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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奉命进宫。临行前,我对韦白说不必等我,韦夫人却说再晚都给我留门,而且一出宫就要来这里。我应承下来,又道,若是圣上留宿就不回来了。韦夫人笑了笑,派了个小厮跟着我,说要是留宿便让小厮回来报个信便是了。
我还是被赐宫城跑马,圣上居然设了亲王仪仗在永安门等我。我很知趣地跪地谢恩三次,然后上了自己的车,继续前往坤宁宫,那是皇太后的寝宫。
“微臣明可名,参见皇上、皇太后。”我被召进宫殿,皇上陪着皇太后坐在上面。
“母后,这位便是朕的国老,虚师的高足,明可名。”皇上说着,掺着皇太后站了起来。
我低着头,只看到两人步下台阶,朝我走来。
“抬头让哀家看看。”皇太后的声音并不很老。
我依言抬头,见到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脸目慈善。
“啧啧,才三十岁吧,就给折磨成这个样子了,看上去比我还老呢。”皇太后说着,在我对面的席上坐下。我连忙挪后几寸,算是行礼。
“子阳不必拘束,母后这么说是没把明卿当外人。”圣上说了一句,在皇太后身边坐下,“子阳在北疆还好吗?”能被皇帝以字号称呼,足以说明此人的荣宠。但我是被流放之臣,谈什么荣宠?
“臣明白圣上实边之策,在北疆娶了妻,一切都已经开始步上了正轨。”我以攻代守,果然,听说我娶妻了,皇帝脸色变了变,皇太后却没有什么反应。
“子阳娶的是谁家千金?”
“已故统领章可凡之女,章仪。”我道。
“章可凡?可是章乃成的小子?”皇太后插嘴问道。我依稀记得似乎听谁说过,但是不敢确定,不料圣上倒先说了:“章仪正是太祖皇帝钦点的‘第一勇将’章乃成的孙丫头,小丫头男装跑去高济,给子阳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想来是子阳虱子多了不痒,索性娶回家慢慢麻烦了。哈哈。”
“呵呵,原来是她呀,从小就顽皮捣蛋,你还记得她五岁时在御花园摘哀家的海棠吗?当时是气得我呀饭也吃不下。不过从小就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倒没再见了。还道她改性乖乖在家呢,原来跑去了高济。”
我一笑,道:“拙荆倒是精通女红,臣的衣裳都是她一手包办的。”
“朕还道她只会动刀动剑呢,原来也会用针线。”皇帝笑道,“母后,看来您是做不成红娘了。我们的明大夫对疯丫头可上心得紧呐。”
我佯作不知,低头不语。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在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哀家倒是觉得,既然已经娶了疯丫头,那木美人也该娶回去,她们从小就混在一块,谁也离不开谁,现在不是正好?”
我连忙道:“微臣非风流之人,不敢贪享齐人之福。”
“哟,还是个专情之人,那木美人给他,哀家还真是放心了。”皇太后笑了起来。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微臣有下情启奏。”圣上脸一板,道:“每次有大事你就有下情,什么时候能爽快些?”
“只是,只是微臣实在身患绝症,恐怕不久于人世……娶了章家女儿微臣已经是愧疚不已,时时刻刻不敢忘记呵护她,若是再娶一个公主进门……臣恐怕尚未病死已经愧疚而死了。”
圣上和皇太后对望一眼,笑道:“那你定然是先做了对不起疯丫头的事了,对吧?”我支吾不知如何答复。圣上抚掌大笑:“想来一定是的!原来子阳也不是君子呢。”皇太后伸手打了皇帝,道:“没有规矩,你是君子那驹儿是哪里来的?”
圣上微笑不语,皇太后道:“你是专情的人,哀家省得,只是哀家的隆裕公主,实在是非君不嫁啊。”圣上接口道:“再者,子阳和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旬日,两人卿卿我我,已然是木已成舟,现在还想赖婚不成?”
“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是残废,什么都不能做的。”我觉得自己额头上似乎有些汗,忍不住擦了擦。
“哟,皇帝快看,大将军的冷汗都给你吓出来了。”皇太后笑了很久才停下来喘气,“哀家入宫之后,就数今天笑得多了。”圣上也跟着笑道:“你是残废,又不是太监,待朕去问问疯丫头,若是与你所言有差,立马便治你欺君之罪!”
“陛下,这个,那个姑且不论,但是臣的确从未见过隆裕公主,嘿,其实除了虢国公主,臣从未见过公主。这话可真是陛下冤枉臣了。”我辩解道。
“你又欺君了,你不知道疯丫头就是隆庆公主么?”
我愣了半晌,道:“真的么?”
“假的,哈哈哈。”
刚才吓得收住的汗现在一股脑都滚了下来。
“不过朕也不全是诳你,当日其父殉国,母后的确要封疯丫头隆庆公主的,只是后来御史说于礼不合,只好赐了个丰庆郡主。”
“这个,微臣也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章仪居然还是什么郡主,一个郡主居然跟着大军去当马前卒,果然是疯丫头。
“疯丫头这次疯得厉害了,连自己的夫君都被瞒过了。”圣上对太后道。皇太后叹了口气,道:“别谈疯丫头了,谈谈木美人,她也二十好几了,原本说先让她出阁的,然后再是疯丫头,现在倒是反了。”
“对哦,朕的这个皇妹,已经明说了非明子阳不嫁。”
“不会是同名同姓吧,陛下,兹事体大,别弄错了……”
“明可名,你也太让朕失望了,娶一个老婆,至于这么推三阻四的吗?朕娶了四个也没你这么麻烦啊。”圣上不悦道。
“陛下英名神武,哪里是微臣所能比及的?”我顺口一顶高帽送上去。
圣上坦然受之,皇太后却道:“那是荒淫无度,和英明神武有什么关系?哀家做主了,挑个良辰吉日,尽快成亲。”
“微臣不敢奉诏。”我连忙磕头下去。
“哼,你别忘了,朝廷里要杀你明可名的人可不少,朕只要……恐怕你就被口水淹死了。若是朕把你私下贿赂匈厥古的事抖出去,你的小命……”
我心中一寒,圣上果然都已经知道了,连忙道:“陛下,北疆事臣有详情要奏。”
“可以,但不是现在。现在也晚了,你先在宫里住下,明日朕还要让你见几个人。不过近来不少命妇都住在宫里,别到处乱跑。”
我只好奉诏让内侍带路,去了紫宸殿。
到底是皇家气派,紫宸殿里居然有个水池。宫人放了热水,让我入浴。我不习惯让宫女伺候,叫了两个内侍帮我。在里面泡了一会,热气腾腾,浑身的筋骨都松开了,说不出的惬意。
又有人送来了小点,我就泡在水里吃了些,居然有些倦了。
上了软榻,盖上锦被,正要睡去,突然听到一声琴弦拨动,在夜里更显空灵。
我忍不住侧耳倾听。
几声弦响之后,一个娇柔的女声唱道:“大河滔滔,江水泱泱,纵是九曲东流,亦道不清可怜哀肠。说什么把三春勘破,说什么将韶光打灭,都道云中杏蕊多,谁知奴家心上秋?闻长空鹤唳,赏刹那芳华,只不够眼中泪珠儿,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我觉得这歌声似曾相识,哪里听过一般,却再经不住旅途劳累,沉沉睡去。
※※※
一觉起来精神气爽。
内侍给我穿衣时,我忍不住问了句:“昨夜谁在外面的弹琴唱歌?”内侍笑道:“那便是隆裕公主。”我轻声“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不料那个内侍居然不识相,居然多嘴问我有何观感,我知道我的每句回答必定会落入皇帝的耳朵里,随口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出来扰人清梦,那是唱歌么?”
内侍知道我不高兴,也没再多嘴。吃过了早点,有宫女来传话,让我去坤宁宫。
我到了坤宁宫门口,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的笑容,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大概就是昨天圣上说的命妇。
“宣……军师将军,燕云经略相公明可名觐见。”内侍的声音拖得老长,虽然我就在他身边。
“微臣明可名,见过皇太后。”我扫了一圈,宫殿内只有妇人,不知现在传我来有什么事。现在提到皇太后就让我头皮发麻,比之流血的战场和诡异的朝堂,我更怕这里。
“明可名,也不来见见你的丈母娘?”皇太后指着下首的一个中年妇人,笑道。
只看了一眼,深信便是章仪的母亲,章仪简直就是她的影子。当即躬身道:“小、呃、那个见过、见过夫人……”
众人一阵哄笑,岳母也跟着笑了一阵,道:“疯丫头把你都夸成神人了,原来也会脸红说不出话?”皇太后接口道:“可不是神人吗?你们谁听说过给人关在牢里,一个半月没给饭吃,没给水喝,居然还活下来的?”
众人一阵啧啧称奇,更有人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到底是妇人,没人问我为何会被人关一个半月。
“别说没水喝没饭吃,要我被人关一个半月,恐怕闷也闷死了。你是怎么熬过去的?”岳母问我。
我听她说话的语调声速便知道她和章仪是一样的性子,当下道:“小臣想起临走之前没向内子交代清楚去向,怕她误会了,所以一直熬下来好解释清楚。”
众妇人再是一阵狂笑,尤其是岳母捂着肚子,说是笑断了肠子。
第五章 家人
“你们别笑了,子阳也是朕的重臣,当日提兵二十万横扫高济的破军星下凡,倒给你们当猴耍。”圣上突然从侧门进来,笑道。
众命妇纷纷见礼,岳母笑道:“有皇帝陛下撑腰,看你们谁还敢笑话我女婿。”皇太后也笑道:“开头还说不愿认这个女婿的,现在护起来又像什么似的。”我这才想起,当初这位岳母的确并不怎么喜欢我。不过想来也是,辛苦养大的女儿突然找了个女婿回来,做父母的总有不甘心的地方,尤其要养大章仪恐怕还不是一般的辛苦。
“明可名,朕可不管谁给你撑腰,你气得朕的皇妹哭了一夜,该当何罪?”圣上板起脸道。
我连忙谢罪,又道:“臣不知何时何地为何事冲撞了公主,还请陛下明示。”
皇太后笑着对岳母道:“看你家女婿,欺负了我家姑娘,还不知罪。”
“朕给你提个醒,你今早还说隆裕公主扰你清梦,害得人家又是哭了一场,现在躲在后面不敢见人。”说着,圣上自己也笑了起来。
男女之防在前朝已经淡薄,我朝也不是以礼治国,不过我实在受不了女子的大胆。不幸的是我接触过的鲜有的几个女子都是热情大胆,就连没见过的隆裕公主也是这样。
“郡主,还不带公主出拉见过夫君。”圣上突然朗声道。
我脸色一变,磕头道:“臣宁死不敢背妻再娶。”
命妇们又是一阵哄笑,岳母道:“你有此心倒也够了,我也就放心疯丫头跟着你了。不过公主你还是要娶的,别忤了陛下和太后的美意。”
我正不知道如何答复岳母,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奸笑,居然是章仪!
“嗯,不错,宁死也不敢背妻,好夫君,嘻嘻。”
“你倒是应了那句话:兵者诡道。”我叹了口气,“我能料敌之先,却每次都料错了你,郡主千岁。”
“好夫君,别生奴家的气嘛。哎呀,公主姐姐,把玉容给夫君看看嘛。”说着,居然强行去抬公主的下巴。
我看了又是吓了一跳,居然是蒋小姐,果然两眼哭得通红。“呃,蒋小姐……”我轻轻蠕动嘴唇。“认了吧!还说从没见过芸儿姐姐,我就知道你们是老相识!哼,还敢骗我。”章仪在一边娇嗔。
“原来,呵呵,原来蒋小姐是公主殿下,学生鲁莽。”我连忙施礼。
“她是大帅的千金,也是哀家的干女儿。从小她就要嫁个状元,可惜三年才一次大试,连着三科状元都是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劝来劝去,好不容易改性了,看上将军了,不料将军都好色,家里的妻妾挤都挤不下。”皇太后说着自己也笑了,“现在找了个非君不嫁的,说是才比状元,武功卓越,但终究还是逃不过‘年老’有妻的命啊。”
“女儿不嫁了,愿意青灯黄卷长伴太后身边。”蒋小姐,或者,隆裕公主扑入太后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章仪走进我,附耳道:“你把芸儿姐姐伤得心都碎了,快去想办法。”我轻声回道:“有你一个我已经很知足了。”章仪在我腿上掐了一下,笑着走开了。不一会,我和隆裕公主被留在了正堂,她们都去了御花园赏花,说是不谈个结果出来不放我们出去。
隆裕公主起身,整了整衣群,低声哭泣,就是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只好僵着。终于有看客忍不住跑了进来,高声嚷道:“不像话!朕的重臣,居然不敢和个女子说话?你快问她,昨夜风露凉吗?”
“啊?”
“啊什么啊,问呀!”
“呃,公主殿下,那、呃,昨夜,凉吗?”我战战兢兢问了,算是完成了圣旨。
圣上等了一会,见公主不语,道:“好妹子,朕的重臣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