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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我都足不出户地沉浸在有事做的新鲜劲儿里,以至于岳清音不放心地到我的房里来探视,怕我又出现什么思想波动。见他进了屋,我连忙起身,放下手中活计,至床前从自己的枕下取出用玉色蚕丝绦子织就的绶带,双手捧了递给他,小心地道:“灵歌没有给哥哥在绶带上绣花儿,只重新做了条这样的绶带,不知哥哥是否喜欢?”
岳清音接过绶带,拿在手上看了看,唇角微微泛起个浅笑,道:“还好。”
“嗯还有,”我又回身从枕下取出副墨绿色的络子,“先前灵歌给哥哥做的那副络子时间长了,都褪了色,哥哥换上这副新的罢,颜色深些,不显旧。”
岳清音手里正拿着绶带,我便不等他腾出手来接,伸手替他将腰间挂的小药瓶解下来,换上这新的络子,再重新系回他腰上去。而后又从枕下取出一副用厚且软的紫檀色细布条织成的纹理密密的椅罩,展开来给他看,道:“天气越来越冷了,哥哥书房那把椅子夜里坐着又硬又凉,垫上这椅罩还软和些,哥哥看这颜色还行么?”
岳清音看了眼我手中的椅罩,不由莞尔,道:“你那枕下还有些什么,倒不如一次拿出来省事。”
我偏了偏身,不动声色地挡在枕前,摇头道:“没了,灵歌还给爹做了条绶带,现正做着的是给他老人家用的椅罩,总归爹现在未在家中,便先将哥哥的赶着做出来了。另还有给段公子做的一条装书的兜子,灵歌已叫人送过去了。”
岳清音偏头看了看我放在椅子上织了一半的椅罩,淡淡笑道:“用两根木签子便能编出这些东西来,灵歌是同谁学的这手艺?”
“灵歌在未央村时同那里的嫂子们学的。”我早有准备地答道。
“嗯,自己喜欢便好,注意莫要过于劳累,时常休息休息眼睛。”岳清音淡淡嘱咐道,转身准备向外走,忽又回过头来道:“方才收到爹的书信,大概用不了多久便可回京,有些事你自己该提前考虑了,若拿不准主意,便来找为兄。”
我轻声应着,将他送出房门,并把手中椅罩递给了门外的长乐,让他缚到岳清音书房的椅子上去。
重新回至屋中,慢慢在床边坐下。该考虑了当岳老爹回府之时,也许就是我生活的转折之时。我没有忘记那肚兜事件还在老爹那里留着案底,究竟是要将我绳之以妇德还是“网开一面”把我嫁给段慈
轻轻伸手入枕下,又触电般地缩回来,起身坐回窗前椅上,继续为岳老爹织那椅罩,一阵风卷着金色的落叶划过轩窗,带走了最后一抹秋色。
珍珠·死珠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立冬那天的前两日,田心颜的贴身小丫环品香找上府来,请我往贺兰府去一趟。想来也有许久未见田心颜了,不知她过得如何,经历了这么些时日,可曾与她那位夫君有了些感情呢?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同岳清音打过招呼,带着绿水登上马车,径往田心颜的婆家贺兰府而去。
上一次来贺兰府给我留下了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贺兰大小姐贺兰慕雨的死让我遗憾了许久,若非如此,说不定我便可以交到穿来古代以后的第一个知心朋友。
显然贺兰家对我的二度登门并不欢迎,毕竟我是见证了他家的家丑之人,府里的丫环们皆用冷眼瞥着我,说话更是没什么好气。我也不去在意,一路只低着头由品香带着行往田心颜的房间。
田心颜依然美丽如旧,只是人削瘦了不少,面色也有些苍白。见我果真来了很是高兴,抓着我的手嗔道:“你这丫头!我不去找你,你也不主动来看我!难道这就把我忘了么?!”
我连忙赔笑,道:“是妹妹错了!近些日子发生了不少的事,总也腾不出空来,心颜姐姐切莫见怪!”
田心颜拉我坐到床上,笑道:“你这个丫头,把我哥哥害得不浅!你可知因他前段时间为朝廷立了功,圣上要升他官,封他到江北做将军,他却为了留在京都等着娶你而婉拒了圣上,宁愿继续待在太平府衙在那位季大人手下做个小小的护卫!你倒是说说,我哥哥对你好不好?”
“这些是他近几日告诉你的么?”我试探地问,毕竟一整个月未见到田幽宇跑去岳府搅和,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怎么也是在一个多月之前了,”田心颜想了想道,“那次我回娘家探望爹娘,问起哥哥何时成婚,哥哥便私下里对我说了这些话,他还说因正为他师父守孝不能办喜事,待三个月孝满之后便迎娶你过门做我的嫂嫂呢!你可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了?”
我没有接她这话茬,只是佯作随意地问道:“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田宇哥哥了,不知他近日在做些什么?”
“哟哟,你这位哥哥的准新娘如何竟不知道他的行踪呢?”田心颜轻轻笑起来,道:“我也有许久未见过哥哥了,谁晓得他都在忙些什么!”
我不想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便岔开话道:“心颜姐姐最近过得好么?”
田心颜见问,面上笑容渐渐隐去,眼中藏不住地流露出几分凄凉,低下头去掩饰地道:“我还好,还好。”
看她这副样子,我也不好再多问,人生本就如此,谁又能说得清究竟谁才该被同情呢。于是连忙再度岔开话道:“今日心颜姐姐找灵歌来有什么事么?”
田心颜抬起脸来勉强笑道:“看我这记性,一说别的就险些忘了要紧的。——过两日不就立冬了么,又到了咱们绣艺精社的聚会日,我只是想问问你可准备好了——这一次是那夏小姐做东,她是出了名儿的爱刁难人,又好面子讲排场,只怕想出来的绣题道道刁钻,去年她不是还曾奚落过灵歌你么?!今年她是东道主,说不得更加猖狂了呢!我又不能去陪你,你一个人可应付得来?”
先将岳灵歌曾遭奚落一事放在一边,我疑惑地问道:“心颜姐姐今年不去?为的什么?”
“傻妹妹,我已是出了阁的人哪,如何还能参加?”田心颜笑着,眼里满是落寞伤感。
原来这绣艺精社是只有待字闺中的少女方能参加的果然如贾宝玉所说的,嫁了人的女子便不再是珍珠、而是死珠了么?
心中不由亦生出几许伤感,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轻声地道:“心颜姐姐与大家都熟识,即便去了也当不会被人说罢?哪怕只是去看看,不参加刺绣也无妨啊。”
田心颜苦笑着摇头,道:“莫说精社的规矩历来是如此定的,便是可以破上一回例,我那婆婆也不会许我去参加的。”
田心颜的婆婆唉,那位简直同我姨母就是一对反义词,做了谁的儿媳妇都是前世造孽。
我这才明白田心颜叫我来此的目的,却是她对少女时期的一种怀念与不舍,因不能去参加绣艺精社,是以想同我聊聊相关的话题以排解一下心中郁结。
我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不必难过,绣艺精社只不过是一种玩乐形式罢了,想同姐妹们小聚,何时聚不得?玩乐之事皆是人想出来的,除去绣艺精社,难不成我们就想不出别的来了么?”
田心颜叹了口气,道:“如今咱们这一拨儿的姐妹们一个个地也都要出阁了,嫁了人,夫家就是天,再要像小时候那般聚在一起谈何容易?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宛如旧梦,再也觅不回来了”
所以啊有聚必有散,与其注定分离,不如从未相聚
见我也被带得郁郁起来,田心颜连忙笑着缓和气氛,起身去打开床边的衣柜,取出一方绢帕来,道:“说到那些姐妹们去年在精社上我曾答应了柳小姐和林小姐,约定今年参加时每人绣一对鸳鸯戏水带了去的,却谁想我竟在此之前如今是去不了了,又不想失约,便随意绣了对鸳鸯,就烦请灵歌替我将这帕子带了去以完此约罢。”说着便将那绢帕递给了我。
我虽然不懂绣艺,却也能看出这帕子上的花儿绣得极是认真,说什么随意绣的,只怕是她满带了怀念与不舍的祭奠自己的少女时代之作罢。
我才要告诉她我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绣艺精社,却又听她低声地道:“灵歌届时要好好地玩乐,好好地珍惜,只怕到了明年你便也嫁作人妇,再想去参加这聚会也是不能了。这一次便当是带了姐姐的心一同去的罢,待回来后好好给姐姐讲讲会上的趣事,让姐姐也跟着开心开心,姐姐便也无憾了。可好?”
这嗳嗳这还让我如何能拒绝得了呢?我就知道我时常不分情况地滥动同情心,可这一次非比寻常,我怎么、怎么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了呢?直到田心颜亲自送我往外走时我还在懊悔,几次三番地想要开口赖掉方才的允诺,总算鼓起勇气正欲启齿,却见迎面慢慢地走过来一名男子,秀眉凤目,挺鼻薄唇,长发黑软,皮肤白皙,身着一袭素白衣衫,神色间有股阴柔的峻冷。
——贺兰慕雪。田心颜的丈夫。
余光里瞥见身旁田心颜见了他后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兔般全身瑟缩着微微发抖,甚至几欲躲向我的身后,心中不觉既惊讶又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看着这贺兰慕雪径直走至我俩的面前,负着手站定,冷冷地开口道:“怎么,娘不是说了不许你去参加什么绣艺精社么?莫非你还不死心?”边说边毫无表情地用眼角扫了我一眼。
“是是夫君,贱妾并非因此事才将岳小姐找来的”田心颜又慌又怕,几乎要哭出来。
“还不回房去?你的丫头不会送客么?”贺兰慕雪根本不听田心颜说些什么,只冷冷地丢下这话后便擦身而过,径自回了房间。
田心颜既惶恐又为难地望着我,我连忙道:“姐姐去吧,让品香带灵歌出去就是了。”
田心颜十分过意不去地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地道:“灵歌,姐姐”
我拍拍她,安慰地笑道:“去吧,好生照顾自己,待我参加回来便来给姐姐讲会上的趣事。”
田心颜点点头,转身便欲回房,又扭过头来飞快地低声道:“灵歌你,你要常来看望我啊!”
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凝眸望着她,见她满眼都是凄苦,泪光一闪转身快步地回房去了,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她白皙的脖颈上隐隐露出一小块淤青来,不由全身一震,怔在当场。
绿水轻唤了我几声方才将我唤醒,不再多耽搁,请品香带路径直出了贺兰府,至大门外,我拉住品香,低声地道:“丫头,你们小姐身边儿只有你这个贴心的人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寸步不许离!平日里多多宽慰你们家小姐,莫要让她胡思乱想,若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儿,立刻叫人到岳府去找我,听到没有?”
小丫头品香早已是泪流满面,抽噎着拼命点头,又连忙用袖子将脸上泪水擦去,使劲儿挤出个笑容,道:“岳小姐慢走,品香回去了!”说罢飞快地退回大门内,用复杂地神情望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于是,去参加绣艺精社已成定局。回至岳府,将田心颜给的绢帕小心收起,而后让欢喜儿去药店买了一瓶活血化淤的药膏回来,放在岳灵歌绣的、我最为喜欢的一只荷包里,让绿水再往贺兰府跑上一趟,把这荷包交给田心颜。
下午的时候收到了一封请柬,红笺子上烫金字印着“绣艺精社”四个字,内容大意是约定本次精社的聚会时间为立冬之日起的三天,地点在距太平城外五十里处的夏府别苑,须于立冬那天一早辰时正在太平城内夏府门前集合,由夏府马车带着一同前往别苑。署名为夏红裳。
立冬这日,天气甚是晴朗,偶有微风吹过也不觉寒冷。我穿了件颜色很低调的黛色衣衫,脸上施了薄薄的粉,头发上除去簪了一支象牙钗外别无饰物,带了绿水青烟登上岳府马车,径往那夏家府邸而去。
夏红裳是礼部尚书夏大人的幺女,自小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难免有骄纵之气,平日眼高于顶,言语刻薄,在官家小姐圈子里人缘并不太好,只因碍于她父亲是当朝一品大员,是以表面上大家都对她忌让三分。
绣艺精社其实就是由几个官家小姐闲来无事设的那么一个聚会名目,初期只不过是挑个日子大家坐在一起绣花说笑,轮流在自己府上做东,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后来慢慢发展成比试绣艺的固定聚会,规模越来越大,花样儿也越来越多,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项奢侈的聚会形式的竞技活动。每一次聚会都要花费东道主大量的心思和财力物力人力,以求自己主办的这一届精社能够成为史上最棒的一次聚会,渐渐地在闺阁中便形成了一种攀比心理,每次社聚结束前都会选出一下届承办之人,被选中的人将此看作是一种闺阁中的无尚荣耀,甚至有为了办精社而延迟成婚的、有一被选上便立即着手为明年社聚开始准