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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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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找到林统领了!”远远有人嚷了起来。

我勒过马头,缓缓过去,和林正枫认识的时间真的不长,不过他的坚毅还是给人很深的印象。一个宁寇将军是没有机会被授以谥号的,不过最令人难过的或许还是客死异乡。即便连王崎那级的副将也只能就地埋葬,林正枫更是鲜有被送回家的可能。

渐暗的荒野上站着千余幸存者,我换了轮椅,扶着军旗。面前停着的是宁寇将军林正枫的遗体,胸口的盔甲被人砍烂了,脸上还有一刀从耳根到下巴的刀疤,就是这道伤痕让几拨兵士都没有认出他。

我虽然心痛,却也麻木了,沉声问道:“卫尉以上,还有谁死了?”

下面没人回答我,过了许久,晚风终于吹开了一个人的嘴巴,他满声惭愧地回我道:“只有末将还活着……”

说话的人是包凯,我还记得他的声音。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无比疲倦,道:“活着好啊,活着好累啊!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得把死去兄弟们的那份也活上啊……”

又是一阵沉寂,我看了看半月当空,对包凯道:“包卫尉。”

“末将在!”

“率残部退回五泉山,走鹰嘴岭去和镇与李汤部会师。并传令王宝儿收拢大军,防守天水府。再令,全军归史君毅将军节制。”

“明相!”包凯叫了一声,似乎想让我收回成命。这是很常见的,只是将军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军令如山,卫尉大人要抗命么?”我冷冷道。

“……”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要是李彦宗,一定会重整部曲再打一场。其实,他那么快就领兵后撤也就是这么考虑的。李彦宗是那种喜欢完胜的将军,他甚至不能接受惨胜。

我现在只求败而不亡,不过想到这么多战死的兄弟都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我的身体便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浮在半空中。

“大黑子!”我喊了一声,久久不见有人答我,本以为他也死了,只见远远有人跑了过来,看身形就知道是他了。

“明相。”他行礼答道。

“怕死么?”我问他。

“不怕。”

“答这么干脆?不再想想?”

“明相骂俺呢。”他盯着我的眼睛。

“呵呵,”我干笑两声,“他们马上就会回来了,你我两人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领命!”熊德厚一抱拳,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大队走得很慢,受伤的兵士们互相掺扶着,鲜有人回头看我。李彦宗杀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因为我是“破军星君”下凡的神话被打破而放弃了我。

“你肯陪我送死?”大队走尽,我问熊德厚。

熊德厚头一低,道:“末将以为,明相身残之躯尚能如此武勇,打死俺俺也不信明相不是破军星下凡。”

我叹了口气道:“先逃过此劫再说星不星的吧,你过来。”我招手叫过熊德厚,对他低声吩咐一番,又道:“李彦宗可能一刀杀了你,你敢么?”

熊德厚看了我半晌,道:“敢!”

我点了点头,天色更暗了,晚风吹过,地上的兵士们似乎都没有死,随着风打鼾。

尸体里流出的血腥气混着土腥在我的鼻腔里回荡,我很清楚地听到李彦宗大军开来的声音,震得大地直响。大军压近了,离我和熊德厚不过两丈远才停了下来。荒坡上一片寂静,我和熊德厚是不敢说话,他们是不知说什么。

“你知道我会再来?”李彦宗的声音在荒野上回荡,传得很清楚,还伴着几声战马的响鼻。

“当然,你不可能被我瞎喊几声就退去的。”我笑道。

“你的人呢?”

“都在地上躺着。”我说完,意外地发现李彦宗居然勒马退了两步。

“都是死人,哈哈,你怎么不死?”李彦宗大笑道,笑声混着风声,十分地诡异。

“只有忠义之士能杀我,你不配。”我一抬手,又道:“大黑子,给他看看什么叫忠义之士。”

熊德厚上前一步,气势汹汹,提着铁锤,朗声道:“明相乃是破军星下凡,今日黑子有幸送明相归天复命,是俺的造化。”说完,猛然转身一锤,正中面门,血肉四溅,力道之大几乎推翻了轮椅。李彦宗那边传来一阵惊叹,难以明辨是喜是怜。

“李将军!”熊德厚又转过身,“明相在日,尝道李将军也是一代名将。刚才将军还没来时,俺就跟明相说了,若将军真是名将,定然有名将的肚量,或许不会杀俺这个小兵。那时俺就背明相尸身回老家,世世代代给明相守墓。若是明相看走了眼,俺现在就自刎明相座前,随明相去了。是死是活,李将军给个准信,别耽误功夫。”

熊德厚说得正气凛然,不卑不亢。李彦宗半晌没有说话,只有荒原上风旗猎猎。终于,李彦宗还是说道:“寡人也听闻过明可名一些事迹,他也算配得上寡人之敌手,理当归葬。今日寡人便封你灵桓将军,世代替明可名守墓。”

“谢李将军!”熊德厚抱拳行礼,跪地朝轮椅上的尸体连着三个响头,血流满面。

一声号响,李彦宗退兵了。数千人走了许久才走尽,从脚步声中就听得出他也到了强弩之末。若是今日并非我的幻听,真的来一两百生力军,我也就不必躲在轮椅后面演双簧了。

“好生葬了他吧,真是罪过。”我指着轮椅上的那具尸体对熊德厚说。

熊德厚抹了把脸,道:“刚才真是吓死俺了。”

我笑道:“俺看你倒是挺无畏的,汗也没咋出。”

“战战兢兢,哪里还敢出汗啊。”熊德厚也笑了,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我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背着他往西走吧。”

“那明相……”

“我要留下陪陪这些兄弟,你明天来接我就是了。”我猜李彦宗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估计是等着我们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回马一枪。所以,演戏要演全套。

看着熊德厚背负尸体远去,我躺倒在湿湿的地上,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血和尸体的腥臭了。

一夜无事,偶尔有几声尚未死透的兵士发出的呻吟。我很想过去帮一把,不论是叛军还是我军,总是大越子弟。可惜我心有余力不足,只好眼见着好不容易燃起的生命之火再次熄灭,彻底地熄灭。

到了天明,还不见熊德厚回来。一直等到太阳都出来了,才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约莫着有十来骑。

我有些心惊,扯过一套叛军的盔甲穿戴起来,又散了发髻,拿血泥涂脸。下半身想是来不及换了,我只好用力拉过两具尸体,压在身上,倒下装死。很快,马声渐进,听他们嚷嚷的口音,正是山南土话。

我不懂山南土话,只是从他们的声调里猜了七八分。那个领头的说我还没有死,一定是藏在死人堆里,让属下好好寻找。那些兵士自然奉命,用枪播弄着尸体,时不时还扎上两枪。

眼看着就要扎到我这里来了,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突然远处有人喊了一句,吸引了叛兵的注意力。我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不过我很感谢他,那些兵士和他说了之后就往东去了。

他们一走,荒原上又陷入了巨大的寂寞。

熊德厚再来接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据他说是因为一路上碰到了几股李彦宗的散兵,所以耽误了些功夫。我问他是不是杀得兴起所以把我忘了,他摸摸后脑勺,说是实在怕出意外,所以都躲开了。

我笑着让他推了我前去追包凯部,天气似乎晴朗了许多,久违的太阳都出来了。最后看了一眼满山遍野的将士遗体,熊德厚说李彦宗若是还有大越将军的气度,总该派人来把兄弟们埋了。

包凯比我早走一夜半日,只是大队,又带着伤兵,终于还是让我赶上了。我一路上都好奇李彦宗是怎么走的,想来想去都觉得他的行军颇为诡异,居然理不出头绪。看来还是探马营不足之故,这战阵比的是谁拳头硬,也要拼谁的眼光毒。

十日后,我部总算遇上了一支王宝儿的散军,共有一个曲的兵力。我当时喜出望外,差点从马上翻下来去见那个卫尉。那个卫尉姓宋名星帆,一看便知是个冷峻的将军。他在马上行了军礼,愿听我调遣。

我手中正缺兵,他的出现可谓雪中送炭,当下让他取了军粮让我的残兵吃了,又在他营里铺开地图,定下路线。据他说,李彦宗用兵诡异无常,或是大军攻伐,或是散兵突击。好几次王宝儿部都被叛军的散兵伏击,叛军只是一击便退,毫不恋战。王宝儿也是因为敌手难以捕捉,便分兵入驻各州县,以使叛军无立足之地。

我沉吟不语,王宝儿此举虽也有道理,细细想来却是昏招。若是李彦宗改变战略,集结优势兵力,逐一围歼散兵,那不是偷鸡不成反丢了手里的米?若是我,定然不会捕风捉影,直逼山南,令其现身,倚仗优势兵力予以打击,不是更好?

宋星帆见我不语,低声道:“明相,末将曾得闻明相游击战法。末将以为,王将军与叛军,都是想用此战法,只是略有不同。”我点了点头,道:“游击之战,胜在散,然王将军与李彦宗,都错了。”宋星帆双手抱拳,沉声道:“恳请明相解惑。”我一抬如意道:“散有形散而神不散之谓。王将军形则散矣,神却也散了。散兵之间无有配合,不能贯通,岂不是白白送与敌人?”

我看他点头称是,想必他能明白这个道理。自古兵聚而不分,我的游击战已经是剑走偏锋,学不好自然会犯了兵家大忌。略一思索,我又道:“李彦宗用的也不全然是游击战法。游击战法为得流水之利,不带辎重,何以依托?自然是城池村落,然散军如何攻城拔寨?是以必定依托友方。是以本相的游击之法,只有守势,并无攻势。李彦宗用了,自然也会不伦不类,貌似神离。”

宋星帆听罢,思索片刻,行了大利:“多谢明相指教!”我微笑道:“袍泽之谊,哪里谈得上指教。”宋星帆没有起来,只是又问:“听明相此言,似乎游击之法亦该有攻势?”我愣了一愣,缓声道:“攻势?或许便是金戈鱼鳞阵吧……”

宋星帆没再多问,行礼告退。我让人烧了水,一番洗漱,总算舒服了许多。当夜算是睡得最沉稳的一觉了。

第二天醒来,宋星帆已经在大帐外等候了。我连忙招他进来,原来他已经星夜派出斥候,去联络王将军的部曲。恰巧王宝儿正在和镇,故应该已经联系上了,不出明日必定会有回报。

我也不知是不是被李彦宗打怕了,总有些担心叛军追上来。李彦宗还有五六千人马,都是战力,我这里能打的只有宋星帆部一千人余。

“李彦宗大部就在山道之外,目前探马尚未发现其行踪,此地不宜久留。宋将军以为呢?”我道。宋星帆慌忙躬身行礼,道:“一切从明相驱使。”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我部现在就从鹰嘴岭走和镇,进平凉县休整,派出探马斥候,令王将军确保行军路上通畅。”

“末将得令!”

宋星帆一抱拳就出去了,营外传来兵士的吆喝声,马嘶不断,大军又要开动了。

 第十二章 进退

王宝儿不知是不是收到了我的军令,反正我刚过鹰嘴岭没多少路程他已经在官道两侧等我了。他身后是军容齐整的兵士,精神抖擞。与我部这些溃兵想比,更是光彩夺目。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曾几何时我居然如此狼狈,不知孙宜子祖师是否也曾有过这种场面。

我和王宝儿只是相视一笑,并没多说什么。他定是知道我的疲惫,让我送我上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还有暖炉。我吩咐他照顾一下伤兵,忍不住暖车的诱惑,钻了进去。

这也是行军的乐趣之一,虽然偶尔才有一次享受,而且这等享受远远不能和居家时相提并论,却有更多的满足感。我心情大好,又传令下去,到了和镇,包凯旧部休整三日,特允饮酒。

车外欢声雷动。

过了一会儿,王宝儿求见。我并没有睡,只是坐在被子里,自然让他上来。王宝儿行过军礼,在我对面坐下,笑道:“明相果然吉人天相,李彦宗的精兵以逸待劳都未能耐明相何。”我勉强笑道:“天时地利尽归李贼,若不是将士用命,恐怕今日也见不到王将军了。”

王宝儿笑了笑,脸色并不怎么好。我心细,又少见将军之中有如此扭扭捏捏的,遂问道:“王将军可有心事?”王宝儿回过神,道:“并无心事……明相,小将已经传令收拢部曲,屯于平凉,明相以为如何?”我说无妨,只需集中兵力,广派探马,寻得李彦宗大部便紧紧咬住,如此李贼败破指日可待。

王宝儿连声应是,却似乎另有心事。我再三催问,王宝儿终于叹了口气,道:“明相,史将军恐怕不日便要到天水了。”我一怔,问道:“史将军去天水?本相记得曾令他快进山南路,莫非本相记错了?”我当然不会记错,但是史君毅回天水却也让我百思不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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