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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没办法再瞒你了,翠屏她……她是我家里给我娶的媳妇儿,那年我才只有十
五岁……乡下地方流行早婚,所以,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和翠屏拜了堂……”
芊芊睁大了眼睛,拼命吸着气。半晌,才悲愤交加,痛不欲生的大吼了出来:“梅若
鸿!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总算认清你了!你停妻再娶,到处留情,到今天已经是‘儿女
成双’了!梅若鸿!你置我于何地?”喊完,她掉转身子,就飞奔着跑出房门,跑过院子
,跑出了篱笆院……狂奔而去。
“芊芊!芊芊!”若鸿推开画儿,拔脚就追:“芊芊!你等等!你听我说……”翠屏
看着这一切,小小声的说了句:“这是你的新媳妇……糟糕,我气走你的新媳妇了!”说
完,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就摇摇欲坠。“爹!爹!”画儿大叫着:“娘不好了!娘晕过去
了!你快来呀……”若鸿大惊,又跑了回来,翠屏已晕厥倒地。画儿仆在她身边,着急的
摇着喊着。若鸿扑奔上前,狼狈的抱起翠屏,感觉到她身轻如燕,心中不禁紧紧一抽。把
她放在床上,他心乱如麻,头昏脑胀。只见翠屏气若游丝,面白如纸。他更是惊慌失措,
觉得自己的世界,已整个大乱。乱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此时此刻,实在是没办法去追
芊芊了。
若鸿正在惊怔中,画儿已经急急忙忙的解开了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水来,
又拿出自备的小匙,就走到床边,对若鸿说:“爹,你不要着急,娘就是这样子,常常走
着走着就晕倒了,我们一路都配了药,熬成药水随身带着!来,你扶住她的头,我来喂她
吃药!”若鸿慌忙扶起翠屏的头,画儿熟练的喂着药,不曾让一滴药溢出。喂完了,让翠
屏躺下,画儿说:
“我看到水缸里有水,我可以舀盆水给娘洗脸吗?”
“当然,你可以!可以!”
画儿去舀水,舀着舀着,发出一声惊呼:“爹!你有白米□!好多白米□!”接着,
她一抬头,发现架子上有一碗鸡蛋,这一惊更非同小可。“爹!你这儿还有鸡蛋!”她舀
了水过来,熟练的用一条冷毛巾,敷在翠屏的额上,就用闪亮的眸子,渴望的看着若鸿说
:“我等下可不可以煮一锅白米饭给娘吃?我们有好久没吃过白米饭了!还有那些鸡蛋…
…”她大大喘口气:“可不可以吃呢?”
“可以!可以!可以!”若鸿一迭连声的说,心脏就绞痛了起来。“你们一路都没有
东西吃吗?”
“在家乡就没有东西吃了!两年前,一场大水,把什么都淹掉了……”画儿正说着,
翠屏已悠悠醒转。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看到若鸿焦急的眼光,她就急忙起床,整整衣襟,
四面张望了一下,不见芊芊。就羞怯的,抱歉的说: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若鸿伸手去拦她。“你起床干什么?刚刚才晕倒,还不躺下休息!”
“不要紧!不要紧!老毛病,现在已经缓过气来了!好多事要跟你交代呢!不说不行
呀……”她摸索着下了床,穿上鞋,走到桌边去。“娘!我去煮饭!”画儿兴奋的说:“
我再蒸一大碗鸡蛋给爹和娘吃!”说着,就跑到灶边去,非常利落的找米下锅,洗米煮饭
。若鸿看得傻住了。
翠屏把自己的包袱打开,恭恭敬敬的从里面捧出了两面小小的牌位,双手捧给若鸿:
“若鸿,我终于把爹娘的牌位,交到你手里了,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也就没有牵挂
了!”
若鸿如遭雷击,双手捧过牌位,浑身都发起抖来。
“牌位?”他喃喃的说:“爹娘的牌位?他们……他们都不在了?怎么会?他们还年
轻,身体都硬朗,怎么会?怎么会?”
“就是两年前,家乡那场大水灾,田地都淹没了,没吃没喝的,跟着就闹瘟疫,饿死
的饿死,病死的病死,爹就在那次天灾里,染上痢疾撒手归西了,大哥和小妹,也跟着去
了……”若鸿瞪大眼睛,也无法承受,剧痛钻心,眼泪直掉。
“家里的日子,真是不好过,”翠屏继续说:“二哥三哥见没法营生,就离开家乡走
了。娘受不了这一连串打击,没多久也卧病不起了。最后,只剩下我和画儿了!”
若鸿惊闻家中种种变故,真是心碎神伤,无法自已。将牌位捧到画桌上并列着,就崩
溃的跪了下来,对着牌位磕头痛哭:“爹——娘!孩子儿不孝,你们活着的时候,我未能
在身边尽孝道,死的时候,未能赶回家乡送终!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却始终不知不晓,
不闻不问!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你们白白给我受了教育,我却变成这样不孝不悌不仁
不义之人了!爹娘!你们白养了我,你们白疼了我!”
翠屏见若鸿如此伤心,也陪在旁边掉眼泪。掉了一阵泪之后,她才振作了一下,又对
若鸿说:
“娘走了之后,我的身子就越来越差了,去年年底,大夫跟我说……”她压低了声间
,不让正在烧饭的画儿听到。“我挨不过今年了。所以,我再也没法子了,我必须把画儿
和爹娘的牌位交给你!……所以,我们才这样山啊水啊的来找你了……”“什么?”若鸿
大惊,抬头看着翠屏。“不会!不会!”他大声说:“你已经到了杭州了,我给你找最好
的大夫,吃最好的药!不管你生了什么病,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他喉中嘶
哑,各种犯罪感,像一把利刀,把他劈成了好多好多碎片。“翠屏,你找到我了,你不要
再东想西想,让我来吧!”“可是,你已经有了新媳妇了!”翠屏温婉而认命的说:“她
长得好标致,跟你站在一起,真是再搭配也不过了!我……我又丑又老,又生病,我这就
收拾收拾回乡下去,不打扰你们了!画儿,就交给你了!”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整理包袱
,把画儿的衣服拿出来,把自己的再包回去。
“你要做什么?”若鸿问。
“我马上就走,再耽搁,天就黑了!”
画儿已淘好米煮上了,一转身,听到翠屏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奔过来,她就一把抱
住了翠屏,哭着大喊:
“娘!你去哪里?你去,我也跟你一起去!”
“画儿!”翠屏扯着她的手。“娘把你交给你爹了,以后跟着爹好好过日子,要孝顺
爹,要听那个什么什么阿姨的话……”“不要!不要!”画儿狂叫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看着若鸿:“爹!求求你不要叫娘走!求求你!爹!你知道我们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
多少次我和娘都以为永远走不到了!我们的脚磨破了,脚跟起水泡了,好几天饿得没东西
吃,上个月遇到大风雪,把我和娘刮到山崖底下去,晚上又冷又饿,娘只能抱着我,两个
人一起发抖到天亮……每次走不下去了,快要死掉了,娘就和我说:没关系,快找到爹了
!找到爹就好了!……爹,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不要我们呢?”
“画儿!”若鸿掉着泪痛喊:“爹没有不要你们!爹要的!要的!一定要的!”他扑
上前去,一把就扯下了翠屏手中的包袱:“你哪里都不许去!你给我躺下,好好静养,好
好休息,什么话都别说了!”“可是,若鸿,你那个新媳妇会生气的……”
“那……那是我的事!”他注视着翠屏:“你听我还是不听我?”“听!听!听!”
翠屏慌忙说,一直退一床边去坐下,眼光怔怔的,温驯的凝视着若鸿。那种“丈夫是天”
的传统信念,使她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画儿定了心,就忙忙碌碌的去摆碗筷。那米饭的香味,弥漫在室内。若鸿看着碗筷,
想到芊芊了。芊芊这名字,又是一把尖利的刀,刺进内心深处去。芊芊,芊芊,我用什么
面目来见你呢?用什么立场来对你说话呢?
19
芊芊已经无家可回,也无处可去,她只能去一个地方:烟雨楼。因而,这天下午,整
个醉马画会,都知道梅若鸿的事了。大家都那么惊奇,因为和若鸿认识五年来,从来没人
听说过他在老家有妻子。见芊芊哭得像泪人一般,不禁人人痛骂若鸿。谈起芊芊和若鸿“
结婚”的经过,更是群情激愤。子璇拥住了芊芊,不住拍着她的肩,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会支持你!相信我!这儿全是你的朋友,我们会帮助你,不会袖
手旁观的!你先在我这儿住下来,看若鸿要怎样给你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不敢相信这件事,”陆秀山跳起来说:“我要去水云间,看看若鸿那个老婆和孩
子!”“我跟你一起去!”叶鸣说。
“我也去!”沈致文说。
“要去,就大家一起去!”子默说。
结果,醉马画会全体会员,包括了谷玉农,全都去了水云间,把芊芊留在烟雨楼照顾
众望。他们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人人脸色沉重。他们没有告诉芊芊,因为翠屏又晕倒
了,所以大家忙着找大夫、治病、抓药、熬药……忙了大半天。大夫说,翠屏已经病人膏
肓,不久人世了。画儿天真的以为,有大夫了,有白米饭了,有爹了……娘就“一定一定
”会好的!那种天真和喜悦,使每个人都为之鼻酸。而若鸿,眼睛红肿,眼白布满了血丝
,头发零乱,神色仓皇,真是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追在大夫身后,不住口的说:
“你救她!你治她!不论要花多少钱,我去赚!我去拉车,我去做苦力!我给她买最
好的药!你不要管价钱,你只要开方子!你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医生开了方子,又是射干,又是麻黄,又是人参……子默一看,就知道药价不轻。当
下,就拉着众人,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凑给若鸿先应急。若鸿此时,已不再和子默闹脾
气,也不再推三阻四,拿了钱就去抓药。翠屏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还想起身招待众人
。画儿倒茶倒水,又照顾爹又照顾娘,像个小大人似的。众人原是去水云间,准备兴师问
罪的,结果,看了这等凄惨状况,竟无人开得了口。最后,子璇才对若鸿说了一句:“今
晚,你最好抽空来一趟烟雨楼,芊芊在我那儿,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必须好好的谈一谈!
”
晚上,若鸿赶到了烟雨楼。走进大厅,只见众人都在,只是没见到芊芊。“芊芊呢?
”若鸿痛苦的问:“她不要见我,是不是?”
“芊芊太生气了,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你!”子璇说:“我们都曾亲眼目睹,她为了
和你这段感情,怎样上刀山,下油锅,拼了命去爱,现在,你如果不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
,我们都为她抱不平!”“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子默问:“你为什么要隐瞒家里有老婆
这件事呢?”“我不是故意隐瞒!”若鸿心慌意乱的说:“我只是以为,翠屏属于太早的
年代,去提它,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年,我才十五岁呀!十五岁根本是个孩子,家里
弄了个大姑娘来,叫我拜堂,我就拜了堂!十六岁我就离开家乡,这才真正开始我的人生
!我一直认为,十六岁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分水岭,十六岁以前和十六岁以后,完全是两个
时代!两个时代怎么会混为一谈呢?十六岁以前,遥远得像上一辈子,是我的‘前生’,
十六岁以后,才是我的‘今生’呀!我怎样都没想到,‘前生’的翠屏,会跑到‘今生’
来呀!”
众人听提一愣一愣的,都瞪大了眼。
“所以,你就把翠屏完全给忘了?”子璇问。
“也不是这样,她常常在我脑中出现,她的名字,也常常冲到了我嘴边,几次三番都
想对芊芊说,又生怕造成对芊芊的伤害,就咽下去了。你们记得,以前大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