给人家——他作势奸笑了两声,哼!哼!到时候叫你见识什么叫封建大家长!
云逸躺着不动,看着他。之城举起手,苦笑,哎唷女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你说句话好罢?我认罚,你说怎么罚罢。
云逸说,雪糕,巧乐滋。
之城摇头,这不行,胡来,你现在怎么能吃雪糕?换成巧克力好不好?奶油蛋糕?
云逸把被子拉下来,一脸不屑,小孩子才吃那些——这样,你给我讲你追女孩子的糗事。
之城往后一仰,丫头,你饶了我罢,给我留一点长辈尊严好不好?我是你叔叔哎——又想起什么,正色说,对了,以后要叫我七叔,不许你啊你的,多没礼貌。
云逸撇嘴,切,你才比我大几岁!
哪,尊不在老,辈高则灵。之城洋洋得意,伸出一根指头,我比你长了一辈。
那好罢。云逸看看他,含着笑,一字一顿,叫,七、叔——
之城立仆。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叫了,叫得这么杀气腾腾的,我怕折我的阳寿。
住了三天院,却没有检查出什么结果,医生说,低血糖,心脏有点弱,没什么很严重的,调养一下就好。姑姑冷笑一声,说,是么?孩子差点把命送了,还叫不严重?你们是怎么检查的?医生跟沈家都熟悉,这会儿只是赔笑。
云逸知道她忧心,也不忍心看医生尴尬,就说,真没事的,姑姑放心,我妈说她以前也是这样,结婚以后就慢慢好了。
姑姑一路都沉默,到了家,才推开客厅的门,忽然说,你娘也算有本事,别的不留给我们张家,就这个病留得真大方。云逸一口气噎在那里,涨得脸通红,却不知道说什么。沈之城拍了拍她,接口说,大嫂先歇着,我送小云上去,待会儿我做饭,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姑姑坐下来,又说,小云,我话说得重了,你是不是在心里为你娘恼我呢?
云逸回头,笑说,姑姑是大姐,就算我当面说我妈,她也不会恼,我才不来瞎掺和。
姑姑说,是么?那就好。
跟着之城上了楼,那一口气才算提上来,推开门往窗户边站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之城走过去,见她咬得嘴唇都白了,低声劝她,别这样,你才好,再生气就伤身子了。云逸站定了,不说话,忽然手机响起来,她抓过来看,是妈妈的电话。
你姑姑说你晕倒了,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才从学校回来,水土不服。云逸语调平静,并不像哭过的样子。沈之城在旁边看着,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寒假到我这儿都没有水土不服,怎么到了她那儿就不服了?当初死皮赖脸把你要过去,我还以为要给你金山银山呢,怎么就把你整成这样?
云逸又涨得脸赤红,妈——,我真没事,跟姑姑有什么关系?
那边不依不饶:你们都姓着张,你当然跟她一心!我跟你说,不用说那么多,以后放假你不用回那边了,我生的女儿,我比谁都知道怎么照应!你要不怕死,也不打算见我,你就尽管回去。
云逸又叫了一声“妈”,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她握着电话,又是气,又是急,又是灰心。之城见她浑身发抖,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她连抖带喘,眼睛里的泪只管胡乱滚下来,却没有声音。之城知道她心脏不妥,过去拍着她,说,没事没事,再别难过,没有什么。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云逸抖了半天,终于是压着声音哭了出来,道,什么时候我死了,她们就干净了!
之城道,不要胡说,你还小呢。他虚扶着她,云逸站得僵直,咬着衣服领子,压着声音抽噎。之城说,这不关你的事,你气自己干什么?
云逸道,要没有我,她们还争什么?
之城拍拍她,傻丫头,这话才胡说,她们日子清闲,没事儿干,总要找点儿什么打发时间。没有你,也有别的什么事,你不过刚好是个合适的理由。
云逸气恼,我活该就是这个理由?
之城说,这怪你软弱,她们跟你说什么,你不会顶回去啊?你姑姑今天那么说,你听不过,可以说,你要夸我妈就当她面夸,不是就没自己事儿了么?或者当没听见。就像打仗,子弹过来,能挡就挡,不能挡你还不会跑么?真是笨。
他摇头叹气,一副滑稽模样,云逸那么气,也忍俊不禁,带着泪笑出来,白他一眼,道,我们家可没有跟大人对嘴的规矩。
之城翻了个更大的白眼过来,废话!你们张家没有这个规矩,难道我们沈家就专门教小孩子跟大人犟嘴?我是教你自我保护,也是教你孝顺。
云逸道,难道对嘴还是更孝顺了?
之城拍拍她脑袋,道,傻孩子,当然是了。你不跟她们犟,你自己生闷气,肯定是想,我死了你们就清静了,你是不是想着自己死了,让她们后悔得吐血,哭得肝肠寸断,但是怎么着都晚了,就让她们后悔一辈子?是不是这样想的?这是不是更残忍?这难道还是孝顺?
云逸找不到话来反驳,过半晌,才低声说,我也是气急了,那么想想罢了。
之城心里一软,说,我不是怪你,丫头,我是担心你。你呢,什么事儿来了,不知道挡,不知道躲,就那么傻乎乎地站着,你以为你是英雄好汉吗?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哎,你呀。
他脸上神色那样柔软,云逸只想离他近些,更近些。但终于没动,笑了笑,低声说,你不用担心,慢慢就学会了。
吃饭的时候姑姑问,你娘关心你一下没有?云逸点头,她又说,说我什么了罢?哼,我就知道她要抓着不放,敲打敲打我。
云逸笑着看她一眼,慢慢道,你们姐妹俩的事情,我哪儿知道?别问我,我是外人。
姑姑愣了一下,看着她,放长语调叫,老七——
沈之城集中精力对付一只虾,漫不经心答应,啊,大嫂。
姑姑似笑非笑,你说说,小云这是怎么回事?
之城嬉皮笑脸,小云很聪明。
我就说,要不是有人教,小云哪儿会说这话,你这个老师功不可没啊,要不要我给你发工资?
之城打哈哈。
两个人洗碗的时候他才苦着脸说,丫头,我教的招数高明,你也不要这么快就用上嘛,太容易露馅了,真是笨哪。
云逸偷笑,你不是还夸我聪明?
他呻吟一声,你没看到,你姑姑在怪我多管闲事?
云逸含笑说,难道怪错了?
之城变脸,你也烦了?那好,以后我不管了。转身往外走。
云逸满手的水,顾不上,一把拉住他衣袖。之城站住,回头看她,云逸说,不是的,我闲事太多,我怕你烦。
这句话太唐突,她的语调太依恋,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可是怎么办?生怕这一转身就是离别,生怕这一别山长水远。而之城转过身,一只手轻轻放在她头顶,就那么站着,过许久,他说,丫头,你放心。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不知道他要她放心什么,可是就真的放了心。并不要奢求什么,只是看着他,就会觉得安稳。这一生山水迤逦,都有一个人目光送行。于她,这一句就是承诺。
正文 有时也是多情甚
云逸送稿子的时候不太敢看曲池的脸色。她并不是怕他,只是觉得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有着诸多的不完善,落在别人眼里,那种羞惭和窘迫,实在难堪。
曲池看了一会儿,吐了一口气,说,这一次的东西,你没有以前用心。云逸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道,如果来得及,我再仔细修一修。
曲池摇头,不是细节问题,而是整个图的感觉,偏冷,用色跟构图不协调,你状态不对。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身体没事罢?
他突兀问了这么一句,云逸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否认,没有啊,我挺好的。
曲池说,那就好,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一声,把大概样图给我,我帮你修。出门在外,身体最重要。
云逸笑,你是美术出身啊。
曲池扬起眉毛,开玩笑,想当年我和……你不知道?
云逸摇摇头,你知道,我跟这儿的人不熟悉,没人告诉我。你和什么?
曲池笑着说了个行内名人,垂下眼睛,道,当年我和他并驾齐驱。
公司的文案是个很爽朗的女孩子,个子高,人也瘦,喜欢穿一件石榴红长衬衫,衬着粉白皮肤,俊逸又妩媚。云逸也有好色的心,在心里看她与别人不同,况且又合作,算是比较默契,因此也聊得多些。
熟悉一点她就问云逸,你觉得老曲怎么样?云逸说,不错啊,人很好。她嗤笑一声,什么叫人很好?好在哪里呢?云逸就微笑着,扳着指头数,个子高,模样周正,做事情认真,性格又开朗,有事业心,人品端正,等等。
文案指头绕着头发,嘴角一点笑,听她说完,叹一声,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明明是淡然的语气,但是听起来,就是有一点压抑的欢喜和惆怅。
云逸心里是明了的,问她,你喜欢老曲?
文案笑,喜欢有什么用呢?我自己有男朋友的。况且有几种人,我原则上不跟他们谈恋爱的。她学着云逸扳指头:长辈、亲戚、自己老师和老板。
云逸笑着看她,那女孩子叹口气,不无惆怅地说,这些都不容易有结果,何苦浪费彼此的时间和心力呢?倘若对方能放开还好,放不开,就是作孽了。
云逸笑而不答,女孩子转回去,自己低声说,但是爱,是另外一码事。
隔一天云逸第一次跟他们加晚班。曲池从外头进来,头发仿佛剪短了一点,穿一件半旧白T恤,牛仔裤,衬着浓眉深目,英俊又干净。云逸看着,心里就有柔软的疼痛。事情做完了,又舍不得走,就坐着,时不时看看他。曲池走过来,和她聊天,云逸问他,老曲,你是哪一年的?曲池有点诧异,说了出生日月。云逸微笑点头,同他说别的事情。
也许别的人会认为她对曲池有好感罢,可是她自己知道,不是的。只是他穿白衣的样子,那么干净细致的模样,叫她想起来那个人。那个人,眉是淡的,眼睛清浅,但是那种含笑的目光,那种自恋的神情,多么相似。
他们同年出生,他们都与画结缘。她知道曲池只是曲池,却又试图从曲池身上找到一点他的影子,哪怕一点点,都能够叫她依恋,叫她觉得离他不那么遥远。
可是之城,他的电话却一直是关机。
事情不紧的时候就出去逛书店。找本喜欢的书,随便翻看,也就是一天过去。正式的工作还没有找到,她也不着急。她出来的目的,也并不是一份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了。
那天回去,才到门口就听到房子里笑成一片,开了门,只见一个男孩子从冰箱里拿东西。云逸一愣,那男孩子仿佛也吃了一惊,赶紧说,小乔告诉我了,哪些是你的东西,我都没有动。云逸还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地说,没关系。
里面小乔笑着,问,云逸回来了?你快来看!
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玫瑰香,小乔房间里撒了一地的玫瑰花瓣,她倒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云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乔笑着说,那个笨蛋陆东伟,从深圳过来,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就从那边买了一大把玫瑰带过来,哎哟,没见过那么笨的。
那男孩子原来叫路东伟,他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