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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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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圣上顿了顿,“后来你娘就和你爹私奔了。”

到底是母亲私节有亏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昌平王一时觉得颜面扫地,派人去外地杀了你爹。你娘和你不知所踪,不料她居然带着你回到了京师,果然是大胆的奇女子啊。”

我还是点了点头。

“替你外公送终吧。”

“不!父仇不共戴天,他既然死了也就一笔勾销算了,但是要臣为仇人披麻戴孝,臣做不到。”我不知哪里来的恨意,脸色一凛,朗声道:“即便圣上现在把臣发配安南路,臣也不会奉诏。”

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一个勾引他人妻子的小人么?肯定不是,娘那么爱他,肯和他走,他一定有非常大的魅力。

但是我的外公居然杀了他……

我的外公还派人挖了我的膑骨……

天下有这样的外公吗?

大概下雨了,我的脸上有些湿。

圣上望着我,又看了看里面哭成一片,让我随驾回宫。当夜,我还是被留在宫中过夜。半夜时分,我都已经入睡了,却又被召到白虎殿。这里是太祖皇帝定下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等闲人等不得入内。

我微微有些发冷,整个宫殿里只点着四个灯奴,光线昏暗。圣上举着一支烛台,站在台上,身后是一副长宽过丈的《皇舆细览图》。

“明卿没见过吧,这是明卿出征高济后不久,朕命徐文彦花了将近三年的功夫才绘制完成的。这里面,我大越的每个县都有标识。”

“大手笔。”我也吃了一惊。

“唉,昌平王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差,许多事啊,原不该那么早告诉朕的,他也都说了。”圣上在台阶上坐下,又把话题扯回了昌平王薨故的事上。“朕太任性了啊,朕一直觉得,他妨碍了朕的皇权,把昌平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到最后,朕才知道他是忠臣啊。”

我细细想来,当年在西域时,朝中有人诋毁大帅也是昌平王压下来的。

“皇叔祖给朕维护了江山,朕却处心积虑地去对付他,现在真是……”圣上说着,声音里带出一丝哭腔,“朕已经传令,缀朝三日,以悼念昌平王。”

“陛下倒也是不必这么内疚,去者已矣,最重要的还是当前朝中的形势。”我知道,昌平王去世就是孙士谦说的朝中大事。朝野半数是昌平王门下,现在领头羊一走,要争头羊的,要跳槽的,恐怕都会按奈不住。

听韦白说,原本身居闲职的太保陈和,现在也召集了门生故吏,似乎有染指朝政的意思。陈和,当年太祖在位时便已经是大红大紫了,现在居然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想起当日我落难之事,也有传闻说是陈和在后面动手脚。

“朕现在没了主意,明卿,你说朕该当如何?”

“陛下这话可不是明君所说的。”

“皇叔祖去世前,曾说要当心太保陈和以及兵部尚书张琦,明卿以为呢?”

我吃了一惊,道:“臣不敢妄议太保大人,不过张琦……不是昌平王一系的吗?”

“唉,明卿久不在朝,不知朝堂险恶啊。当日皇叔祖严严地压着群臣,所以看似朝中太平,并无朋党之祸。其实人心叵测,很多人只是碍于皇叔祖才老老实实的,他们看朕,还只当朕是个孩子!”

“陛下已近而立,可以专断了。”

“母后……总要朕听群臣的话。若是群臣在朕这讨不了好,他们就跑去找母后。你也知道,朝中显贵,多少都沾亲带故,朕为难啊!”

我实在懒得动这些脑筋,道:“陛下是想做个太平皇帝,还是有为之君?”

“明卿这么问,莫非已经忘记了当日与朕的约定!”

“非也。陛下,自古太平天子有太平天子的好,有为之君有有为之君的长。陛下新近平了倭奴,此等武勋已经足以振三世之威,缓缓调教群臣,也能保住万年清平。只是陛下若想作大有为之君,立汉光帝唐武宗般的威名,尚缺战功。”

“朕已经收了南北高济路,复了安南路,西域之策也渐渐有了收效,还不够吗?”

“陛下,汉光帝四处征讨,定下当今华夏疆域,在位五十年,打了四十年的仗,这等武勋自然非后世能比拟。唐武宗也是一般,仗虽然打得不多,但是灭栗茉族、屠胡徊部,威名震慑四方,虽然不曾派兵驻扎异域,却被西域诸国称之为‘天可汗’。这等威风,恐怕也非后世帝王能相拟的。”

圣上神色一黯,道:“依明卿所言,朕是比不上他们了?”

“陛下,若是那么容易比得上,那陛下也不会以他们为楷模了。”我笑道,“只是就中之苦,未必是陛下能吃得下的。”

圣上闻言,浑然一震,道:“子阳教我。”

“陛下请看。”我遥指着《皇舆细览图》,“西起嘉峪关东至山海关的万里长城,陛下可看到了?”

“这个自然,汉光帝费了数万民役,造了二十年才把战国诸侯的长城连了起来。明卿缘何有此一问?”

“陛下,臣听说先帝时拨了巨款修缮长城,陛下更有意将长城延至燕云?”

“朕确有此意,武将军殉国,总让明卿顶在那里也不是办法。匈厥古势大,为子孙计,也要把国土圈起来,不受其害。”

“陛下,臣倒以为,汉光帝英明一世,就是在这上面犯了糊涂。”

“哦?明卿有何高见?”

“陛下,此城的确保住了疆土不被侵袭。有长城护着的边郡,比燕云安全也确是实情。不过臣在燕云每每听得有人盼望长城早日修到,好免去匈厥古侵袭,便深为忧虑。”我顿了顿,“武将军殉国,北疆就像空了一般。臣领命固守北疆,虽万死也不敢放一匹胡马入境。但是臣之后是谁呢?难道大越的名将都要钉死在北疆?”

“所以朕要修长城啊。”圣上不解地看着我。

“陛下还没有明白,活人都靠不住,一座死城能有多大的效用?微臣冲锋陷阵之日不长,却深深明白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城,只有破不了的军。真正的长城,乃是我大越的铁骑,乃是用我大越子弟的鲜血和英灵铸就的,岂是泥沙之物所能比拟?”

“继续说下去。”

“陛下既然要振五代之风,要立汉帝唐宗的声名,当为子孙计,消除华夏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威胁——匈厥古。”

“明卿要打匈厥古?”

“正是!陛下您看,这长城就像是一条玉带,也像是一个圈,把我华夏牢牢圈在里面。汉光帝的老年糊涂,消磨了后世千百年的进取之心。臣以为,只有我大越铁骑出击长城之北,进入匈厥古草原,由东到西,横扫一遍,方能再立我华夏一族的信心和上进之心。”

“但是匈厥古势大,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啊。而且那么的大的草原,我们要来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道:“陛下今日怎么丝毫没有了当日的霸气?臣九死之人尚……”

“明卿,朕知错了,朕只是因为皇叔祖去世,有些恍惚。”

圣上居然认错,我只好躬身谢罪,转口道:“陛下,世间万物,生而死,存而亡,乃是亘古不变之理。只有两样例外。”

圣上脸色一怔,问我道:“什么?”

 第六章 北疆策

“天地。”我重重吐出两字,“天地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天,非人道所能及。我等所能及的只有地!今日我大越百姓万万,国土辽阔,当然不需要那万里草原。但是明日呢?后日呢?待我大越要取而用之之时,万里沃野却给旁人占去了。是以陛下说我大越要那草原没用,臣不敢附议。”

“再者,匈厥古势大,且杀我边民不是一日两日。我大越守将,一路指挥使居然命丧其手,日后其势更大,侵袭更甚,我大越子孙还有活路么?是以为子孙计,吾皇也该剪除这支异族。”我吸了口气,“所以陛下,太平天子仅仅看的是眼前五十年,大有为之君的思虑却在千载之后。”

陛下点了点头,道:“只怕众臣不肯打仗啊。”

“只要陛下肯打,用不着众臣商议,臣提兵数十万,出燕云,扫平匈厥古草原。届时陛下再专断,旁人也说不上话了。”

“呵,明卿今日似乎一扫往日乡愿之习啊。怎么?因为隆裕公主?”

我微微笑笑,道:“陛下,臣读《公羊传》:‘或问:九世之仇犹可报乎?曰:虽百世可矣。’匈厥古与我大越之仇,便是虽百世亦可报的国仇。”

“好啊,好啊!明卿扫平匈厥古之时,朕出京三十里迎卿凯旋!只是,明卿以为要多久才能如愿?”

“陛下,若是臣带兵,五年内可以横扫匈厥古大草原,最多再加两年便能在西域设路置县。”

“明卿若非说笑?”

“陛下,微臣怎敢在此说笑?”

“五年也实在太短了些吧……”

我笑道:“臣是怕扫了陛下的兴头。若是打仗,五年足矣。只是为了此战,恐怕非十数年之功不可。不过若是举国动员起来,似汉光帝修筑长城一般,也能少些功夫。”

“十年……朕等得了。”

“陛下,微臣内子在北疆亲自织布,日断五匹,故北疆女子皆以多织布论荣。臣身残之人,策马街头,故北疆男子皆以善骑射为耀。陛下是天下楷模,若是陛下能够节俭成习,则天下省下来的钱粮财物供给北疆,北伐之业可成。”

“是否太过劳民伤财?”

“陛下,汉光帝当年,可是连四匹同色的白马都不用。他的皇后、嫔妃日日织布,他的子女下地耕种……”

“行了,朕明白了。北疆,朕就交给你了。不过朕可以节俭,只是那些大人们却未必会跟这个风,所以也别太指望以全天下来供你北疆了。”

“臣不敢,只求陛下能将死囚重犯流放到北疆。当前的北疆,实在太需要人了。”

“这个朕能给你保票,只是那些恶徒都在北疆……”

“陛下放心,恶徒也有恶徒的用处,总比白白死了强。”

“好!朕就再跟你立这个约,十年,朕给你十年,你在辽东路大展拳脚,朕不来管你。十年后,你要给朕打下那万里草原!若是你败了,那又如何?”

“陛下,若是臣十年后败了,请陛下再给臣十年。若是臣没有那个命,请陛下永远不要忘记臣说过,土地永不可再生,我们不占,日后就给强人占了。”

“你倒是会讨巧。有你出马,朕信得过。待你七老八十了,朕同你一起去北疆跑马。”

我笑了笑:“臣万幸。只是陛下,臣体质虚弱,又有病灶难除,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请陛下千万不要忘了‘进取’二字。”

圣上看了我许久,道:“明卿的确变了许多啊,当年那个只求致仕隐居的明可名已经没了。”

“是,在高济就死了,在黑狱里又死了一次,到了北疆是死而又死。但是陛下,臣已是有家室的人了,总得为日后骨肉考量。臣不忍看到自己的后裔在蛮族的铁蹄下呻吟,所以臣粉身碎骨也要铺出一条血路。”

“你若是死了,朕会给你个谥号,‘武’,如何?”

“臣何德何能敢用单谥?若是陛下念着臣,待臣殉国之后,有个‘武烈’的谥号就够了。”

“别乱说了,你能长命百岁呢。”圣上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后日早朝,朕会诏命你为辽东经略相公,彩翎直奏。你功劳不小,只是三品也委屈你了。”

“陛下,臣一介草民,五年间升到三品大员,已经很知足了。”

“朕还要给你一样东西,尚方宝剑。见剑如见君,凡在你辖地之内的文武官员,你皆可先斩后奏。三品以下地方官长,你有任免之权。”

我有些害怕,道:“陛下,这、这权也太大了些。”

“你的心不小,若是没有大权,实在牵制太多。朕怎能再让你靠典当过日子?还有,大员该有的排场你还是要有,那也是我大越的脸面。”

“臣领旨,谢恩。”

※※※

我在年前完婚,同时娶了两个娇妻,让受命来拜贺的官员们大为惊叹。他们一定想不到一个被流放北疆的贬臣,居然能有皇太后赐婚。而且公主郡主同时下嫁,可说是历代都少有的荣宠。

当然,席间也不是和和气气。有人眼红,喝了些酒便借酒撒疯。似乎是某大臣的公子,指着我的鼻尖问我为何在高济死伤那么多大越子弟,被我的卫士拖出去埋在雪里,差点冻死。我本不想和人结怨,但是单身时可以忍让,现在章仪芸儿跟着我,我便不能什么都让了。

原本是过完年再回去就任的,但事发突然,匈厥古直郅单于率领十万铁骑越过了长城,攻破代州,陇西路沦陷,匈厥古的兵锋已经直逼河南路了。

“圣上要你去打匈厥古么?”芸儿帮我正了冠,送我出门。

“我猜是要我回北疆,免得京师被两面夹击。”

“那我和仪妹就收拾东西了。”

“嗯,一切从简吧。”我交代了两句,跟着黄门去了。

圣上果然已经采纳了兵部的意见,命河南路指挥使萧忠武将军领兵反击。除河南路本地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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