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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连接旅馆总机的电话,说道:“我是129号房间,小姐。请您通知您办公室对面的那位先生上我这儿来……
喂?……对,小姐,就是头戴灰色软帽的那位先生。他立刻就来?……谢谢,小姐。“
他挂断电话,转身对克拉瑞丝说:“您不用担心,这位先生办事谨慎高效。他的职业座右铭是:快速加谨慎。他早先是保安处的侦探,已经给我帮了不少忙。其中一个大忙就是,在您跟踪我时监视您的一切行动,自从您来到南方之后,他不再跟踪您,这是因为我派了他另外的任务。请进,亚可布。”
他亲自上前打开门。一个身材短小、留着棕色胡须的人走了进来。
“亚可布,请向这位夫人简略地汇报一下您从星期三晚上以来的活动。从那天晚上说起,您在里昂车站把她送上我乘坐的开往南方的豪华列车以后,您就留在了月台上。自然,我只要您谈谈与这位夫人有关的、以及同我所交给您的任务有关的情况。”
亚可布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打开来,然后用朗读的口气念道:“星期三晚。7时15分,里昂车站。我等候着格罗内尔先生和勒巴努先生。他们俩是同另外一位我不认识的先生一起来的。他想必是尼古尔先生。我花了10法郎,向车站一个搬运工借来一件工作服和一顶帽子,然后走上前去,对这几位先生说有一位太太让我转告他们,说她去蒙特一卡罗了。在那以后,我就打电话通知弗兰克林旅馆的那个仆人,凡是寄给旅馆老板和由老板向外转出的电,都务必过目,必要的话将它们扣留下来。
“星期四。蒙特一卡罗。三位先生查访了所有旅馆。
“星期五。快速游览了杜尔比、阿依角和马丹角。接到德珀勒克先生打来的电话,指示最好把那几位先生送到意大利去。可是,我叫弗兰克林旅馆的仆人打电报引他们去圣莱摩。
“星期六。圣莱摩。车站月台上。我又花了10法郎向使臣旅馆的门房借来一套制服。三位先生下车后,我迎上前去,声称一拉叫梅尔奇夫人的旅客让我转告他们说,她将前往热那亚,并将下榻大陆旅馆。几位先生犹豫不决,尼古尔先生打算下车,别人把他拉住了。火车开走了。我祝他们一路顺风。1小时之后,我登上一辆开回法国的列车,并在尼斯下车等候指令。”
亚可布先生把本子合起,说道:“汇报完了。今天的活动要到今天晚上再作记录。”
“您现在就接着写,亚可布先生:”中午,德珀勒克先生派我去售票处订购两张2点48分开往巴黎的卧铺票。车票用快信寄给德珀勒克先生,然后乘12点58分的人车去边境车站的范蒂密尔,整日对从那儿入境的旅客加以监视。假如尼古尔先生、格罗内尔先生和勒巴努先生一伙打算离开意大利,途经尼斯回巴黎,我则奉命打电报通知巴黎警察局,告知罗平一伙乘坐×次火车……‘“
德珀勒克说完,把亚可布送出门。他关门,上了锁,又划了门闩。来到克拉瑞丝身边,说:“好了,现在请你听我说,克拉瑞丝……”
这一次,她再也无力抗议了。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狡猾、洞察一切、易如反掌地击败所有对手的敌人,她一个孤身女人还能做些什么呢?如果说她刚才还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罗平身上的话,那么此刻她得知他们正在意大利打转转时,还能指望罗平干些什么呢?
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弄清了为什么自己发到弗兰克林旅馆的三封电报均无回复。原来是德珀勒克在暗中监视着她,逐渐把她孤立起来,把她跟同伴们隔离开,并一步步地把她降服,成为他的俘虏,最终把她引诱到这间屋子里来。
她感到自己极端柔弱无助,只能听凭这个恶棍的摆布了,她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
对方则怀着恶毒的满足感,不断地说道:“听我说,克拉瑞丝。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现在是中午,最后一趟火车是下午2点48分开,明白吗?如果要我在星期一赶回巴黎,及时救出吉尔贝,这可是最后一班火车了。豪华列车早已满员,因此我必须乘2点48分的火车出发……你说我走还是不走?”
“走。”
“咱们的卧铺票都订好了。跟我一起走吗?”
“是的。”
“你清楚我采取行动的条件吧?”
“都清楚。”
“那么你同意了?”
“是的。”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是的。”
噢!多么可怕的回答啊!不幸的女人已经彻底绝望,她回答这些问题时神情显得极度的麻木。她不敢去想自己答应了些什么;让他去吧,让他先把吉尔贝从断头台上救下来,摆脱那日夜折磨着她的血淋淋的噩梦……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
他却狂笑起来:“啊,狡猾的女人!瞧你答应得多么爽快啊……你准备接受一切条件吗?噢,最要紧的是救出吉尔贝,对不对?然后,那个天真的德珀勒克向你送上订婚戒指时,就会被一棍子打回去,就会被嘲弄一番。算了,我看,还是少说空话吧!我不要那空洞的诺言!……我要的是现实,我要你马上就兑现。”
他坐近她身边,明确地说:“请你听听我的建议……整个事情,现在先做什么,将来再做什么……我要他们做的,或者说我命令他们做的,不是赦免,只是缓期,死刑缓期执行。缓上三四个星期。他们寻找什么借口我不管。只等梅尔奇夫人变成了德珀勒克夫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才会去要求彻底赦免,才去真正改变判决。这点你放心,他们会满足我一切要求的。”
“是的……我不反对……”她喃喃地说。
他又笑了起来:“是的,你不反对。因为这还需要1个月呢……而在这之前,你还可以想出些诡计,还可以指望得到什么人的帮助……比如亚森。罗平先生……”
“我用儿子的头颅发誓……”
“用你儿子的头颅!……我可怜的朋友,为了这颗头,你宁愿上刀山下火海…
…“
“噢,是的!”她浑身颤抖地低声说,“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出卖自己的灵魂!”
他靠近她,轻轻地说:“克拉瑞丝。我需要的不是你的灵魂……20多年来,我的整个生命都被这种欲火燃烧着。我只钟情你一个女人……你恨我……讨厌我……这些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能摈弃我……要我等到何时?要我再等上1个月?……噢,不,克拉瑞丝,我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他放开胆去摸她的手。克拉瑞丝掩饰不住对他的厌恶,他不禁发起火来,大声叫道:“噢!我敢向上帝发誓,我的美人:那些刽子手去抓你儿子的脑袋时,是不会这么温情脉脉的……而你还在我面前硬充好汉!你好好想想,这一幕不过40个小时以后就要发生了!40个小时,一分钟也不再延长。你却还在犹豫……还在瞻前顾后!这可是你儿子生命攸关的时刻!好了,别再流泪了,别再那么愚蠢地感情用事了…
…快来正视现实吧!照你刚才许下的诺言,你将成为我的妻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克拉瑞丝,克拉瑞丝,让我吻你的嘴唇……“
她伸出手,还想阻止他;可她的手是那样软弱无力。德珀勒克则毫不掩饰地、厚颜无耻地说下去,他的话充满了野兽般的残忍和欲望:“救救你的儿子吧……想想他在生命最后一天的早上被送上断头台之前的洗礼,衬衫领子被剪开,头发要剪掉……克拉瑞丝,克拉瑞丝,我会救出他的……你放心……我的整个生命都属于你……克拉瑞丝。”
她停止了反抗。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罪恶男人的嘴唇就要贴近自己的嘴唇了。
事情只能如此,再也无法挽回了。听任命运的驱使是她最后的选择,这一点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早就懂得了,于是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这张丑陋而无耻的面孔。心里只是默念着:“儿子……我可怜的儿子……”
几秒钟,十几秒钟过去了,也许有二十秒了,德珀勒克一动不动,未发一言。
对这突然的沉默,对这种异常的平静,她感到十分惊奇。难道这个恶魔在最后一刻会突然良心发现?
她睁开了眼睛。
而眼前的情景却使她目瞪口呆。她原以为会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可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却毫无生气,由于极度的惊恐脸都扭曲了,方才的得意洋洋不见了。双重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在眺望上方,看着她身后的上方。
克拉瑞丝转过身,只见椅子右上方两支枪正对着德珀勒克。她只看到了这些:两只大手紧握两支大而凶狠的手枪,她就看到了这些。还有对面德珀勒克那张由于恐惧而失去血色的脸。与此同时,德珀勒克身后突然蹦出一个人来一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猛然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一团棉花塞进了他的口鼻,棉花散发出一股仿佛麻醉剂的气味。
克拉瑞丝认出了尼古尔先生。
“帮一把,格罗内尔!”他喊道,“帮一把,勒巴努!用不着手枪了!我已经把他逮住了。他现在是软棉花一团了了……给我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德珀勒克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弯下腰,瘫了下去。由于麻醉剂的作用,这只可怕的野兽昏倒在地,再也别想伤人了,那样子十分可笑。
格罗内尔和勒巴努用一床被子将他裹起,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好了!好了!”罗平说着,不由自主地蹦跳,一阵巨大的喜悦突然涌上心头。
他在房间里乱蹦乱跳,又是康康舞和玛特西什舞的扭腰摆臀,又是阿拉伯杂耍艺人的飞快旋转,加上马戏团小丑的挤眉弄眼和醉鬼般的跌跌撞撞。同时他还像杂耍班演出似地报着幕:“囚犯踢踏……俘虏恰恰舞……脚踏人民代表尸体的荒诞舞!……麻醉剂波尔卡,败军之将波士顿双层眼镜舞!……嘿!嘿!敲诈大师西班牙舞!……下面是奥地利蒂罗尔舞。来!来!来!啦!啦!啦!……前进,祖国的儿女们!……蓬嚓嚓,蓬嚓嚓……”
他原本的顽皮和乐天的劲儿,几个月来被焦虑不安和连遭挫折压抑着,如今却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他放声大笑,激动万分,像孩子般地喧闹地表达自己无比的喜悦。
他最后跳了两下之后,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翻筋斗。然后,他又手插腰,一只脚踏在德珀勒克一动不动的躯体上。
“真是一幅美妙的图画,”他说道,“善良的天使终于战胜了邪恶的毒蛇!”
特别滑稽的是,罗平依然是尼古尔先生的打扮,脸上化了装,身上穿着辅导教师的紧身衣,古板的垫肩,这些好像仍然束缚着他的表演。
梅尔奇夫人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这几个月来她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但她很快又回到可怕的现实中,恳求道:“求求您……还是先想想吉尔贝吧!”
他跑到她面前,两只胳膊挽住她,本能地用力吻了她的两颊,样子显得十分天真。她也忍不住笑了。
“噢,夫人,这可是个好人的吻,不是德珀勒克在吻你,而是我……你要是说一句不愿意,那我就再吻你一次。我可是称呼‘你’……你要生气就生气……噢!
我太高兴了!“
说完,他一条腿跪在她面前,满怀敬意地说:“请您原谅,夫人。现在表演完毕。”
他站起来,又嘎嘎地说下去,弄得克拉瑞丝搞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请问夫人有什么要求?大约是希望赦免您的儿子?好的,夫人!我荣幸地通知您,同意赦免您的儿子。首先从死刑降为无期徒刑,然后再越狱获得自由。就这么定了,同意吗,格罗内尔?同意吗勒巴努?咱们要赶在吉尔贝之前动身去鲁梅阿,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噢!尊敬的德珀勒克先生,我们真要万分感激你呢!这样报答你实在有点委屈你了。不过你要承认,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过分了点儿。不是吗!
把我这个大名鼎鼎的罗平先生当成了乳臭未干的娃娃!当成了一个可怜虫!还恰恰让我躲在外面听到了!把罗平说成是个纸老虎!看看吧,我这个纸老虎干得不错吧!
这下你可要灵魂出窍了,人民代表先生!……嘿,你也有今天!什么?要点什么?
来一颗维希糖球?不要?想再抽一口烟?照办,照办。“
他从壁炉台上一堆烟斗中取出一支,弯向德珀勒克,拿掉他嘴里的棉花,把琥珀烟嘴塞进他的牙缝儿里。
“来一口,老伙计,来一口。噢,看你那样子多滑稽,鼻子里塞着棉花团,嘴里叼着个烟斗。喂,你倒是抽一口啊!哦,我说呢,里面还没装烟丝呢!烟丝在哪儿呢,你最喜欢的马里兰烟丝呢?…噢,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