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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打铁解五泉山之围。
不知道现在王宝儿的大军在哪里,若是他能去攻打广武,驻兵西河,李彦宗就彻底被我困死在陇右了。看着兵士从我身边跑过,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漫地白骨填满了山坡。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求的不是功成名就,所以看着漫坡白骨,我也不必自责愧疚吧。
虽然如此自我安慰,不过看到一条条生命在眼前灰飞烟灭,那种滋味非常人可知。将军们在前面厮杀,或许还能用敌人的血麻痹自己。我坐在后方,每次举起如意便看到了万千血影,着实心惊,以此可见我的兵家之心修行还浅。
“传令王宝儿,攻取广武。”我一边想着,一边下了军令。从文安到广武几乎要绕过大半个五泉山,不过我相信王宝儿能在李彦宗溃逃之前攻下那里,当日他在阳关举刀冲锋陷阵的英姿还是让我念念难忘。
说起来,当初他还只是个校尉。这几年来,已经成了独领一军的大将了。一念及此,我又想起韩广红。当日初见的时候他才是个兵尉,升到卫尉时断了一条手臂,连马都不能骑。谁料他非但没有埋没,反而时来运转,连连飞升至校尉,乃至今日统领一军。战世出英雄,果不其然。
此处离开了山道,没了高地,不知道战况如何。不过等得大军走完,天色已经大亮了。李彦宗现在应该手忙脚乱调兵回防吧,这样或许还能在五泉山下再打一阵。不过我料他的散兵挡不住我军一万五千人。他若是再败一阵,只有往西逃,因为五泉山东路难以让大军行进。正是为此,我让李汤在攻破白塔山后伏兵鹰嘴岭。
鹰嘴岭乃是李彦宗西遁的必经之路,因为状如鹰嘴而得名。据斥候报我,只要不是洪涝天,鹰嘴岭下的大石滩能容纳五千众。若是碰上洪涝,那里便是一条山涧,水流还很急,当地人一般碰上连日大雨便不敢从那里走了。也算李彦宗运气好,雨云过了,否则我不设伏兵他也过不了鹰嘴岭。
十月二十八午时。一骑探马飞奔而来。骑士翻身下马,道:“报明相,今日卯时,李汤将军率兵攻上白塔山,杀敌无算,火烧白塔山连营五座,现挺进鹰嘴岭。”
我点头微笑,让他下去休息。李汤果然是勇猛过人,史君毅说他领三千人便敢与三万人对阵,现在方是信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只要敢将军冲在前面,兵士一般都是如狼似虎。
十月二十八酉时。又是一骑探马飞奔而来,是王崎的部下。
“报明相,”骑士嘶哑道,“我部攻白塔山受阻,王将军浴血奋战不敌,身受重伤,现大军由鹰扬营校尉柯良寿暂领。”
柯良寿是个不怎么言语的人,平日总是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和他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来惭愧得很,身为统帅居然忽视了一个校尉统领,实在是我的失职。因为对他的不了解,也让我平白多担了一分心,我问那骑士:“王将军现在如何了?”
“已经有人送他回来了,只怕、怕是不行了……”那人垂下头。
我重重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又问:“李汤部不是已经穿过白塔山了?为何你们还会在白塔山被阻?”照我想的,王崎部实在是去趁火打劫的,李彦宗本阵被破,兵士定然毫无战意,一鼓可破。怎么又会有大军来阻?
“回明相,我军疾行至白塔山下,尚未攻山,叛军便大举攻了下来,实在是攻我不备。”
“叛军多少人马?”
“茫茫一线,全是叛军的人马,难以估测。”
怎么可能!李彦宗一共只有两万人马,怎么可能分兵派驻各县、围了五泉山之后还能出动那么多?我军一万八千众,皆是京畿卫的精锐,便是李彦宗占了地利,以一博一也不见得能胜我!
“再去打探,哦,传令柯良寿,若是强攻不下……可以退兵。”我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若是柯良寿真的强攻不下退兵归来,那战败的责任就是我的。即便他强攻攻下了,我还是错了……大越自太祖皇帝起,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可别是第一个战败的大越统帅。
不过转念想想,即便一个小小白塔山没有攻下来,我军还是占优,叛军被灭不过是早晚的事,我想得太多了些。不过从第一次西域意外的胜利,到平定高济倭乱,对手都很弱,我也就受过一两次小挫折,真的败仗还没打过。这次碰上李彦宗,一时受挫,居然有些失常了。
再说,当初陈和他儿子在高济折了五万大越子弟,现在也没什么人提起了。我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在营帐外偷听兵士们的聊天,他们说的最多的,莫过于“生死有命”四个字。
我也是一样,生死有命。
等到半夜,探马直闯我的大帐,在我床边才停下,报道:“王崎将军阵亡,柯良寿将军重伤……”我睡眼朦胧,听到柯良寿重伤,霎时醒了,正要问他现在何人领军,那该死的探马深深喘了口气才道:“我军攻下白塔山一线,前锋尖刀曲已逼近五泉山山道。”
“备车!”我高声叫道,顺手拉了件衣服披上。陇右的十月真的挺冷了,半夜被吵醒之后更是没少打冷颤。柯良寿,柯良寿啊,一个统领能拼成重伤,终究还是没有给我退回来。好样的!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半拖着衣带上了马车,只点了一百人随我赶往五泉山,其他人待明日天亮再动身。一路上我只想到要重赏柯良寿和傅羿,直到困意再次袭来,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才想到阵亡的王崎,也该给他些哀荣。
路上还是有些李彦宗的败兵,不过这些残兵对我来说一定威胁都没有,远远见到我们一百来人提刀荡了过来便四散逃了。倒不是山南军纪涣散,只是败军本就没有军纪可言。一般来说,每个卫尉身边的亲兵都是在兵败时砍杀逃兵重整军纪的刽子手。
万幸,我没见过自己人砍杀自己来立威的情形。
天色尚未转亮的时候,我已经在五泉山上山的官道上了。多年的军旅已经让我能在任何地方入睡,当然不会睡得很舒服。我揉了揉眼睛,从窗口探出头。车行得很慢,因为前面的兵士还在清理尸体好让我的大车通过。往后看去,路旁的尸体垒得很高,且不分敌我。照我大越的军规,凡是阵亡将士的遗体定要好生安葬,不过眼下来说也未尝算是违规,到底大家都是大越子弟。
我让人停了车,换了轮椅推我上山。清晨的空气里有草木的香气,更多的还是人血的腥气。以我的眼力也就看到树叶野草上湿漉漉一片,不知道是血还是露,或是混着血的露。我第一次的五泉山之旅就是在血腥气中渡过的,我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故地重游,不过老实说,我对这座充满名将传奇的山再也没有兴趣了。
“所有尸身都好生葬了,不论敌我。”我对身边的传令兵道。见他跑去传令之后,我拉住一个山上下来的兵士,问他柯良寿在哪里。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只好一路问上去。到了半山亭,总算有个兵尉知道柯良寿的下落,还问出了他重伤的前后。
那兵尉显然读书不多,没什么铺陈,说的简单,我却听得热血沸腾。原来王崎攻打白塔山之时,并非是与李彦宗的两路伏兵相错。李彦宗也并非身在白塔山本阵,而是亲自领着伏兵等我。见我撤兵,他也没有追击,只是故布疑阵,派了些许侦骑尾随,被我当作了伏兵主力。真正的李彦宗主力,在李汤攻下白塔山转进鹰嘴岭后不久就回到了白塔山,刚好此时王崎大军赶到,撞在了叛军的刀口上。
王崎与敌将大战,被敌将三合砍落马下。那敌将不知姓名,听说是卫尉甲胄,又有人说是个李彦宗本人,还有人说只是个普通骑兵,总之无从稽考。我当时惊问:王崎就这么被人三刀砍死?那兵尉满是崇敬道:“说起来到底是王将军,勇猛非凡啊。一半的胸甲都被砍掉了,听说露着白赤赤的骨头,还手起刀落了了两个上来拣便宜的山南龅子!”我有些不信,都这样了还能杀人?见我面露疑色,那兵尉也不顾我是宰相,赌咒发誓一阵。
我也不计较,看了看他的伤势,本以为他浑然无碍,伤得不重,谁料身上新伤不少,都是这次留下的。我一时堵得慌,没有多说,顺口问了下柯良寿的伤况。
第九章 双雄
见我问起柯良寿,那兵尉一脸正色,道:“若说王将军的事,那是俺听来的。若是柯将军的事,那可是俺亲眼见的!当时俺领兵在前头打冲锋,一个班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大凡有口气的都跟着俺冲呢,说起来,俺们淮南出来的,都是受过龙气的,打起仗来没个是孬种……嘿,当时俺也杀急了眼,你看,俺身上这伤!不轻吧?俺当时愣没觉得疼,那就是杀急了……就说俺正杀着呢,看看身边叛军越来越多,都是山南龅子,俺当时就叫:‘兄弟们,近一近!’这是明相说的,不能那个孤军奋战,对不?当时说实话,俺是心寒了,愣没兄弟搭理俺的嘛,能不寒嘛!刚好又是有个龅子一刀砍过来,眼瞅着俺就死了,俺也想算俅了,俺杀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这辈子没亏着。
“就在俺等死的境,那龅子的头飞了,嘿嘿,俺回头一看,一个将军提着大砍刀,冲俺笑呢。俺就那么一愣,咋将军不骑马啊?那将军就喊俺名字:‘大黑子,’嘿嘿,他喊的是俺诨名,‘杀啊!’他喊着就往前提刀冲了。俺杀敌哪能落后啊!脑袋一热也就跟着杀。后来杀了好一会呢,见几个兵士扛着旗冲过来了,好家伙,我说哪个将军能叫出俺的诨名呢,原来是柯将军。俺当时就是眼神不好,天也暗,愣没瞧出来!
“和柯将军杀到一伙了,自己兄弟也就多起来了,俺不小心和将军杀偏了,也巧,看到一个叛军的卫尉,骑的马还挺好,已经有几个兄弟在砍他了。俺也冲上去,随手拣了把枪,嘿,还真把他扎下来了。俺上去拉住马就喊:‘柯将军的马没了,兄弟们看着给柯将军送过去啊!’那几个兄弟帮俺开路,俺就往大旗那里赶。
“好不容易看到了大旗,将军却不见了。俺当时问了几个,都是给俺瞎指呢,耽误俺杀敌,他奶奶的……后来见到了将军,将军领了两个兵娃子和人家打呢,俺上去帮忙,将军还冲俺笑,不过俺看到将军身上已经挂了彩,就叫将军上马。将军回头看了一眼那马,也没说啥,又往前冲。你说俺能说啥?还不杀敌等啥呢?俺就跟着杀,后来跟着跟着俺杀到头了,要不说狗命贱咋地,杀了一夜就吃了三枪五刀,也没伤着俺筋骨。可回头没看到将军,拉住了两个兵一问,说是将军前面给贼龅子伤了,坐后面先缓口气。
“俺当时那个气啊,将军给伤了,你们咋就不会疼人呢?还在这抢功咋地?俺急着往回跑,还给两个死鬼绊了个跟头。还好,柯将军真坐那歇呢,身边还有几个弟兄。俺跑过去挡在柯将军前面,好让他多歇歇。这时,来了个叛军,骑着马,手里的大刀足足有两丈长,杀了俺们老多兄弟。眼瞅着要杀过来了,俺就往上填啊,生死也就他那一刀。可俺还没填上呢,柯将军倒起来了!你说说,这兵阵上的,那是一寸长,一寸先;一寸短,一寸险。俺们柯将军那是武艺非凡,可吃了兵刃上的亏,给那龅子一刀砍在当胸。
“俺当时都傻了,那骨头砍断的声儿老响老响的。俺就看着柯将军直挺挺倒下去了,那龅子就要放马踩……俺也不知道想啥呢,扑上去压住了俺们将军,那马没从贼,踩俺盔上了,就着俺的耳朵落的地,那个险啊!后来俺等那龅子马身一转,就拖着将军往后躲。再看将军,那真是伤得重了,血就那么往外涌。俺聪明了一把,两手乱刨,那土啊草啊的都往伤口上堵,不是说水来土掩么?嘿,还真救下了俺们将军一条命。”
那兵尉说得兴起,指手划脚的,拉开胸甲给我看他的伤口,还比划着柯良寿受的伤。我等他说到救下柯良寿一条命,总算深深吐了口气,额头上粘粘的,都是油汗。
“你叫什么?”我问他。
“人家都叫俺大黑子。”他说。
“官名呢?”
“问这么多干啥?你哪儿的?咋在这里呢?”他瞪了我一眼,天色已经青了,虽然太阳还没出来,却能见人了。我吃了一惊,原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想他一个兵尉,是没什么机会见我,只是我残疾领兵,天下还有人不知道么?
“你看俺是哪儿的?”我学着他的淮南腔,笑道。
大黑子上下扫了我几遍,目光呆滞起来,木木问道:“你、你、你不会是俺们明相吧?”
我刚才特别羡慕他一口一个“俺们将军”,现在听到他也在我的名头前加了个“俺们”,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我喘气道:“俺就是明可名。”
“哟,”大黑子腾地站了起来,转了两圈,连忙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小的熊德厚,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