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稍稍适应了一下外面的阳光,还好,夕阳西下并不刺眼。
一路上我只看到烧焦的残屋和遍地的瓦砾,点缀其上的是暗黑色的血迹和一具具姿态各异的尸体。
掘罗也看到了,不停地打颤。
我越发对西征西域没了信心,仇恨已经深深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根。
史君毅的中军虽然进城较晚,现在也融入了屠城的行列,找不到他人。
“后军呢?王宝儿将军也是在下的朋友。”我见几个兵士脸色不善,突然,我看到了救星,是戚肩!
“戚肩!”我叫道。
“先生!”戚肩见到我,也是一脸喜色,快步跑了过来。
“这人真是史将军的亲戚?”那个兵士问戚肩。
“先生乃是大帅帐下行军长史!就是千人夺阳关的布先生!”戚肩大声嚷道,我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名号居然这么响,几个兵士惊讶地一动不动。
掘罗也怔了一下,转而立直身子,用力一甩。
我被甩了下来,牵动了伤处,痛得直冒冷汗。
兵士一拥而上,对掘罗拳打脚踢。
“住手!”我喊道。
掘罗倔犟地站了起来,满脸乌青。
“放他们走。”我嘶哑着声音,“给他们马匹和粮食,送他们出珐楼城。”
“可是……布先生,这夷狗伤了章统领。”兵士行礼道。
“章统领那里我会去说,照我说的放他走!”我吼道。
兵士很不情愿地带着两人走了,何瑶最后还回头看我,目光难以言喻。
“等一等!”我止住兵士,“让他的父亲一起走,是位医士。”
何瑶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道谢。
戚肩扶起我,替我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大帅呢?”我问。
“大帅率亲兵追击敌将张子东,史统领带人追去了。”戚肩道。
我如释重负地将头靠在戚肩的胸膛,安稳了许多,待伤痛过了些,道:“扶我回去。”
戚肩转身背起我,往城外走去。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鲜血和尸体,血腥气却一直往我鼻子里冲。
“城外的敌军也肃清了吗?”我轻声问。
“嗯,中军很快就肃清了城外的贼军,然后就冲入城中,大帅下令屠城三日,不过今日已经没什么人能屠了,大家都在抢东西。”戚肩幽幽道。
我能想象两万乌合之众在精锐雄师下被歼灭的情形。他们就如同山洪中的牛羊,只有等待着被卷到不知名的所在。
“你也去参加屠城了吗?”我问。
戚肩停了一会才道:“我……只是拣了些东西……”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确没有理由责怪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他甚至都还没有弱冠,更何况屠城乃是大帅下的令。
到了中军,除了值班的兵士已经少见其他人。戚肩去了辎重营,留下我一个人静静地泡在浴桶里。
我不知道此战敌我伤亡各是多少,但是我知道没有真正的赢家。莫非打仗也是赌博?不论多么投入,赢的只有庄家。现在谁在坐庄?大帅?李彦亭?圣上?还是这老天!师父说上天亦有好杀之德,此言不虚。
戚肩不久就推着新装起来的轮椅回来了,抱我出了浴桶。
“给我拿那套白衣。”我对戚肩道。
我只有一套白衣,就是师父的那套。
戚肩照做了,穿在我身上,很合身。
“还合适吗?”我问戚肩。
“先生穿了更显儒雅潇洒了。”戚肩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朝太平日久,以至衣冠越来越倾向于贴身,衣袖渐窄。师父这套衣服还是前朝古风,宽衣博带,大袖翩翩。我能想象师父登高远眺,手持羽扇,玉树临风的模样。不过我穿着却显然亵渎了这套衣服,因为它只能蜷缩在轮椅之中,连袖子也展不开。
“还是帮我换了吧。”我叹了口气。
“先生穿着很好看啊。”戚肩不解道。
“先生!”韩广红掀开帐幔冲了进来,单膝跪地,“让先生受惊了!”
“韩兵尉快快请起。”我连忙让戚肩扶起韩广红,此时我才发现,韩广红的左袖空荡荡的,左臂居然被齐肩砍掉了。
“卑职无能!令先生身陷不测,有违将军重托,罪该万死!”韩广红道。
“去把酒来。”我对戚肩吩咐道,又对韩广红道:“其实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韩兵尉不必自责。一路上也多亏兵尉大人照顾,我们两人好好喝一盅吧。”
“先生折杀卑职了。”
“韩兵尉若是不嫌弃在下是残疾之身,还请称呼在下子阳。”
韩广红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卑职草字叔友。”
“叔友兄,有礼了。”我款款躬身,古风大袖几乎垂到了脚面。
“子、子阳先生……”
戚肩端来了酒,看到韩广红的局促,不禁也笑了起来。
当夜我和韩广红一直喝到天空泛白才昏昏睡去。
醒来已经是日落西山之时了,大队军马驰入营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还是穿着师父的衣服,让戚肩推了我出去。
“大帅殉国了!”史君毅翻身下马,扶住我的轮椅,哭道。
我心头一震,大帅殉国了!一直待我如子侄的大帅,居然殉国了!
“大帅为张子东所诱,中箭被俘。末将赶到之时,张子东用大帅以为要挟。大帅慷慨言道:‘我大越将士,唯有战死者,焉有辱生人?’遂迎刃自刎。”史君毅说到后来也是泣不成声。
“大帅不立副帅偏将,现在如何是好?”我问。
“还请先生决策,我正德营当以先生为马首。”
“我只是从八品行军长史,如何决策?”
“末将以正德营万人之众服膺先生,还有何不可?”
“召急全军统领校尉,停止屠城,开帐军议!”我见史君毅说得坚决,只好勉强答应。
史君毅行了军礼,转身飞奔而去。
我看了一眼戚肩,戚肩推着我往大帅的军帐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个校尉整整齐齐列在帐下,各个丧色。
“大帅成仁,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本官代掌军事,众将可有异意?”我强压着心跳,努力说得威严一些。
“愿从先生令下。”史君毅郑欢和王宝儿等几个平日较熟的统领拜了下去。
他们既然已经表明了立场,其他几个校尉也都纷纷表示愿以我为首。
“主薄何在?”我叫道。
“卑职在。”主薄陈中远,是个四十来岁的文人。听说他二十岁就中了秀才,却连考十年都没有中孝廉,只好投军做了文吏。
“论功行赏,前军五营统领各记上功,史君毅统领奔驰援救亦记上功。其他诸营统领记中功。各级官长记下功一次。”
“领命!”陈中远退开一旁。
“本次西征,原是为了直抵迦师城下,擒贼首李彦亭,以正国法天理。大帅殉国,我等诸将更该为报大帅之仇转进千里,虽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然,俘虏口供,贼首已于日前偷袭阳关。阳关乃是圣驾所居之地,焉能使贼首乱圣上耳目?故,本官以为,大军即日回师确保阳关,众将可有异意?”
“先生,回师阳关末将不反对,只是珐楼城该如何处置?”
“珐楼城乃是西征的根本,可惜易攻难守,无重兵守卫也是徒然。”我的手藏在袖里,不住地发抖,“三日之内,驱逐城内居民,使其离开珐楼城。三日之后,我军回师,焚城以为大帅祭,我要的是一片赤土!”
“末将等领命。”
“散帐。”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三日之后,大帅的棺椁停在大帐内,面向珐楼城。
“焚城!”我轻声喝道,高举的手在大袖中落下,我的话被一波波传了下去。
珐楼城里早就堆满了硫磺稻草等火引子,千万火箭顿时让珐楼城陷入一片火海中。大火印得天空都红了一片,惹来了大风,吹得火势更旺。
我知道,珐楼城的北面是数万民众,他们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蜷身郊外,三天不曾离去。等大火灭后,他们脸上的泪痕要多久才能干?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歌我军魂。
军魂不可灭兮,唯有飞烟。
葬我于大湖之阳兮,歌我英灵。
英灵不可没兮,唯有哀伤。
葬我于乡梓之野兮,歌我父老。
父老不可追兮,唯有悲鸿。
葬我于天国之内兮,歌我家邦。
家邦不可待兮,唯有赤心。
天苍苍,地煌煌,神州悲,国有殇。〗
我用战国古风为大帅写了挽歌,低声唱了出来,唱到第三遍的时候,身边的将军们也都跟着唱了起来,泪落衣襟湿。
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敌军
俘将三员,杀敌三万,破城一座。虽然大帅殉国,但还是足以向朝廷报告大捷。
我是扶着大帅的棺椁回的阳关,一路上都没怎么和旁人相见。因为我是实际上的主帅,旁人也不怎么来打扰我。
“报!大、先生,贼军围了阳关,已过旬日。”探马深夜闯进我的营帐,报道。
我披衣起身,问道:“离敌军后营尚有多远?”
“回先生,快马只要两个时辰。”
我吩咐他下去喝点热酒,让戚肩帮我打水洗脸。
“先生,这么早吗?”戚肩揉着眼睛。
“传飞骑营统领石载。”我又穿起师父的古衣,对戚肩道。
今天该不是石载值夜,过了一会他才赶到我的营帐,神采奕奕。
“贼军围了阳关,已过旬日,贵将可率本部骑兵,马不重鞍,兵不重甲,飞驰劫营,于拂晓时分,火烧敌军辎重粮草。一击而还,不可恋战。”我道。
石载犹豫了一下,道:“辎重粮草大多有重兵保护,若是一击不中……”
“不会,我军破了珐楼城后便立刻回师该出乎李彦亭意料之外。即便他已经得了线报,我命贵部长途奔袭也该出乎他意料之外,我军足以称奇兵。”我对石载道。
石载右手握拳击胸,铿锵道:“末将必不辱命。”
的确是精兵,石载的飞骑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开营奔驰而去。
我再也睡不着了,就着一灯如豆翻看大帅的兵书。
大帅对我说过,他曾将戎马生涯的功过得失记录在案,不过终于还是尽数烧毁。“兵法也有常,兵势也无常,以有常应无常,殆之殆者矣!”大帅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在日夜翻看的《孙宜子说》首页上。
想到大帅,戎马半生的老将,安居十年之后再次出征却被不入流的小计夺去了性命。所以李浑说得对,将军是没有机会重新再来的。
不过张子东居然对李彦亭那么忠心,这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有珐楼城的百姓,或者说是西域的百姓,为什么都会效忠于一个志大才疏的逆贼?我知道自己错了,孙宜子早在三千年前就告诉后世兵家:“知己不知彼,十战得其四;知彼不知己,十战得其六;知己知彼,虽百战而不殆。或不知己不知彼者,非将也。”
我不知叛军,甚至连自己已经是骄兵都没有看出来。
大帅是以勇将著称于世的,看他年纪若此都还披甲杀敌足以想象其年轻时的勇猛。刚而易折,此言不虚。不过作为军师,我居然不能识破敌将之计,导致主帅殉国,实在是毕生难以忘怀的惨痛教训。
尤其是大帅待我如子侄……
“先生,用些点心吗?”戚肩偷偷又睡了一会,现在醒了。
我摇了摇头,道:“现在时候还早,伙房的人才刚起来,别去讨人嫌。”
戚肩出了帐,一会儿端着一杯茶进来,轻轻放在我的案头。
“先生,生死有命……”戚肩突然道。
“我知道。”我继续看着兵书。
“先生太过仁慈了,所以才会有这些烦恼。”
我放下书,叹了口气,道:“当日恩师传我兵法之时,曾劝戒我少造杀孽,现在,唉……”
“即便连孙宜子也不敢说自己少造了杀孽吧?”戚肩反驳道。
“止戈为武,武乃因止戈而成。占戈是战,战本就要占敌先机。我烦恼的是自己总不能占敌之先,处处受制……大帅所信非人,我实在是个庸才。”我瘫在座椅上,喃喃自语道。
“先生!您若是庸人,怎能千人夺得阳关?”
“侥幸成事,怎能拿出来炫耀?”
“但是先生您破珐楼城的确是妙计啊,即便是孙宜子也不过如此吧。”
我皱眉摆了摆手:“孙宜子谥号‘宜’便是进退有据,攻守得当,世人称其为‘子’,可见他确是兵起三代之衰,五万人横行天下三十余年不曾遇有敌手。我比之孙宜子,就如朝露比之沧海,相差何止以道里记?”
师父曾说他自己和孙宜子相比就如同池塘比之瀚海,我说自己是朝露,或许还高估了自己。
戚肩见我不悦,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等到天亮,司时监吹起晨号,我示意戚肩推我出去。
空气新鲜得让我的鼻子有些发痛,差点眼泪就流了出来。三三五五的兵士刚从帐里出来,见了我急忙行礼。
“去找史将军来见我。”我对一名兵士道。
不一会,史君毅站在了我的面前。
“史将军,你可带兵先行,多配弓箭,接应石载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