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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跟着我! 我不要谁跟着我! 我就要跟着你! 我不要你管! 我就要管你! 叶小丫一脚刹住了车,但随后,四周响起的喇叭声和刹车声又让她慌忙动起来,很长的一段,她只能随着眼前惟命是从的车流,随着红红绿绿的灯和交警上上下下的手势,走走停停。她飞一样的思绪也不得不走走停停。这车上了行车道就由不得你了,你就得一直顺着这条道往前走了。这个时候,好像还有一个声音,在这样跟她说。就像父亲当上了教委主任就由不得他了,就像自己当上了教委主任的女儿就由不得自己了。那么,要是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被“双规”
的人的女儿,是不是就更由不得自己了? 叶小丫的心里,突然怕了起来。
终于,叶小丫找到了一个出口,把车在一条小巷停稳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哭,她先是嘤嘤地哭,哭着哭着,就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哭得顾红燕的眼睛也湿湿的,伸出手指轻轻压住,飞快擦去。
四周静得令人发慌。风的声音似乎裹挟着这个黄昏所有剩余的色彩,朝她们滚滚而来,接着,义滚滚而去。叶小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眼前渐渐浓密的黑和渐渐逼近的现实一点一点把自己吞噬。
现实就像叶小丫生命中突然遇到的一个无法弥补的洞,她感觉自己一把就被扯进了彻头彻尾的黑暗中。
现实就像顾红燕,就像顾红燕此时喋喋不休的一句又一句的话,她无法逃避,但她想要逃避。
肯定,现实就像此时的顺红燕,坐在叶小丫的旁边。
肯定,父亲已经走了,家里空无一人。父亲是被人带走的,是被人强迫着从他那座四室两厅的宫殿中服服帖帖带走的。那么就是说,父亲再也不可能斜靠在那套宽大舒适的黑沙发上或者逡巡在那个光彩夺目的大鱼缸旁对所有的人趾高气扬了。父亲再也不可能对叶小丫趾高气扬了,父亲甚至再也不可能对母亲趾高气扬了。那么就是说,叶小丫以此为借口养出来的种种行为、表情、口气、眼神和生活方式将从此没有了逻辑和依靠,叶小丫从此将变得没来由,装腔作势、无中生有。父亲的突然消失让叶小丫突然就没有了底,那种可以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底,那种可以不管不顾别人的底,那种叶小丫生活的底。
这种时候,叶小丫只想一个人偷偷待着。甚至,她觉得今后一辈子都应该这样一个人偷偷地待着。一种巨大的陌生感此时无休无止地纠缠着她,让她一直在羞羞恼恼的更迭中无休无止地挣扎着。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处境中还能怎样和别人相处,她不习惯被别人同情和帮助,她只愿意被别人羡慕和追捧。她从来不在别人的面前露出哪怕是一丁点自己的怯和懦来,她从来没有把她在父亲、母亲和萧玉文之间的遭遇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她从来没有喋喋不休,她从来没有口无遮拦、凄凄切切。
可是,顾红燕却在这种时候守在了车上,守住了她,顾红燕不仅守住了她而且还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这让叶小丫在一个惊惶接着一个惊惶的同时,感到了一个羞耻接着一个羞耻。要在平时,叶小丫愿意顾红燕就这样守着她,顾红燕就是不想守着她她也会想方设法让她待在自己的身边。她需要顾红燕,她需要一个女人来分享另一个女人的虚荣,甚至,她需要自己在忘乎所以的时候一转眼就看见顾红燕眼巴巴的目光。但是,现在,叶小丫尤可救药地看见,顾红燕其实已经守住了她所有的羞耻。
她想让顾红燕走,她想立刻就让顾红燕离开。离开! 越远越好! 一种被突如其来的暴露牵扯出来的对顾红燕的恼怒就此超过了对父亲的种种猜测和恐慌,在即将过去的黄昏和随之而来的黑夜的边缘左冲右突。她甚至没来由地就这样去想,顾红燕怎么就厚颜无耻地十了我的车? 顾红燕怎么就厚颜无耻地坐在了我旁边? 顾红燕是不是一直这样厚颜无耻着? 小丫,要不要,要不要找找萧玉文? 顾红燕又说。
顾红燕还说,要不要,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 叶小丫猛地一怔,像是突然从沉醉中醒来,或者.像是突然被谁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忙一伸手摸到了车钥匙,想重新沿着刚才的路,踽踽而行。
顾红燕想一把抓住叶小丫,顺红燕想留在那儿,留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个地方。她觉得叶小丫也应该留在那儿,她觉得叶小丫应该留在那儿孩子似地失声痛哭,她觉得叶小丫不仅应该失声痛哭而且还应该对她哽哽咽咽地说点什么。比如,萧玉文。比如,那幢别墅。比如,她自己在知道父亲出事后的所有恐惧与不安。但是,叶小丫什么都不说,叶小丫什么都不说的样子让顾红燕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一丝绝望,那时,绝望从一排梧桐的枝叶间次第滑过。
接着,就是花了。一路花影。那从这个春天的每一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花朵这时都骤然开放。它们在这座城市异常喧闹的夜晚无边无际地静静伫立,就仿佛它们在无边无际地承受和分担着这座城市的每一种处境、每一份心情,悲壮而又恣意。突然间,叶小丫好像在心里叫了一声,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无边无际地怜悯过,她觉得她的身体和她的生命突然间已经嫁接在了这座城市的枝蔓上,缠绕,无休无止。她觉得她肯定就是哪一个角落的哪一朵寂然无声的花,肯定将被随意路过的一辆车、一个人、一句轻言细语、一个不为人知的动作,甚至,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包围,摧残!
2
商业银行宿舍区的那条小巷冷冷清清的,像是早早就睡了。叶小丫停住,等着顾红燕下车。好一阵过去,小巷又热闹起来,像是一个睡梦中偶然遇到的场景——那个卖烧烤的似乎早就已经被烤熟的中年男人又吃完了晚饭,搬出了炉子,拿出了一串一串各种各样的肉;对面的出租房里,一群打扮妖艳的姑娘又准时出来,散散落落站在公共汽车的站牌前,她们将从那儿,分别消失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歌舞轻狂的地方;朝南的一排铺面仿佛度过了晚饭艰难的咀嚼期,重新振作了起来,灯好像比刚才亮了,人好像比刚才多了,叫卖的声音好像比刚才大了。门口,几个卖花的小女孩匆匆走过,她们手里永远新鲜的玫瑰似乎将让这座城市的夜晚永远浪漫下去。
顾红燕说,你记得吗? 我们俩每次路过,都要买两串烧烤,豆腐、牛肉、鸭舌或者带鱼,它们的香味有时会飘到我们的窗前。顾红燕说,你记得吗? 因为常常被闹醒,我们俩骂过这群姑娘,我们说她们不要脸,我们说她们下贱,一群鸡,我们说只要我们随便动一动就够她们吃上一辈子的了。我们很痛快,骂完就哈哈大笑。顾红燕说,你记得吗? 你总是又可怜又羡慕那几个卖花的小女孩,每次遇到,你总是会把她们手里的花全买下,插在我们那个大花瓶里,你总是说.她们真好,一束花、一个美丽天真的而孔,好像永远在等待着一个男孩把她们带回家。你总是说,你要是她们就好了! 顾红燕说完,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在一个垃圾桶旁,她跑了起来。之后,她像一枚即将滚入池塘的石子一样蹦跳着,消失。
燕燕! 叶小丫在心里叫了一声。燕燕! 叶小丫的叫戛然而止,而她却又已经泪流满丽。燕燕,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你是想告诉我我不快乐吗?但是,我一直就是这样快乐的啊!你是想叫我回来吗? 但是,我已经搬出去了,我已经回不来了! 你是想让我离开萧玉文吗? 但是,我想离开可我离不开了! 爱情有时候让你是一只宠物,有时候,又会让你是一个战士。有时候让你千娇百媚,有时候又让你而日狰狞。那么,你是想叫我把这一切都告诉别人吗? 但是,燕燕,我就是死,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的! 叶小丫一直在哭。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洞,就像她无法控制此时她车流般轰轰奔驰的情绪。接下来,她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地去想、去揪心。爸爸,她在心里喊了一声。妈妈,她又在心罩喊了一声。此时,她是多么想见到那个直到今天她都在咬牙切齿地恨着的爸爸啊! 那个赶走了母亲的爸爸,那个从小把她养大现在又把她丢弃的爸爸。原来; 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原来.他就是她心里一直在以此为乐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原来,他就是她眼角早已经晾干的那滴永远晶亮的眼泪。原来,他就是她肌肤上从来就洗不褪的那块伤疤。原来,他的走留下来的痛就这样钻进了她的肉里,就这样四处蔓延开来。
这天晚上,叶小丫还去了人民广场。她把车远远停在了路边,之后,她在广场上疯子一样地横冲直撞,仿佛要用这种无法扼制的凶横为她开辟出一条纷纷闪避的路。可是,迎面而来的人群总是不失体面地笑笑,然后,略带兴奋和关切,走开。城市依旧像一个绅士,对每一种美貌都尽量宽容着、娇纵着。不一会儿,叶小丫突然又安静下来,就像一盏乖巧的路灯,任所有这个夜晚各怀心事的人都同她擦肩而过。
接着,她慢慢暗了下去,她眼里的光和她身上的光都慢慢暗了下去,她从那些在她跟前拥来挤去的目光中黯然退出,销声匿迹。那一刻,沸沸扬扬的广场突然索然无味,疲惫至极。
3
红叶小区空荡荡的,无人理睬的月光在光洁的路面上打着滑,踉踉跄跄。那些树、那些草在轻轻摇晃。所有的门都关闭着,所有的窗口都黑漆漆沉默着。这种时候,已经不哭的叶小丫才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似乎永远都找不到一处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仔细看了看门牌,这一回没错,是三十七号。她掏出钥匙,忍不住朝安大泉家看了一眼。那儿漏出的一片温黄的灯光使她一下平静了许多。
门轻轻开了。月光像一条银白的狗,跟着叶小丫一步跨了进来。关门的时候,她好像还听到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一惊,钥匙掉在地板上。弯腰去捡的那一刻,叶小丫看见了血。
血是顺着客厅的木地板一直向楼梯上拖延的。叶小丫下意识跟着它走上去。然后,她看见血进了二楼的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叶小丫用脚轻轻蹬开来。
她先是看见血从浴盆里往外淌,接着,她就看见她的那条叫阿毛的狗漂浮其间,身子被扭得卷曲过来。死得真惨! 阿……阿毛! 叶小丫一声惊叫。
她转身就跑。脚下的路充满了血腥。她像一只已经恶心透顶的老鼠蹿出了门,来到空地的时候,恐惧才向她扑来。恐惧就像一场淋漓尽致的雨,恐惧就像一道突然扯亮的闪电,她几大步冲到安大泉的门口,抬手敲门时,恐惧还在她的指尖跳跃着,颤抖不止。
门一开,叶小丫就看见了安大泉。只不过,安大泉躺在沙发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你找……谁? 来开门的金小虾问。
叶小丫不理,闯了进去。
还找谁! 金大虾忙站起来迎。你猪头猪脑的! 这是找你安大哥的! 刚才没听见你安大哥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吗? 猪脑袋! 我们走了我们走了! 金大虾招呼着人,又站住,问,金小虾,你安大哥的包你给拿进来了吗? 金小虾点点头,还飞快地扫了叶小丫一眼。
叶小丫皱了皱眉,撇过头去。她只觉得这帮人的眼睛怎么贼亮贼亮的,让她有一种立刻就要露馅的感觉。
这位……嘿嘿。金大虾干咧着嘴,酒气氤氲,说,我兄弟也没喝多少,不怎么醉,你来,我们就放心了。说完,忙不迭出了门。
才一静,安大泉就动了动,翻个身,叫了起来。
我要吐! 老子要吐! 叶小丫一跺脚,气冲冲跑进卫生间,抽出一个盆,拈手拈脚扔给他。
老子不吐! 安大泉又翻一个身。老子要睡觉! 冷! 叶小丫只好又跑上二楼的卧室,胡乱扯起一床被子, “噔噔噔”下来,丢在安大泉身上。
安大泉静下来。四周都是他的呼吸。叶小丫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听着越来越紧的心跳。
4
第二天。安大泉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叶小丫。
叶小丫被一团晨光包裹着,眼角,是一滴即将风干的泪,真像一个被随手扔在一旁的布娃娃。
安大泉吓了一大跳,又以为自己醉得快不行了。
金大虾,你们狗日的给老子喝的这是什么酒? 天天晚上见到鬼! 安大泉嘟囔着,仿佛一条酒浸泡着的僵硬的蛇,恍惚而又空落。
但她确实又不是鬼。安大泉凑近她的时候,分明听见了她娇俏动人的心跳,伸手一探,吹气如兰。
安大泉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时空倒错,一阵巨大的欢畅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恐慌。他一下想起童话中的那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