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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俸禄被屁二吞了,不过我也不和他这种人一般见识。
虎哥有时候去赌场也会带上我,虽然残废、书生、和尚和尼姑是赌场四大忌讳。
我的腿残了,赌运却好了起来。今天,我就和虎哥赢了一只老母鸡。
街上的爆竹响起,该是子时了。孩童们的喧嚷让本就热闹的城里更加热闹。
去年的年节,我和娘坐在一起吃饺子,那是娘第一次在我面前吐血。我在马大夫家跪了两个时辰,马大夫只是给娘把了脉,说了句“血磕”,便收了我二两银子。娘却还是在开春的时候走了。
“路上当心。”虎嫂在门口叫了一声。
虎哥推着我往天牢去了。
我们装了些菜,给师父送去。
虎哥另外带了一瓶酒,和牢里当值的兄弟喝了起来。
“师父,新年好,祝师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给师父磕了头。
师父笑着给了我一个信封。
我知道师父入狱的时候夹带了许多,包括那块金子。接过信封,又磕头谢礼。
“别打开,等我死了再看。”
“师父!”新年新岁的,师父的话太不吉利。
师父一笑,道:“今天过了,你又长了一岁,我也该教你点别的东西了,我虚綦之的徒弟可不能一辈子做个狱卒。”
我心一跳,不知道师父要教我什么,却充满了期待。而且,我第一次听说师父的名讳,好古怪的姓。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另有三才,五行,奇门九宫……如此种种,有了天地万物,生老病死。世间一切,无一逃得出去……”师父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我只是听着,虽不明白,却也拼命记在心里。
※※※
“北方水生东方木,东方木生南方火,南方火生中央土,中央土生西方金,西方金生北方水,此五行以位而迭生之道也。九宫之中,逆克则由其数,一六之水克二七之火,二七之火克四九之金,四九之金克三八之木,三八之木制中五之土,中五之土制一六之水,此五行以数而逆克之道也。顺生逆克,五行均衡,九宫因此而成势也。……”
师父说完,重重吐了口气,似乎已经累了。
我倒了水给师父,侍立一旁。
“明白了?”师父问我。
我重复了遍,虽然还有些许不清楚的地方,也没敢多问。
师父点了点头:“当初收你,只是于心不忍。我本愿师门传承由我而终,想来还是逆不过天命,临死却收了你这么个资质奇佳的徒弟。”
我有些内疚,其实师父说的很多我都不明白,只是我记性好,能记住罢了。
“你回去吧,明天记得带银针来。”
换班的钟声解了我的窘。
屁二开了门,把我背上楼,交给虎哥。
这也是师父说的,动之以利,胁之以力。我送了屁二不少好处,虎哥也仗着一把子力气警告了他,所以他现在和我客客气气,两家开心。
※※※
春去春又来,每年的春天都是我难过的时节。
娘走了五年了,我已经不是当初嘴上没毛的小伙。虽然只是二十出头,却比同龄的伙伴更显衰老。
虎嫂说是因为牢里阴气太重,死牢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师父在牢里住了多久?他到底有过什么辉煌的故事?
这一天,还是让我等到了。
我到了牢里,还没来得及叫师父,已经有人把我按倒在地。
“见了王爷,还不下跪!”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一如五年前,跪倒在他脚下,浑身打颤。
一样的黑鞋,一样的紫袍下摆。
一样的声音,道:“你真的看了他五年?”
我结巴地回答说是,眼睛盯着他脚下的一片青苔。
“你不会给他书看了吧。”
“小的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说,这老头说过些什么?”
我知道有小人喜欢以言入罪,我看不起这种人,咬牙道:“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一声鞭响,我的背脊一阵清凉,然后才是疼痛。
“国老,五年后本王会再来,希望您还能活着。”那人狂笑着走了。
我双掌并用,让开了路,免受脚踢之苦。
不过,我师父居然是国老居然是我师父!
本朝只有一位国老,本心先生。他是本朝的传说,也是莫大的谜团。
在郑叔的故事里,国老本心先生有时是位中年文士,有时是个世外高人,有时是神仙,有时是个骄意纵横的侠客。原来,他就是我相对五年的师父。
“师父。”我怯怯地叫了一声,生怕因为刚才丢脸的举动让他老人家不悦。
师父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总要来。”
“原来师父是国老,真的吗?”我忍不住问道。
一灯如豆,师父点了点头。
得到了本人的认可,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亮,你想重新站起来吗?”师父突然问我。
我看了看已经畸形的两条小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给我听好了。”师父突然放低声音,“你后天就离开这里,出城后一路往南,那里有个水塘,周围都种了竹子。若是你命不该残疾,必定能找到一竿方形的竹子。”
“方竹?”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世上哪有方形的竹子?
“禁声!”师父低声喝止我,“当心隔墙有耳。找到方竹之后,用力转动,水塘里的水会被放干,淤泥之下,有块石板,石板之下便是密室。记住,你可以让人帮你,却只有你一人能进入密室,否则将引发机关,必定万箭穿心而亡。”
“那我……”我有些害怕。
“别怕,此机关是根据人的呼吸而设,只有你一人,呼气必不至于引发机关。”
我恍然大悟。
“进入密室之后,把墙上的文字背熟,然后尽数毁去,不可留于人间。明白么?”
我也压低声音,坚定道:“弟子明白。”
“等事成之后再来吧。”师父闭上了眼睛。
我缓缓往外爬去,一阶阶爬上楼梯。
虎妞还在写我昨天教她的字,十岁的孩子还在天真可爱的年龄,见我浑身是泥,乖巧地帮我打水去了。
我是一路爬回来的。
我恨自己的表现,或许师父也是为此让我少去找他。
我是个懦夫。
我理该受到路人的嘲笑和辱骂。
第四章 报复
我把密室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虎哥,虎哥也答应借辆车送我去。
虎哥的确是个义气为先的人,推着我跑了整整一天。
果然有师父说的竹林和方塘。
不过池塘里的水却不见了,只有一扇黑洞洞的洞口开着,像是没牙老人张开的嘴。
“这里有尸体!”虎哥的目力不弱,虽然昏暗,还是看到地上像麻袋似的尸体。
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更想知道密室里到底怎么了。师父让我来毁掉密室里的文字,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我顾不上脏,往密室爬去。
师父说的不错,万箭穿心。
一个白衣人站在密室中央,背对着我,手里的火把还燃着。他浑身插满了箭,就像一只刺猬。
我有些胆怯,但还是逼着自己爬了下去。
密室的墙壁上一个字都没有。
等我爬上来,虎哥已经挖了坑把那些尸体葬了。
“师父,有人死在密室里,墙上却一个字都没有。”我说。
“傻孩子,我只是替你报仇罢了,他居然敢打你,打我的徒弟!”师父朗声笑道,“这次坏他一条臂膀,看看他还敢张狂!老虎不发威,还真被当成了病猫。”
我不解。
“哼,你以为李哲存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因为为师手里有卷天书,可夺天地造化之机。何况李哲存那厮中了为师的独门秘药,每五年便需为师替他解毒,否则为师哪能活上这么久?”
师父接着说道:“那密室本来是疑冢,有火则有热气,得热气即会引发机关。我早知他会偷听我们说话,然后派一个得力助手进去替他抄录文字,哈哈,你可解气了?”
我无语。
“李哲存!我知道你偷听了三十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哈哈,你的计量能和我比吗!听好了,若是我徒弟或是他兄弟朋友,受了一丝一毫的伤害,我担保你活不过下个五年!”师父大声叫道。
“小亮,为师的本事不多,该教的也都差不多教你了,可惜你心性善良,人心机变总难让为师放心啊。”师父拉着我的手,爱怜道。
我虽然恨那些让我变成了残废的人,不过我也的确觉得他很可怜。
于是,我决定忘记这些。
我的确忘记了一切。
师父不愧盛名传世,天文地理,医相星卜,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自从有了密室一事之后,师父教得更多更急,我也只有勉强牢记。
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师父二十六岁出道,十五年,帮本朝太祖皇帝打下天下。李哲存本是太祖皇帝的堂侄,更受过师父的救命之恩,却恩将仇报,设计拘禁了师父。太祖皇帝居然想鸟尽弓藏,默视不理,以至于师父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死牢里住了三十年。
※※※
“虎哥,走吧,别被人找到。”我坐在师父设计的轮椅上,对虎哥道。
虎哥虎嫂已经背了包袱,牵着虎妞的手,三步一回头,终于还是消失在夜色中。
我带着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我的脸。一身干净合身的白袍是凤仪楼定做的,用去了足足二两银子。
师父早两天就已经不成了,也不说话,只是在我手心里写了不少往事。我本来想哭的,但是师父再三要我起誓,今生今世不落一滴眼泪。我答应了。
也是到了最后,师父说,他不在乎李家对他的恩将仇报,这是他欠李家的。除此之外,师父只让我去看他第一年年节给我的信封。
我找出已经有些泛黄的信封,里面只有八个字:“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我立志不会忘记师父的遗言。
按照师父临终前的告诫,我雇了一辆车,又来到方竹池塘。
池塘里的水又满了,想来淤泥也铺了厚厚一层。不过师父当初并没有骗那个李哲存,那个无字密室的确是疑冢,他想要的东西并不在那里。
一切玄机还是落在那竿方竹上。
师父说,要砍了它,把水灌进去。
我照做了。
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机关启动的声响,不一会,我左前十来步,开启了一道密门。
幸好我换了麻衣,爬下台阶的时候虽然有些心疼,但也不是太疼。
密室里有光,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光珠,照亮了一片。我猜它值很多钱,不过我不敢去动,那是师父留下的,师父也没说我可以拿。
李哲存要的想来就是这卷竹简。
我正要伸手,看到头上三尺刻着一行字,要我取书之前先向祖师爷磕头。
师父并没有说过有关师门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画上那个仙风道骨卓然不群的炼气士。不过我还是磕头了,因为师父说我已经得了他的真传,算是神机妙算门的传人。
磕足了九个头,竹简之下突然喷出了火!我大惊之下顾不得烧伤,伸手去抢竹简。不过我到底是个残废,惊骇之下手居然够不到,白白被火舌舔了几下,只得看着竹简在火中发出噼啪之声。
我知道,竹简之下的机关是我磕头引发的。这也是师父的意思吗?
火渐渐灭了,竹简化成了灰烬,却也留下了些别的东西。
留下了铁简。
我待热度退去,勉强把铁简拿到手里,就着夜明珠,读出上面刻的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神机妙算岂可能,炼己修心或有灵。”
这就是师父想最后告诉我的话?还是连师父都不知道?我看着手中的铁简,揣入怀中,一阶阶原路爬了回去。
等我爬完最后一阶,密门抵着我的脚关上了,就像有人在下面看着一样。
我爬上轮椅,手转木轮,辨明方向,往南行去。
第五章 测字
本朝太平日久,道上没有听说有什么强盗。不过看我一个残废之人,恐怕真有强盗也懒得向我动手。
我已经梳了头发,换了一身布衣,在京城南面最近的千桥镇雇了个长随。
他长得不错,方脸大耳,可惜有反骨。
师父说占卜相测之学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所以,我并没有指望他能跟我很久。不过,他跟我的时间也太短了,第二天就拿着我的包袱不知所踪。
万幸,我在轮椅之下装了暗格,值钱的物件都在我身下,包袱里只是一些散钱和替换的衣物。
残废总是不便的,客栈的掌柜为了方便我,我也为了省钱,就租下了底楼的杂物间。长宽不过数尺,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之外别无它物。
我央人买了纸笔砚墨,在白布条上写了四个字:医字相卜。找来一块干净些的木板架在轮椅上,我有了赚钱营生的行头。
老板是个好人,为了方便我轮椅的出入,连门槛都拆了。出于感激,我替他写了幅匾额,即便不算绝世之笔,总比他现在用的那块要好上许多。
日子还是一天天在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